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风语者（下）
当你的朋友突然在你身边变成了一个让你惊骇莫名的敌人的时候，你该做些什么？ 对于上面这个问题，不同的人通常会有不同的回答，至少在艾塞尔看来，答案最好是立即诚实的报上一个合理的数字，以免那位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前朋友”翻脸不认人。 “两万贯。”艾塞尔用平静地语气这样对苏莱曼说：“买我和家人的性命。” 当然，之所以艾塞尔会这样说，原因只是因为就在刚才，苏莱曼为数众多的手下突然骤起发难，拔出刀子动了手，不但在瞬息之间就把二十多名禁军兵士杀得干干净净，还把两名裨将给捆了个结实，顺带控制了海商们那些仍处于懵懂状态中的武装护卫。 苏莱曼不做商人要做强盗？虽然艾塞尔无论如何也理不顺这样的逻辑，但事实既然已经给出了证明，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我最多只有一万贯！”扎义德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向真主发誓，我目前能动用的现金就只有这么多。” 苏莱曼哭笑不得，对于楚锐为何突然要在这儿搞事他并不明白，不过突然成为“强盗”这事看起来还不错，最起码证明来钱快嘛！这些钱虽然是“朋友们”因为误会才送上门的，但他可不打算跟钱过不去，不要白不要，反正在这之后他苏莱曼也用不着在广州城里扮海商装好人了，不好好勒索一把这不是白当强盗了么？“每人两万贯吧，没得商量。”苏莱曼摊开双手道：“这还是看在往日情面上打了八折的价，没得还价。” 很显然，对于海商们的惶恐惊骇，对于苏莱曼正在趁机发财，楚锐既不清楚也没空关心，他深知目前情报是整个战场胜负的关键所在，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在行动得手以后，他立即命令王六郎把两名被俘的裨将分隔开来审讯，这样做的目的很清楚，就是为了防止两名裨将串供撒谎，影响到情报的真实性与准确性。 一开始的时候两名裨将表现出了身为何芾心腹和禁军将领的尊严与荣耀，面对威胁声称自己打死也不会开口、打死也不会从贼，既然落入贼手也无话可说，总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们舍生取义便是。只不过如此豪言壮语很快就成了笑话，当王六郎和周焕冷笑着当着他们的面连续宰了好几名禁军兵士、热腾腾的鲜血溅满了他们一身之后，他们还是崩溃了，很快就把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原来何芾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做出了军事部署，把水军分成了三个部分，最主要的战术动作就是依靠水路包抄反击。由于战场区域广大、战机瞬息变化，因此经验老成的何芾深知情报通讯对于战役目标达成的重要性，于是组成了一支拥有十艘车船的通讯部队，并将密码本下发到了每一处指挥官的手中，利用车船的快捷，实时指挥整个战场。这个密码本就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琵琶行》作为白居易的代表性作品，乃是一首篇幅较长的诗歌，其中多涉车船马步之事，非常适合水军那为数众多的短语编号使用。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由于篇幅较长，所以平日里不怎么读书的将领们是根本无法把整首诗给背诵下来的，如果有军事函件到来，他们要想查找关键字的具体顺序，就非得将写有全诗的书册打开进行核对才行。 之前俩裨将到得横档岛上时，正好何芾派人送信过来，为了理解信中要传达的关键信息，所以俩裨将只能将诗页打开，一边读一边找，正因为如此，洪富贵才通过唇语把诗复读出来，最终让这俩裨将遭了灾。 ”何芾真是个难缠的对手。”楚锐听完王六郎的汇报后由衷感叹了一声。 何芾在数量比他几乎多出一倍的敌人攻击下，想的居然不是如何固守防御，反而敢于大胆实施包抄反击，这等魄力不是随便一个将领就能拥有的，何芾在整个岭南积累下来的威名，果然不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能耐。 另外何芾能充分利用手中的资源，利用车船在浅水区域的快速行动能力，组建专门的通讯部队指挥行动，还随时向显然不在战场之内的横档岛传达战场态势，这样超前的思维和做法，实在令楚锐不得不佩服。 若非会唇语的洪富贵存在，楚锐根本料不到何芾会如此这般，那么这场虎门之战的胜负，还真就成了问题，仔细想来，甚至楚锐一方失败的可能性极大，这让楚锐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运气。 当然了，眼光和做法超前并不代表一定就是件好事。何芾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向整个战场通报当前态势的做法，固然能让手下各级指挥官做到对大局的了解、方便各层级临机处断，确实避免了以往大宋军队里上下指挥迟缓的弊端。只是一旦相关情况亦被敌方掌握，反倒成了最致命的隐患。至少楚锐认为，何芾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琢磨的时候，丁三郎已经将那封函件的意思给解读出来了，函件内共有八个短语，加起来就是两句话“本将不在大营”“敌未动，各部仍然在按原定部署向预订地点开进待命”。 “何芾不在大营这好理解。”丁三郎道：“大营原本就没打算固守，是用来拖住我军主力的，何芾当然犯不着亲身涉险，把自己作为我军的目标。