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魂一缕随风散 万般皆枉然
乐小倩出了天师观,下了两层台阶,又顿住脚步,凄然回头,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句:“清魂一缕随风散,万般皆枉然。” 玄光一闪,离开了月罗国。 莲仙知道了莲女的计划后,心里的负担又增加了一层,本来就觉得有负陶朱的深情,如果再夺了他的传家宝,那她的心里无疑将一世不得安宁,心事重重往回走,不知不觉间竟踱到了陶朱的住所,世事有时候真是玄妙,就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是日有所思,人有所见了。 白氏郎趁着天黑隐了身出来透透气,见莲仙来了这,也就停下来不走了,坐在屋檐上静静看着她,很久没有这样放心大胆地凝视她了,所以说有时候活在黑暗里也没什么不好。 陶朱坐在石桌前一杯接一杯往口里猛灌着酒,呛得直咳嗽,他受的一直是顶尖的教育,还从没这么失态过,那种一本正经的仪态在今夜被抛之脑后,压抑的太久,实在需要发泄一下,否则一腔的忧愁非把他逼疯不可。 身旁的小豆子几次试探着要拿走陶朱的酒壶都被陶朱大力推开,小豆子忧心如焚,唯恐他有个好歹,忽然看见莲仙,顿时如见救星,“莲仙姑娘,你来了就好了,快劝劝我家主子吧,只有你能劝得了他了。” 陶朱显然喝醉了,趴在桌上喃喃自语:“叹妄念,久候心倦,难绝白头痴愿;叹无缘,无力改变,化魂苦守千年。” “就这两句,都念了一晚上了。”小豆子在旁忧郁说着,“万岁他心情不好,只能借酒浇愁。” 白氏郎看了看手中酒壶,同道中人也。 “仙儿知道。”如果可以,莲仙也想来这样一场大醉。 “你知道?”小豆子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你不知道,万岁之所以这么快下定决心选妃,不单单是因为他思念太上皇了,而是因为他知道你需要一样东西,而这个东西只有万岁才能给你。” 莲仙猜想他指的是留魂珠,可是他话中的意思是陶朱是为了能够把留魂珠取出来交给她才下定决心选妃的? “这不是万岁第一次大醉了。”小豆子将想说的通通倒了出来,“宣布选妃的前一天,万岁也喝醉了,和奴才说了一夜的话,他说你需要留魂珠,可是你不愿以自己为代价去换取,他不会强求,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帮助你达成心愿,就是今天的这场选妃,谁都看得出来万岁不想娶别的女子,恰巧那个殷秀女和你同名,万岁才选定了她,万岁情深至此,莲仙姑娘可曾有过一丝感动?” 白氏郎听罢简直惊呆了,陶朱还真是个罕见的痴情种,连他的心都被感动的融化了,那仙儿呢?如果仙儿感动了,有些事是不是就要改写了?不敢往下想,连看都不欲继续往下看,可是脚下就像钉了钉子,根本挪不动脚。 莲仙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陶朱背后的付出简直超过了她的想象,感动是一定的,但无可避免的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感情债感情还,她这一生恐怕都无力偿还,“仙儿非铁石心肠,如何不知陶公子之心,只是仙儿情有所钟……” “这个奴才多少也知道一些,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姑娘和王爷相爱一场也算天赐的缘分,但既已成过去,就不能一直困守围城,蹉跎青春,有句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还请姑娘三思而后行。” 白氏郎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居然能说出这番大道理来,不愧是陶朱的得力助手,会不会到最后扭转整个局面的人反而是他? 莲仙虽然对小豆子的话有所触动,但还不至于即刻间就动了非陶朱不嫁的念头,这一刻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之前她觉得是莲女和蔺潮汐联合算计了陶朱,可如今陶朱为了她也算计了蔺潮汐,这个江湖,太多东西是以前待在深宫的她所不能体会到的,头脑混沌犹如一盆浆糊,“仙儿心里很乱,需要好好想想。” 小豆子锲而不舍地道:“万岁为姑娘做任何事可都是不带犹豫的,本来他的婚礼应该在皇宫举行,太上皇亲观,百官朝贺,一样都不能少,可他为了能早些把留魂珠交到你的手中硬是违背祖制,将婚礼改在了王府。” 明明是深秋,莲仙的额头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觉得自己就像崖缝里的一株药草,别人采也采不着,她自己呢,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这时,陶朱迷迷糊糊睁开了醉眼惺忪的双目,摇摇晃晃起身,小豆子赶忙过去搀扶着他,“万岁,莲仙姑娘来了。” “谁?”