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大宋欧陆征服史在线阅读 - 第十章 蕃坊夜宴(下)

第十章 蕃坊夜宴(下)

    若要问世界上最令人快乐的事情是什么,答案往往上不了台面。比如在闲暇时点上一桌好菜,开启一坛好酒,然后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议论着别人的家常里短,顺便再造点谣扯点八卦什么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绝对算得上抒情写意、轻松快活。

    眼下的望海楼,就是这么一副模样。自打钱中进挑开了“苏莱曼的女儿”这个话题,楼里的气氛直接就上了顶峰,海商们七嘴八舌的扯着与苏莱曼有关的八卦,类别中既有野史传说,又有所谓的“亲眼所见”,最多的当然是“据某某说”诸如此类,至于内容更是包罗万象,从苏莱曼的出身,到苏莱曼的私生活,从苏莱曼女儿的情史,到苏莱曼女儿的种种怪癖,说者无不信誓旦旦,听者无不心醉神迷,总之很显然,这种带着点桃色的八卦,不单只是我中华民族大宋子民爱扯,就连海外蛮夷那也是喜闻乐见的。

    不过这八卦扯来扯去,终究扯不离苏莱曼择婿的两大要求:一是回答一个问题,二是必须经过割礼。

    对于海商们而言,割礼什么的最简单不过,大家意见都很一致,无非就是苏莱曼信仰虔诚,找女婿当然要找信奉真主之人,而割礼乃是信教入门的第一道手续,由此验明正身,防止异教徒的混入,不失为一种办法。当然,来自迦南的某些种族虽然不信真主却也是要行割礼的,但这儿是东方的大宋朝,这样的人终究不多,想鱼目混珠怕是困难得很,可以忽略不计.

    令海商们感兴趣的,乃是苏莱曼出的那个问题。苏莱曼问:大地是什么?

    大地是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思考吗?至少在海商们看来,答案都是现成的。比如扎义德就认为大地是主的造物,具体是什么那得主才知道,其他人无论是询问还是回答,都属于胡言乱语亵渎唯一的神。又比如有个埃及来的家伙说大地是太阳神所照耀的地方,只要太阳神看得见,就会有大地,大地既可以很小,又可以无边无际。比较震撼的说法,则来自于艾塞尔。艾塞尔认为,根据古代传说证明,大地是一只巨龟背上的四只大象肩膀上驮着的一个碗,大地的四周都是瀑布。

    “估计那碗还得是碟形的。”西方神话史没学好的楚锐在一边一脸崇拜地嘀咕,真没想到,关于碟形世界这种说法,在公元1082年的时侯就有了,莫非后世的那位著名幻想作家是在山寨艾塞尔的创意?

    与海商们不同的是,话题的挑起者钱中进钱蕃长,对大地是什么根本没有一丝兴趣。在他看来,这个问题纯属这些不识教化的海外蛮夷们在瞎掰,什么太阳神什么乌龟大象的?这伙蛮夷压根没在蕃学里好好学过咱们中华文化吧?考过进士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懂得么?《尚书虞书尧典》早就说了,天圆地方,大地就是一块方形的土地。汉朝时侯的那谁,也论证过,说“圆则杌棿,方为吝啬”,大地就是个静止不动的方形存在,多么简单深邃却又准确的答案啊!难怪你们被称为蛮夷,不是因为你们长得禽兽,而是因为你们都是文盲啊!