只不过何芾现在何处就难说了，那俩裨将说何芾亲率主力迎战，莫非何芾身在广济河的反击部队之中？” “我看未必呢！”楚锐抿了抿嘴唇，好一会才说道：“这封函件是通报整体情况的。信中明语所指的时间乃是半个时辰以前，换言之，这封信函从发出地抵达横档岛，路途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若何芾身在广济河，从那边到这儿，不会如此快捷。横档岛距离岸线最近处只有六里，这点水路以车船的最高速度算，大约就是两刻钟罢了，也就是说，何芾应该在岸线附近。” “岸线附近的水军就只有两部分，若何芾不在大营，那么他就在那几处高地的其中一个上了？”丁三郎虽然不太明白为何楚锐会对车船的速度有如此肯定的认识，要说车船这玩意的船样制发岭南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有禁军在使用，连他这个厢军都头也未能完全掌握这种船的最高速度，何以楚锐会知道呢？不过这个时候显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还是战斗要紧：“高地上的拖延部队都是小部队，人数不多，近战能力想必也不强，待在那样的地方更易成为我军前进道路上必须拔除的钉子，何芾待在那儿，还不如待在大营里呢，至于吗？” “拿地图来！”楚锐在王六郎摊开的地图上仔细搜寻，要说这苏莱曼航海家出身做事就是仔细，他提供的地图远不像其他地图那样敷衍了事，不但细节非常详尽，而且还有了大致的标高。楚锐觉得如果换作自己是何芾，一定有如丁三郎所说，亲身犯险的事情轻易是不会做的，但是又要方便指挥整个战场、方便了解整个态势，那么所处的位置应该要便于联络各支部队，还要拥有俯瞰战场的高度才是最好。 “这里，武山!”楚锐用力敲击着地图上武山的位置：“就在刚才咱们路过的地方。武山地处险要，与北侧岸线一江之隔，安全性有保证。武山距离横档岛五里，从那儿送信到这里，算上书写命令、指派人员的等等时间，半个时辰信送到横档岛恰如其分。同时最要紧的是，武山东北方向正是广济河与大江交接之处，与广济河反击部队联络极其快捷方便。再加上武山乃是虎门左近制高点，俯瞰各处态势一定拥有其利！若我是何芾，既然不在三股部队里的任何一个之中，当选武山为指挥联络的场所。” “有道理！”丁三郎不是个死板的人，该拍马屁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言辞：“楚大当家果然天纵英才啊，这等判断实在令兄弟佩服。当初能在西夏战场纵横捭阖，当真不是蒙来的。” “哟，三郎连天纵英才、纵横捭阖这样的成语三郎也会用，有学识啊，兄弟我实感钦佩。”楚锐笑眯眯地一记马屁送了回去，战场气氛这么紧张，相互吹捧放松一下还是必要的嘛。 果然，在这个读书人备受优容尊待的时代，不是读书人的丁三郎能被读书人赞一句有学识，顿时很是受用，当下才思自然也多少泉涌了一些：“不若我们就此部署，派人去端何芾老巢？何芾的兵士虽然大多在一线，但他既然认为武山有大江阻隔足够安全，所以留在他自己身边的人一定少得可怜，我们这两百人，干掉他是可以做到的。这也是我们当初混上苏莱曼大船的目的不是吗？哈，之前还以为这事黄了，还真想不到绕了这一圈，何芾还是得完蛋。” “不成！”楚锐皱眉道：“当初咱们要杀何芾，是以为他在大营之中，那样可以瞬间实现对整个水军的影响，让水军士气崩溃。现在他却不在大营里，杀了他，短时间内消息也传不到水军各部队中，效果并不好啊！再说了，咱们到时放风出去，水军们信与不信，谁又说得准呢？况且何芾的战术部署已经被各部队贯彻下去了，该面临的局面，刘家兄弟那里始终要面对，何芾本人的重要性远不如前。” “你的意思是......” “我还是之前的意思！”楚锐道：“战场既然已经透明，咱们既然已经得知了水军在用琵琶行作为密语标记，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他们不动，咱们就指挥他们动！咱们再等半个时辰，下一艘通讯车船到来后，我们就夺了船，扮做他们的模样出去送信，至于信的内容，就由得咱们胡掐了。” “可每封信，都盖有何芾大印的，如何伪造得了？”丁三郎摇头道：“还是先得找到何芾再说。” “信上是盖有印不错，可咱们何需伪造？”楚锐冷笑道：“只需在原信上，按照咱们的意思，多在几个关键短语上画圈不就成了么？三郎对这些短语倒背如流，想要重新组织语言，恐怕无甚难度。当然，至于武山那边，也是要派人去的，总不能让何芾歇着便是。” “这样一来，又要派人在横档岛上守着这伙海商，防止他们通风报信，又要派人去假扮联络士兵，还要派人去武山找何芾麻烦.......”丁三郎犹豫道：“咱们总共就两百人，人手原本就不足，尤其是武山那边也不知何芾身边带了多少人，照理说主帅身边多半都是精锐......” “反正武山那边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战场！所以找何芾本人的麻烦，便赌一赌运气好了！”楚锐看向一边的周焕和王六郎，后者虽然一直没话说，可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两眼放光！” “人总有三衰六旺！”楚锐一指猛点头的王六郎，道：“这个家伙，似乎该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人少点没关系的，是不是？六郎？” “是！”王六郎说：“诸位哥哥只管看好战场，装神弄鬼去便好。给我五十人，若杀不了何芾，我死不下武山！” （最近因为出差在外地公干的关系，所以本周更新速度有点问题，下周便好了，敬请各位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