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迟暮剑客
苍穹森森,风雪漫漫。 他的背脊渐渐垂得更低,似已时刻都会倒下。 掌中剑虽未失败,但这比失败更令人悲哀。 他悲哀的并不是胜利与失败,更不是生与死,天边风雪更加残酷、恶毒。 是什么令他骤然间变得如此没有一丝活力?就算是冰雪里鲜花也没有他那么疯狂、迅速的凋谢、枯萎。 柳销魂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朦胧背影,渐渐已模糊,却依稀带着令人心酸、令人心碎的哀伤。 她低下头,盯着冰冷、坚硬的大地。 大地是无情的,还有什么比大地更无情? 她轻抚着柔软的发丝,忽然抬起头凝视天边。 是岁月。 岁月岂非更无情?比大地更无情?更冷血?更恶毒?更残忍? 柳销魂忽然明白了一切。 这次虽未败,却比败更令他痛苦、哀伤,死亡并不能令他感到恐惧、凄凉。 也许能令他们恐惧、凄凉的只是岁月,岁月可爱,岁月悠悠,岁月无情,岁月冷血。 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剑术提高,一丁点也休想,掌中剑也许仅能当做拐杖,并不能纵横天下,笑傲江湖,那种快意恩仇,出鞘一剑,血溅七步,雪中留名,......,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也无法在回去。 一位已将生命与精神统统献给剑道的人,活着如果时刻都不能享受到那剑锋上的快意与刺激,岂非很寂寞、空虚?岂非是一种折磨?是一种凄凉? 世上还有什么比剑客迟暮更令人哀伤? 人已消失,一路雪迹渐渐已被冰雪无情、冷漠的掩盖。 柳销脸颊上那娇弱、无力的怜惜、同情,渐渐已冻结,冻僵。 她缓缓转过身,就看到了酒鹰的脸颊上,竟现出了一丝恐惧、凄凉之色。 他并不是愚笨的人,也很善良,所以上帝绝不会令他想不通这件事。 柳销魂轻抚着他躯体飘零的积雪,凝视着他僵硬而又古怪的脸颊,暗暗叹息。 也许他已完全被那一幕彻底惊住,他的心,他的魂,依然在里面无法脱离,死死的已被那一幕困住。 酒鹰忽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柳销魂,见到她这么关切着自己,不由的已喘息,“我没事。” 柳销魂点头,微笑着。 她走向无生,凝视着紫阳。 “你早就想找他决斗?” 紫阳点头承认。 “可是你现在见到他之后,就不愿跟他决斗?” 他忽然转过身,面对柳销魂,凝视着娇弱、无力的躯体,已在冷风中轻轻抖动,仿佛一只美丽而新鲜的花朵,楚楚可怜却又顽强娇立着。 紫阳缓缓点头。 他不仅仅承认她的说法,也承认了她这个人。 “因为你不愿杀老人,更不愿跟受伤的人交手。” 紫阳不语。 “你鞘中剑也不想粘上受过伤人的鲜血,无论是什么人都一样?哪怕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也不例外,是不是?” 紫阳冷冷的盯着柳销魂,似已想从她眼眸里找到什么。 “你过来很失望,却并未失望透顶,是不是?” 紫阳不语。 既不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已想不通,离别咒的一代主人,竟然这么敏锐,对一切都极端敏锐,极端敏感。 也许他们帮派主人都是一样的,都要具备这种能力,这不仅仅是个人生存的能力,也是一个组织生存的能力。 一片冰雪从她眼角缓缓凋零,凋零的仿佛是她那忧伤与苦楚,“你失望是因为无生已身受重伤,不能跟你决斗。” 紫阳不语。 柳销魂凝视着他掌中的剑。 冰雪漫漫,孤独、陈旧的剑柄,已渐渐布满冰雪,没有剑穗。 “你如果杀了他,得不到一丝快意,也会令自己的声名在江湖中受到损伤,是不是?” 这句话不竟令杨晴吃惊,也令酒鹰吃惊不已。 他实在没有想到,一向娇弱、无力而又时刻都带着怜惜、同情之色的柳销魂,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他坚信一点,柳销魂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柳销魂娇弱、无力的目光并没有移开那口剑一刻,“你现在纵使出手,也未必能杀得了他,因为你没有把握能逃过那一枪,是不是?” 紫阳不语,冷冷的盯着那只手,那杆枪。 苍白的手,漆黑的枪。 那只手依然极为冷静,极为稳定,神秘、诡异而又奇异的冷静、稳定。 他想不通,为什么人的躯体上会有这么一只手? 那只手的力道出之于哪里? 是情感生出?是仇恨生出?还是决斗者与身俱来的力道? 她没有说错,一丝没有,因为那只手不是人该有的手,仿佛已附有一种上天祝福,时刻都可以挥出致命的一枪,神鬼难逃的一枪。 “你没有失望,是因为已遇到了我?是不是?” 紫阳忽然盯着柳销魂。 柳销魂已笑了,笑得仿佛是冷风中即将凋谢、枯萎的鲜花,仿佛时刻都会倒下,死去。“你们这些门派是不是都已在追杀我?” 紫阳点头,已承认。 “你们也知道离别咒已放下屠刀,不再乱杀无辜了,是不是?” 紫阳点头,“可是......。” 柳销魂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还要去追杀,因为死去的人不能白死,是不是?” 紫阳不语。 “是的,血债必须要用鲜血来洗净,可是离别咒里的人呢?他们死了,是不是也不能白死?” 紫阳不语。 “可是离别咒里的人呢,他们有些人并没有乱杀无辜,也不喜欢杀人,是不是白死了?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残杀于刀剑之下,是不是很凄凉?很悲惨?” 紫阳不语,似已说不出话来了。 “你来这里并不是单单为了无生,而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十恶不赦的离别咒主人,大魔头,是不是?” 紫阳冷冷盯着她,眸子上根根血丝已变得通红,似已被一种愤怒完全染红。 “你过来,就想将我带回去,是不是?” 紫阳已喘息,“是的,我过来就是为了你,为了将你带回去。” 他盯着苍穹,苍穹森森。 “将你带回去,处以极刑,以震江湖道义,以释江湖公正,这是七大门派、四大世家的一贯作风,这一次也不例外,你始终逃不过的。” 柳销魂脸颊上的笑意更浓,更令人心碎、心痛、心酸,“那好,你将我带回去,那你能放过离别咒里的所有人?” 紫阳不语。 因为他不能,并不是不能放过,而是不能做主。 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帮派所能决定,而是一堆帮派才可以决定得了。 无生的眸子忽然盯着、戳着紫阳,仿佛要活活将他戳死在大地上。 “你是剑客?” 紫阳盯着无生,“我是剑客。” “你此时手中有剑?” “是的,我此时手中有剑。” “那你的剑可以出鞘了,我的枪很想见识见识。” 紫阳冷冷的盯着他的手,手没有动,枪也没有动。 冷风飘飘,冰雪已在那只手上缓缓融化,奇迹般的化作冰水,缓缓从枪尖滴落,滴得很慢。 一滴一滴的滴落着,仿佛并不着急。 紫阳凝视着那滴滴冰水,眼角已忽然轻轻抖动。 那滴滴冰水,仿佛是口水,枪的口水。 它似已在寂寞、空虚中剧烈需求,剧烈想要。 仿佛时刻都想去占有热血与刺激,享受着躯体上那种快意与欢乐。 枪没有动,动的只有那口水。 冷风刀一般割在他的手上,那只握剑的手面上青筋骤然间已飘起。 那只手骤然间已有了动作。 剑并没有动,剑柄上没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