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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欢离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得意王府。

      莲仙一路行来,千种思绪心头过,沉甸甸的,难展笑颜。

      离开时她从未想过还能够回来,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事实上她只要再往前二十步就真的可以再次踏进那座与他共有的世界,或者说共有的樊笼。

      如果这是一场真实的不带任何虚幻的相聚,她想她会欣喜若狂。

      遗憾的是命运早早的在记录他们三生三世的姻缘谱上泼墨成殇,这次的再见不过是施予他们这段虐心之恋一个难以逃避又难以成圆的连续。

      她与李斜阳各怀心事,双双停立在阶下,踌躇不前。

      乐小倩疑惑道:“小jiejie,你怎么了?如果你不想进去,我们马上就走。”

      李斜阳按下纷乱不清的思绪,叹了口气道:“知县虽是七品芝麻官,我们好歹也尊重他一下,再者,人无信不立。”

      莲仙多愁的目光微微一倾,话有所指:“你不担心么?”

      李斜阳抿了抿唇,好一会才悠悠开口:“你不会让我担心的,是么?”

      两人凝目对视,无声胜有声。

      “你们在说什么呀?”乐小倩实在摸不着头脑。

      “小倩,我们走吧。”

      “去哪?回山庄?太好了!”

      乐小倩这边厢话未落音,莲仙已顺阶缓缓而上。

      “白公子在不在?快带我去拜见他老人家。”

      不等李斜阳开口,陶朱已快步跟了上前。

      李斜阳愁眉不展的摇了摇头,“这哪像个一国之君的样子,这样下去非天下大乱不可,真是冤孽。”

      出于万全考虑,李斜阳将莲仙姐妹与陶朱安排在了王府前院,离小筑有点距离,并叮嘱下人严守口风。

      莲女立于屋顶将这一切尽览眼底,神色渐冷。

      印月神教。

      白牡丹起初创立此教只是为了收养些可怜无依的孤女打发寂寂余生,只是时间一久,行事渐渐偏离了初衷。

      “你回来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你有两天半都守着这莲花池,这莲花真的美到让人流连忘返?本宫怎么一丝也没瞧出来?”声到人到,紫色流仙裙铺陈于地,白牡丹背手而立。

      沈夜游仓促回神,勉强镇定心神,恭敬对其一礼,“夜游使见过祖师婆婆。”

      “你这次回来还不曾去见过龙儿吧,”白牡丹脸上霜意正浓,语调也颇为不悦,“你真应该去看看他,然后再好好反思一下你这些天的失魂落魄到底值不值得!”

      沈夜游低眉顺目,“夜游不懂,请婆婆明示。”

      白牡丹转身,眸中寒意逼人,“杀手最重要的一条保命法则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沈夜游心猛地一痛,缓之又缓的吐出四个字:“记得,绝情。”

      “本宫刚才如果要杀你,你大概已经死了不下十次,”白牡丹凌厉的一挥袖,“来人,立刻将这池中的莲花尽数除去。”

      沈夜游刚毅的脸色突变,牙关颤了颤,“婆婆……我答应您,我以后再也不会这般玩物丧志,请您留下它们,况且……况且它们也是公子师父的命根子啊。”

      “一月不见,你的口才倒是见长,”白牡丹目光威严一扫,“在外人面前,杀手不宜多话,话一多,警惕心自然下降,命,就危矣。”

      沈夜游心悦诚服的点头,“夜游受教。”

      “莲花是美,可惜美的东西都太招摇,常易使人心生魔性,本宫不希望你变成第二个龙儿,你明白么?”

      沈夜游知其所指,一时无话。

      白牡丹叹了口气,“你去看看龙儿,他的遭遇或许能使你改变主意。”

      “婆婆,”沈夜游几经吞咽,最终还是毅然问出口,“如果,如果夜游执意离开,您会成全我么?”