陶朱眯缝着眼睛问,嘴角蓦地扯出一抹苦笑,语气格外伤心:“不可能的,我在这个地方住下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来看过我。” 小豆子见他不信,提高了音调道:“是真的,不信您自己看。” 陶朱缓缓站直了身子,用力睁开双目,莲仙的身影由模糊再到清楚渐渐展现在自己眼前,顿时吃了一惊,刚要开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神色一时有些尴尬。 莲仙向陶朱走去,陶朱一边整理装束一边低声嗔怪地问小豆子:“怎么不早些禀报,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早禀报您还不是一样不信。” “还敢顶嘴?”陶朱虎眼一瞪,小豆子赶忙把话题岔开,语气有些异味:“您今天的酒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奇迹呀,我记得您上次可是吐了一……” 一个“夜”字尚未出口,陶朱忽然出手拎住了他的耳朵,咬牙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莲仙在旁不禁莞尔一笑,看了看桌上横七竖八的酒壶,好言相劝:“娘亲曾经说过,酒是穿肠毒药,少喝为好。” 陶朱想了想,拿起酒壶,毅然将壶中剩酒全都给倒了,“我答应你,以后滴酒不沾。” 小豆子叹了口气,“只怕说来容易做来难,到时一个心烦,什么滴酒不沾,不喝个昏天黑地就算好了,我看只有莲仙姑娘一世陪着公子,那样您才不敢放肆。” 小豆子把话说的这么直白,陶朱心跳到了嗓子眼,半抬着眼偷瞧莲仙的表情。 刚才欢闹的气氛一下子又低沉下去,莲仙脸上的轻松悄然不见,忧郁取而代之。 陶朱为打破僵局,训斥起小豆子:“你刚才说谁放肆呢?真是越来越目无尊卑了你!” 小豆子猛然意识到刚才的失语,惊恐地跪下,“奴才知罪,以后再也不敢了!” 陶朱有心将他支开,“还不进去面壁思过去!” 小豆子唯唯诺诺点头,一溜烟跑了。 院中只剩下陶朱和莲仙,两人迎面而立,中间只隔了不到一丈的距离,莲仙不禁有些不自在,欲侧过身去,陶朱一直暗暗深呼吸,忽然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莲仙。 白氏郎差点被刚进嘴的一口酒给呛死,心里一阵酸酸的,好像刚才下肚的不是酒而是醋。 莲仙僵着身子不敢动,陶朱知道她十分不适应,善解人意地松了手,语气不免感伤地道:“过几天我就要回宫了,我们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见了,能这样拥抱你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 莲仙正想着该说些什么,陶朱忽急急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她,“这是进出大内的令牌,我还是希望你有空能来看看我。” “一定会的。”如果只是这点要求,莲仙轻易就可答应,双手接了过来,陶朱放下令牌的时候一把攥住了她的指尖,“你一定要早些来,万一我命薄,等不了太久。” 莲仙悲苦地摇头:“你别这样诅咒自己。” “我也并非信口开河,不是有句话说……情深不寿。” 莲仙的心被他话尾的四个字扎得生疼,眼泪不可抑制地流淌了下来,看着陶朱为自己这般自苦,她十分不忍,一旦起了不忍之心,再坚固的城墙也会逐渐坍塌成豆腐渣,“小豆子说的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最好的已经摆放在仙儿面前,仙儿为何要视而不见呢?” 白氏郎闻言心下一颤,一种不舒服的预感占据了他的心,事情似乎即将朝着他最害怕的那一幕发展。 陶朱没有听明白莲仙的意思,愣愣地看着她。 莲仙是个女子,话说的自然含蓄些:“你一定要长命百岁,这样我们还能相守好几十年的时光。” 陶朱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不敢置信语无伦次地问:“你,你的意思是……你要……你要和我相守一生?” 莲仙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如果犹豫,她怕自己就会改变主意,有时勇气不是随着时间的延长而凝聚,反而有可能会消散,对陶朱,感激多过感情,是以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支撑她走下去,再者,陶朱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如果最后只是虚晃一招,对他的打击将是无法预料的。 