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风语者（上）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话对洪富贵来说是真理。 苏莱曼的船一靠上横档岛那简陋的码头，洪富贵就发现岸上等候的人群里有俩熟人。当然，此“熟”非“熟悉”的熟，而是“烤熟” 的熟！几天前在大闹蕃坊、火烧望海楼的过程中，洪富贵可没少出过力，当时他留下的所有印象里，最深刻的内容只有两项，一是望海楼里好多漂亮妖艳的胡姬，其中有些逃了出来后被某些冲动的兄弟给“就地正了法”了，二就是有俩大胡子蕃人在大火烧起来后从楼上跳了下来，摔倒是没摔死，不过也狼狈得够呛，脸上烟熏火燎的一片漆黑，跟烤熟的rou差不了多少。尽管今天这二位恢复了正常的肤色，但那有如刀削一般的面部轮廓，还是瞬间勾起了洪富贵的回忆。 “楚大当家，嘿嘿，那俩蕃人我见过的，望海楼里。”洪富贵一边在人群之中傻乐，一边还指给正站在他身边张望的楚锐去看。 “好像我也见过。”一脸苦相的楚锐若非得到洪富贵的提醒差点忘记了这茬！这俩蕃人好像一个叫做艾塞尔一个叫做扎义德吧？总之在一个月以前那次为钱中进举办的望海楼夜宴里，楚锐当时是参加了的，那晚上好多海商在聚会，而艾、扎二人不但位列其中，而且位置还在首席，说下的话也颇引人瞩目，好像其中一个还说大地是大象背上的乌龟驮着的一只碟子，哦对，碟型世界嘛！印象何其深刻啊！ 这两位虽说也只见过他楚锐一面，可谁敢说他们就记不住他楚锐的模样呢？这要认了出来，待会就得动刀子杀人了，当然杀的对象还不是这艾塞尔扎义德，而是那俩陪同上岛的裨将以及裨将手下的十几名兵士。 “且不管他！”楚锐拉着洪富贵站到登岸队伍的后面，让王六郎等较少抛头露面的家伙围在自己周围：“富贵啊，听说你可是个猛人，当年冲上灵武城头总该不是蒙的。你就注意着，要是察觉那俩蕃人神色不对，认出了咱们，你就立马抽刀子宰了那俩水军裨将，一人一刀成么？要不我给你六郎的待遇，一人三刀？” “我.......”王六郎顿时深受刺激，琢磨着待会怎么也得抢在洪富贵面前劈了那伙杂碎，杀何芾不成，杀这几个家伙要是还不成，不如跳海死了算了。 “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咱们这边。”洪富贵才不管王六郎在想什么，他是个实诚人，不懂楚锐其实是因为心里郁闷乘机找王六郎来挤兑一下而已，要说在这尿不拉屎的破岛上根本没有威胁得到楚锐一伙的存在，真被人认出确实有些麻烦，但也只是得多杀几个人罢了。洪富贵道：“这些蕃人无聊得紧，瞧瞧他们跟苏老爷说话，相互之间都说咱大宋的汉话呢！苏老爷正在说天气真好，万里无云什么的。” “嗯？”楚锐纳闷，他所站的地方还是在船上人群的后面，而苏莱曼已经带着格罗丽雅在裨将的陪同下率先登岸与众海商寒暄打招呼去了，也就是说相隔甚远，在一片嘈杂之中根本不能听到岸上寒暄之语的，洪富贵咋就知道艾塞尔等人与苏莱曼在用宋语打招呼？ “不怕楚大当家笑话，我没从军前，跟随我爹在汴京跳过曲破的。”洪富贵解释道：“曲破有时候太长，所以唇语是必备的功夫，我可是苦练过的。” 曲破？楚锐对这玩意不太熟悉，不过不是还有“前任楚锐”的破碎记忆在么？似乎“前任楚锐”去汴京科举的时候也是随同乡去看过曲破的。 话说“曲破”大约是始于唐、五代时期的舞蹈艺术，不过那时候主要偏向于“乐舞”，演出的人也主要是女子。不过自宋*始，这种舞蹈艺术逐渐向大型歌剧转变，慢慢地变成了叙事性的大型演绎剧，男子就加入到了表演队伍里。既然曲破是用舞蹈讲故事，而且这些故事又往往篇幅比较长，比如《西厢记诸宫调》等等，那么为了让舞蹈流畅、为了让故事的演绎更为顺达，于是在演*面下，一般会设有专人，通过口形来提醒台上的演员关于故事的进展，有时候甚至是全篇将故事用口形诵读出来。于是精湛的曲破艺人，是一定精通唇语的。 “人才啊！还真没看出来，你五大三粗的居然还会跳舞？”楚锐顿生人不可貌相之感，不过想来这洪富贵在戏里多半也就是演些贩夫走卒粗俗之流，万万是演不了风流才子的。 “那当然！”洪富贵得意道：“瞧最远处那俩裨将没有？