第十一章 军门夜带刀(上)
晚宴结束的时侯已近酉时,在这将尽深秋的夜晚,天气很晴朗,一轮弯月高高地挂在天边,银色的光芒铺洒在灯火渐暗的西城之上。 望海楼前,钱蕃长与诸位城中大商巨贾依依惜别,相约来日再聚。当然,这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而赵兴、楚锐、刘家兄弟,自然也跟钱蕃长道了别,在张幕僚的陪同下回到码头上了船。 赵兴一路上多少有些不踏实,原本他以为钱中进请他赴的乃是接风宴,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在场,很多话就不方便说了,而且现场话题紧凑气氛热闹,想找钱蕃长单独聊聊的机会始终没有。至于夜里私下拜访钱中进也不是不可以,但大宋朝最忌讳文武私交,甭管官阶高低都是如此,若是大白天倒还好说,可现在快半夜了,没有跟钱中进事先协调沟通,没有统一口径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就这么大半夜的往钱府上跑,回头传扬出去,难保哪天朝廷就要找麻烦了。 “怕什么?”楚锐一回到船上,立马钻进了赵兴的舱室,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钱蕃长其实正扫榻以待,等着军门去府里呢!” “哦?”赵兴奇怪道:“楚兄弟之前跟钱蕃长沟通过此事?对了,我且问你,今天点卯是怎么回事?” “我看估计是李桢在搞鬼,多半是有人对赵祯说了什么,所以他在被军门拿获前布置了些手脚。在船上点卯这个说法,不就是李桢弄出来的吗?”楚锐低声道:“我看刘家兄弟都有问题,他们在钱蕃长面前将缺额一口应承,吹嘘得天花乱坠声嘶力竭,难不成是心里有鬼?这才在赵军门面前竭力表现,以便澄清自己。” “有点道理。”赵兴想起刘家兄弟今天的表现,确实觉得有些疑心,不过这事且放下,回头再说:“你说钱蕃长让我去他府里?之前望海楼前怎不见他相邀?那儿人多,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便可塞他人之口,何乐不为?” “我的军门哟,这事哪里能传人之口?”楚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军门糊涂啊!蕃长今天找我去屏风后,问的可是割礼之事。至于为何问割礼,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你是说……”赵兴反应极快,立即猜出了楚锐的意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了苏莱曼的女儿,钱中进……想要我去他府上……帮他行割礼?” “这种事情是不能张扬的。”楚锐很严肃地说:“蕃长可不信那什么大食宗教,毕竟朝廷命官啊,为了个番邦女子做这种事,传出去岂非成了广州的一大奇闻?所以他不能请那些不相干的人。” “那也没理由找我啊?”赵兴的脑子就算再好使,这个时侯也开始有些乱了。 “本来我可是毛遂自荐来着。蕃长信不过我啊!”楚锐叹了一口气:“他说这事多少有些凶险,做这种事的人,使刀非得又准又快、干净利落才行,我一个读书人哪有什么刀法。至于广州城里倒不是没这样的人,而是这样的人他也都信不过。军门不妨想想,换做你是蕃长,你能找广州的人吗?” 当然不能!赵兴摇头。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钱中进的官恐怕就没得做了,这割礼可不是士大夫的礼节,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绝对大失体统的一件事,让广州本地人做,把柄可就捏在人家手里了,就算那人肯保密,可世界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比如酒后失言什么的,玩笑就开大了。 “对嘛!”楚锐循循善诱:“军门不是本地人,将来要回北方去的,千里迢迢,文武殊途,大家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某天军门你对外说起这事,又有多少人会在意千里之外一个不入流的小官?钱中进是谁有人听说过吗?有谁会当真?况且,就算将来有一天他钱中进成了天下闻名位高权重的大臣,当你说起这事,恐怕也只能被人说成造谣中伤,总之不会有人信的。” “有点道理。本地人知根知底,要是本地人在这广州城里乱说,信的人确实不少。”赵兴开始有些迷糊了:“不过我一时半会也不会走啊,他就不怕把柄捏在我手里?” “互相捏着,谁怕谁来?”楚锐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点卯的事情……” 原来这是一场交易!