陶朱得到了准确答复,简直高兴坏了,抱着莲仙转了一圈,忽又觉得不放心,把她放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万分郑重地问:“你,真的想好了?不要让我到最后空欢喜一场。” “君子一言九鼎。”说这话时,莲仙的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rou中,不喜欢这种被人拷问真心的感觉,因为她的真心早已经在一个三月桃花的季节遗失,再也找不回来。 陶朱听她的语气不是很坚定,更不放心了,“可你不是君子,你只是小女子呀。” 莲仙有些累了,很想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消化这一切,来之前她从没想过她会把事情主导成这样,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强打起精神微笑道:“仙儿若言而无信,将是仙儿莫大的损失,试问我又怎么会这么傻呢?” 陶朱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心花怒放,喊了几声小豆子,兴冲冲跑进了屋。 莲仙像卸去了浑身骨头,跌坐在石凳上,白氏郎心灰意冷地闭目,力道一松,手中酒壶骨碌碌滚下了屋顶。 再说另一边,欧阳怜今夜心情甚好,从街头逛到街尾,每个摊子都要驻足瞧上一会,遇到卖胭脂水粉金银凤钗的,更是要挑挑拣拣一番,遇到喜欢的,直接拿起就走,第一情深则在身后充当付钱的角色,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光景,第一情深试探着提醒说已经很晚了,要不回去吧,欧阳怜小手一挥,人家还没逛够呢,不回,第一情深无奈,只好继续舍命陪君子,事实上他就快熬不住了,他的右眼皮从出门就一直跳到现在,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迎面与一人撞了下肩,抬头一看,惊喜的发现居然是多时不见的乐小倩,“是你啊,你去哪了?我和仙儿都很担心你呢。” 乐小倩面无表情接话:“故地重游,重拾旧梦。” 第一情深笑容隐没下去,认真看了她一眼,“难怪你看来清瘦多了……” 乐小倩忽想起一事,急急问:“能借你的生死簿查一个人的轮回今生么?” 第一情深见路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来到僻静的烟雨亭,第一情深亮出生死簿,“你想查谁的轮回今生?” “李吟潇……和一只蚂蚁精叫李迎风的。” 第一情深先翻出李迎风的那一页,“这个李迎风此生善恶皆为,善必有报,恶自有罚,权衡一下,他的下一世是一只默默无闻的水牛。” “水牛?”乐小倩闻言差点没笑出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带着头牛行走江湖,也太有伤文雅。” 第一情深一时没听明白,刚要问清楚,被乐小倩抢先问道:“可以换一种么,比如说马呀什么的,这样带着它行走江湖才不会显得不伦不类,我们是朋友,这个忙你可得尽力帮我。” 第一情深想了想,痛快地道:“没问题,既然我是阎君,这点事还是能做主的,只是我很好奇,你和他……” 乐小倩快速将话题跳了过去,语气异常迫切:“快帮我查前世的李吟潇现在在哪。” 第一情深翻了半天,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喏,就是他,楚辞,千山县人氏,距离此地挺远的。” “再远我也要去看看他。”当即要走,第一情深拉住她,“仙儿挺想你的,你都回来了,还是先去见见她吧。” “以后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小jiejie。” 第一情深见她去意已决,语气艰涩地道:“不是我不让你去,这个楚辞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怕你见了他也是徒增伤感。” “去与不去都会难过,那我宁可选择前者,我不会去打扰他,只是想看看他现在的生活,仅此而已。” “伯邑考!”欧阳怜闪身而至,语气又是委屈又是愤怒:“你又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你……” “我这不是有正事嘛,你体谅一下。”指了指乐小倩,“这位乐姑娘你也认识了,她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不如我们一道陪她去吧。” 欧阳怜刚要说我们跟她的朋友非亲非故的,一起去不太合适吧,第一情深已经拉过她的胳膊,三人一道闪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