    钱蕃长真正关注的还是割礼。其实他确如楚锐所料,没吃过猪rou也见过猪走路,割礼究竟怎么回事他是明白的。只不过,白天发生的那些事表明,楚锐很有可能被赵兴一伙胁迫,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不方便私下约见告密,而为了能跟楚锐单独谈谈,又不引起赵兴一伙的猜疑,他临时也只能找到这么个涉及隐私的由头。

    事实证明他钱中进赌对了。关于割礼,海商们慑于宗教的严肃性,不方便引为谈资,尤其是在不信教的宋朝官员面前更不能乱说,并且也确实没什么好谈的。那么这可就方便他钱蕃长发话了。

    “各位稍待,本官去去就来。”钱中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朝望海楼一侧的巨大屏风,意思明白得很,本官要去解手。

    “你,愣什么,还不快去伺候蕃长?”有海商指着边上一名貌美胡姬。

    “不用。”钱中进挥挥手,看看赵兴,又看看楚锐。

    赵兴一心只想讨好钱中进,以便消弭祸事化敌为友,所以一直在观摩着钱中进的一举一动。此时正值大伙儿热烈的讨论苏莱曼之女,对于钱中进这番眼色,赵兴登时心头雪亮,这是要问割礼的事了,赶紧指着楚锐招呼道:“你去,把蕃长伺候舒服了。”

    众海商愕然不语,找个美貌婢女伺候解手,难道不是大宋朝士大夫土财主正在流行的时尚吗?让男人伺候?好男风这种事也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无所顾忌?唔,钱蕃长果然有情趣!

    楚锐尴尬,不过又不得不赞叹钱中进的手段。钱中进这一手不但让不相干的海商们无话可说,还不让赵兴因此起疑,甚至还让赵兴主动开口,主动创造了两人密会的机会,至于付出的成本不过是些脸皮而已,这买卖太划算了!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道貌岸然一脸正气地走到屏风后,屏风后又有一道门,过了门穿过回廊,看看四周无人,钱中进停下脚步,直截了当道:“坚执,可是要相告点卯人数与呈报不相符之事?你这样子可就不对了,禀告不法,揭发罪行,是我大宋士子应有之义,何必鬼鬼祟祟,非要密告不可?其实你就是明着告发赵兴又有何问题?只要确有其事,朝廷自会做主,必定声张正义维护纲纪,何必逼我采取这般没脸没皮的法子,要靠着那见鬼的割礼来瞒着赵兴?”

    楚锐压根不信钱中进会这么正义,事实上若非楚锐确定赵兴得罪了钱中进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并且钱中进一定要找赵兴的麻烦的话,别说明告,就是密告他也不会去做的。

    不过既然钱中进如此一副大公无私的口吻,楚锐也不介意直白一点:“其实点卯人数是错的,呈报的人数才是对的。”

    钱中进顿时吓了一跳,要是呈报正确的话,赵兴可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于是眼光狐疑地向下看去:“莫非……你不会真以为本官不懂割礼是什么吧?”

    “赵兴虚报确有其事,不过伪造的乃是军功……”楚锐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

    “何其可恶!赵兴做下这等事,说他是欺君大罪,砍头诛族亦不为过!”钱中进疾言厉色,却仍就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喜色。之前他以为赵兴多半是夸大了战功而已,这样的罪名了不起削职流放,对于一个武将而言算不得太大的罪过,谁知听楚锐如此一说,原来赵兴根本就是半分战功都没有啊,整个功劳纯属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严格来说这就是欺君!大宋朝对士大夫相当宽松,类似此事放在文臣身上或许还有得商量,但是这种事发生在没有功名的武人身上,处罚则极其严厉,杀头灭族真不是开玩笑的事!

    钱中进才刚刚上任,如果真能查实赵兴真的犯下如此重罪,对他钱蕃长而言可是大有好处的。想想看朝廷将来对他的评语或许是“甫一上任,谨慎勤勉,亲历亲为,所办之事无分巨细,一应从严核考,纠发某某欺瞒冒功之罪,维护朝廷纲纪,鼓舞士气,民望甚重”云云,钱中进整个骨头都酥软了几分,谁说老爷我运气背?赵兴啊赵兴,不是老爷我小气,如此功劳你要送给我,天予弗取是要反受其咎的啊!