赵兴心里的天平正在倾斜,他原本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搞定钱中进,以便把今天的事直接化解在萌芽状态,现在楚锐这么一说,他对楚锐的话就颇为信了几分,钱中进要找一个不会背叛的人,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找一个把柄被捏在手上的人,这人非他赵兴莫属啊! “我是可靠,不过我真不会割哪玩意。万一要是弄出个大出血什么的,可就有点那啥了。钱中进真这么有种?” “一来色胆包天。二来是相信赵军门你的刀法,今天你在宴会上手按刀柄,那身段何等玉树临风?那架势何等气壮山河?蕃长一看,顿时倾倒。而我也听其他兄弟说过,赵军门在河东路,那是刀法界赫赫有名的一面旗帜啊!”楚锐解惑道:“圣人说君子远庖厨,说句惭愧的话,兄弟我虽是读书人,但以前在关西老家,也帮父亲动手阉割过牛啊狗啊什么的,阉割与割礼,割的地方虽有不同,手法却是相差无几,相当简单的事情,我演示一下,包准军门现学现会,至于止血,军门无须忧心,钱蕃长说他那里有止血奇药,乃是来自云贵苗人的秘法,随用随止,绝无问题。” 赵兴已经被说服了,频频点头,问出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你会你怎么不去?” 楚锐心花怒放,还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能忽悠的专长,穿越前咋没发挥呢?“我要留在广州做苦力的,三两年内绝对走不了。还是之前那句话,做这事的人越远越好啊!” 赵兴没话说了,赶紧开始呗!所谓夜长梦多,早一点完成这次利益交换,早一点安心。当然,他心里多少总觉得有些郁闷,好歹他也被人尊称一声“军门”,可这都办的他奶奶的什么事啊?帮人割皮? 楚锐其实根本不懂割礼的手法,不过在后世的时侯,他要研究航海史,不可避免的需要知道一些当时雄霸西印度洋的波斯以及阿拉伯人的历史,对宗教上的一些情况是有所涉猎的。对于割礼的细节他不清楚,不代表他不知道割礼的大概过程,这点知识用来糊弄一头雾水的赵兴,却也足够了。 “把要割的皮扯起来,用板夹好,上冰块。”楚锐一副专业的模样,一边回忆后世书里看来的知识,一边胡乱比划:“别担心冰块的事,钱中进说蕃坊衙门的地窖里藏有万年玄冰,都是海商献上的。然后你给钱中进嘴里塞上个鸡蛋,接着你露出惊讶的表情朝上看,等钱中进随你目光向上一看,你就手起刀落,再然迅速撒上药粉,用准备好的布缠住。这就完事了!又安全又干净,7天之内保管痊愈。” 赵兴演习了几次,深觉简单易学,在楚锐的鼓舞下多少有了些信心。 “军门不能这样去。”楚锐思虑周全:“得换身夜行服才好,就是全身漆黑那种,免得被人瞧见。衣服有吧?有就好。被人说文武官员私会事小,要是真相传出去可就事大了。”想了想又道:“军门的刀也太长了,别有什么闪失,军门有匕首吗?” “有!”赵兴在船舱里一阵乱窜,很快就找出一把匕首来。那匕首煞是锋利,在舱内微弱的油灯映照下,简直可称得上寒光四射、吹毛断发,想来割点人皮什么的,绝对好使。 赵兴换好夜行服,揣上那把锋利的匕首,还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英武之气。楚锐在一旁看着,不由得赞道:“古有哥舒翰,今有赵军门!兄弟我真忍不住赋诗一首啊!所谓,北斗七星高,军门夜带刀,至今思蕃长,割礼走一遭!” 赵兴多少有些郁闷,你说哥舒翰的故事咱也是听过的,哥舒夜带刀这歌咱北方男儿都会唱,可经楚锐这么一改,怎么听得如此别扭呢?总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算了,咱们粗人,永远也弄不懂读书人那花花肠子。 “很好!”赵兴拍了拍楚锐的肩膀:“今次事了,我必记得楚兄弟的好处,帅司那儿有我同乡,今后……” 一番利诱之后,赵兴身姿轻灵穿舱而去,只留下楚锐在舱中露出诡异的微笑。 当然,这种诡异的微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就在那一刹,见鬼的,楚锐看到那赵兴那厮居然又从船舱门口窜回来了! 清冷的月光沿着船舱门射了进来,照得赵兴的半边脸庞异常苍白,船舱内的油灯光不断闪烁跳动,映得赵兴另一边脸庞忽明忽暗,两边脸色叠加在一块,无比狰狞,无比鬼魅。 “好小子,差点就真让你给糊弄了!用这样的理由来诓我,真把我当成那三岁孩童么?”赵兴不住冷笑,从坏里掏出匕首斜指着楚锐,道:“那可是钱中进老狐狸的子孙根啊!任你有千般理由,就算他色另智昏,我便偏偏不信,他有种到如此地步,敢把这子孙根交到一个没干过这事的人手上。嘿嘿,你如此这般,怕是别有机心吧?” 楚锐的震惊就如同他刚才的微笑那般一样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关于现在这个场景,他早就有了预料,他本就觉得,赵兴不会如此弱智的,此事当然还有令一种变化,这个夜晚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