俩人自打上岸后就一直鬼鬼祟祟躲着别人，一边上还拿着张纸在念叨，嘿嘿，我不太识字也知道他们念叨啥，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 “这是.......”楚锐忽然就觉得脑子里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不正常！这很不正常！俩禁军的裨将，正事不干跑一破岛上念诗，这算啥意思？念的还是白居易的琵琶行？俺们大宋朝的文风当真鼎盛到这种地步？蒙谁呢这是？这跟让李逵拿支绣花针去绣鸳鸯都没啥区别啊！ 这是密码！宋代专用的军事密码啊！楚锐回头看向身边的周焕，后者的眼睛闪亮，点了点头！ 没错，大宋朝是整个华夏军事史上第一个拥有军用密码表的朝代！首先它先收罗了军中必用的军事短语，并给这些短语编上相应的代码数字。例如：一、请刀；二、请箭；……十四、请添兵；……十八、请固守……当军队出征时，上级会先与各级主官约定好密码本，其实这密码本通常就是某首古诗 这首诗便是解码的密钥。 战争开始之后，当某个统兵将领请求固守阵地，就得先查密码本也就是那首古诗，“请固守”是第十八号，那么就选取那首古诗的第十八个字，嵌入到他发送的军事函件之中，并着重圈画出来，上级看到了这个字，就明白了这位统兵将领的真实意图。 作为敌人而言，即便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了这份军事函件，看到了那个字，可由于不知道密码本究竟采用的是哪首古诗，所以是数不出这个字是哪个编号的，自然也就不可能明白其意！ 只不过，当作为密码本的那首古诗落在了敌人手里，那么一切秘密就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转机啊！真是天助我也！”楚锐几乎想抱着洪富贵亲上一口又或者仰天长啸！之前的郁闷几乎一扫而空！去不了水军大营又如何？暂时宰不了何芾又如何？咱有个拿绣花针的李逵，哦不！咱有个跳曲破的洪富贵！这个时代的超级风语者啊！ 在洪富贵的面前，整个战场都将变得无比透明！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了他楚锐的掌控之中，任那何芾jian猾似鬼有万般能耐，终究还是在劫难逃，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这句话诚为真理！ “三郎！”楚锐眯缝着眼睛沉声道：“水军的密码编号可与马步禁军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的！”丁三郎之前的沮丧在洪富贵开始念那琵琶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消失了：“马步禁军的短语编号总数不过四十个。而我岭南水军，cao船作战的战术极多，编号也极为详尽，编号总数有二百七十六个之多，有时候只要用心编制，甚至还能编出句子来的。” “你大致知晓多少？” “我每个词都记得一清二楚！”丁三郎微笑着没有让楚锐失望，他指着自己脑袋道：“每一个！绝非虚言！我想入禁军水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初枢密院下达编号可是公开的，我当天就背诵了个烂熟！” “咱们就算知道他们在干啥又如何？”王六郎望着洪富贵，十分不服气道：“咱们还不是窝在这破岛上动弹不得么？” “咱们不动，可以指挥他们动！”楚锐冷笑道：“六郎，莫说我不给机会你！这岛上的禁军，能逮的逮，不能逮的杀，你挑上几个弟兄一块干，动作利索点。” “之前不是说这事让我去干么？咋现在又......”洪富贵不解道。 “你？人才啊！”楚锐轻笑：“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六郎来得专业，你总得让兄弟证明一下自己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