    “这么说那刘家兄弟是与赵兴一伙的?”钱中进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头兴奋:“我在船上时,可听得那刘家兄弟信誓旦旦,他们处处维护赵兴啊!那些伪造的缺额,他们可都一应承担了下来。”

    楚锐这时起了些许犹豫,虽然刘家兄弟确实是不顾袍泽的混蛋,可毕竟大家还有当年同在刘大帅帐下共事的一份情谊在。而他之前设计引刘家兄弟出来做靶子,是为了分散赵兴怀疑的火力,现在既然已经密告,很快就能将赵兴彻底搞垮,再不怕怀疑和报复,似乎也就没有必要把刘家兄弟也整下水了。

    不过实话是不能对钱中进说的,这样形象不好。所以楚锐思虑再三,还是这样说道:“刘椋、刘夔实为赵兴胁迫,莫说他二人怕了,就是在下我也是害怕的,否则何以要在点卯中做名堂?而且说起点卯做的这些名堂,他二人也是参与了的,他们之前把缺额一口应承下来,主要还是为了稳住赵兴,不让赵兴起疑。”

    “也对。”钱中进想了一会,忧色开始代替脸上的喜色:“对付赵兴确实不易。要想做实他的罪名,得有证据啊!可咱们又不能重新点卯,再点的话可就与赵兴呈报的数量一致了,到时他有的是翻盘的手段,据我所知,帅司衙门里有人是他的同乡,昨日得知我将上任蕃长,那人还来找过我,让我在点卯的时侯关照赵兴一二。他那同乡不是一般人,应付不好是要吃大亏的。”

    楚锐心头一动,帅司里有人为赵兴说话,然而钱中进却为了受惊吓并且落水这种事情非要置赵兴于死地,难道钱中进当真就睚眦必报到了这种程度?小鸡肚肠到这样的地步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呢?世事难说得很啊!莫非钱中进这般死掐赵兴,还有另外别的缘故?

    摇了摇头,楚锐把自己的疑惑暂时排出了脑海,无论如何现在搞死赵兴才是第一要务,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还再点什么卯?拿问赵兴!越快越好!”楚锐看着钱中进的眼睛,打蛇随棍上说出了他最迫切的目的:“拿了他,就不怕他兴风作浪,只要他招了供,再加上我等罪卒营近万张嘴作人证,所有证据呈到通判甚或朝廷手里,任他赵兴三头六臂,定也难逃法网!”

    “拿他?怎么拿?”钱中进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楚锐:“眼下我就带着俩护卫,就凭这俩护卫,或许再算上你,三人合力一定能拿他?真拿住也就罢了,可若是此时拿不住,等他逃回码头,他手下可有一千兵丁,万一被他煽动起兵变,闹出乱子来,镇压倒是不成问题,问题是你我的处置方式放在朝廷眼里,恐怕就难看了。朝廷最怕就是这种事,坚执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要不回去招些人来?”楚锐当然知道在朝廷眼里,由于处置不当而引发类如兵变的混乱,远比什么冒功杀良来得更为严重。况且赵兴当真是打过仗的人,钱中进那俩护卫还真不一定能是赵兴的对手,至于楚锐自己,身材高大壮实不假,可终究读书人一个,当初在西夏战场上主要还是指挥,跟赵兴rou搏什么的还是算了。

    “亦不妥。我只是个蕃长,手下有些差役不假,毕竟没有兵啊!那些差役应付下平头百姓倒不难,真让他们明火执仗的抓赵兴,他们不行。再说了,晚宴就要结束,万一赵兴不肯留下,难道我还要带人去他营里拿他不成?”钱中进盯着楚锐:“我观坚执遇事不慌,处事有方。你且想个计策出来,既要能稳稳妥妥将赵兴拿住,又不能惊动他营里的兵丁,还要让整件事波澜不惊,直到我们坐实了他的罪状,这才雷霆扫xue,一举让他完蛋。如何?”

    楚锐就很纳闷,你钱大爷把难办的事全推诿给别人,自己坐享其成,这么会做官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蕃长呢?

    “不如这样……”楚锐在钱中进耳边一阵低语,听得钱中进眉飞色舞,一时愁云渐去,雨过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