      勇敢的与之对视,这还是第一次。

      因为白氏郎的关系,沈夜游对白牡丹一直是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可是再温顺的人也有他独立的思想,为他人做嫁衣几百年,总归会有疲倦的这一天。

      白牡丹闻言,眼里掠过一丝痛心,暗恨自己几百年苦心栽培的成果化为泡影,仔细想想又觉情有可原,自己都做不到无情,又怎教得出无情的传人?

      当下不置可否,“你先去吧,有些话以后再说。”

      沈夜游泛着神采的双目在听到这个答案时毫无悬念地黯淡下去,轻轻应了声:“是。”

      白牡丹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心头骤起阵阵苍凉。

      所有人都累了,唯独她,依旧不知疲倦地等待着,筹谋着。

      可是,若真的有那一天,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痛苦的开端?

      意料不到,却无法停止。

      情之一字,叫人将一切苦痛都甘之如饴的吞下。

      情恋仙小筑。

      沈夜游赶到时,白氏郎刚好由家丁搀扶着从留仙居出来。

      身份的特殊性使他不能自由的活在光天化日之下,除了白牡丹他只相信白氏郎,未免节外生枝,身形迅疾一闪,化作一只瓢虫隐于桃树之上。

      白氏郎自失明后,耳力有所见涨,察觉出异常,屏退左右后才开口问:“是夜游么?既然来了又为何避而不见?”

      沈夜游恢复真身,单膝跪地:“夜游叩见公子师父。”

      “快起来!”

      白氏郎墨黑的眸子原本空洞无神,此刻却饱含热泪,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扶,结果却扶了个空。

      沈夜游这一惊非同小可,呆愣的扶着白氏郎的双手站了起来,满腹惊诧使他迫不及待地问:“公子师父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的,过些日子自然便好,”白氏郎泰然一笑,笑容慢慢又隐匿不见,“你行侠仗义几百年,按理早该白日飞升才对,为何……”

      沈夜游顿时xiele气,蔫蔫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夜游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白氏郎听其语气太过感伤,神色越发紧张,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沈夜游沉默许久,似在极力拼凑自己的一生,可无论怎么拼凑他的人生都是支离破碎带有遗憾的。

      “未认识公子之前我只是一个法力低微受尽欺凌的羊精,每日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十年,我以为这将是我一生的写照,”往事不堪回首,虽时过境迁,沈夜游却依旧心惊胆颤,“直到遇上公子,若非公子相救,我大概早被那些恶狼一片片的瓜分了,和公子在一起的那几十年,我从没有那样安心过,那个时候我才体会到能够安心的睡一觉滋味是何等的幸福,那时我感激,羡慕,崇拜,敬仰公子,因为公子身上有我从没有过的义胆豪情,那个时候我便立誓一定要像公子一样做一个名垂千古的大侠,只可惜,到头来……”

      白氏郎原本欣慰的笑容戛然而止,惊悸的问:“到头来如何?”

      “到头来……到头来梦过无痕一场空,”沈夜游苦笑,笑出了泪花,“如今我不是人人敬仰的大侠,而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说来真可笑,可笑。”

      “当日临上天时,我亲手将你托付给娘亲,娘亲也答应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助你成才,又怎么会……,”白氏郎简直不敢置信,痛心疾首,“难怪你要避人耳目,难怪你一出现,我就觉得周围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可即使是这样,我依旧分辨得出你原来的气味,这说明你还是你,还未完全入魔,听公子一句劝,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夜游其实早就倦了,也很想回头,可终究拗不过命运。”

      沈夜游脑海浮起往昔种种罪孽,只觉心灰意冷。

      白氏郎更深的是自责:“原是我忙于他事,对你督导不够,才令你误入歧途,你且将一切据实相告,或许还有生路也未可知。”

      沈夜游欲言又止,事关白牡丹,他不敢轻易宣之于口,暗忖良久,最终还是选择守口如瓶,当下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夜游年少轻狂路走偏了,但有机会,夜游定走回正路,改头换面。”

      如果世间万事真像他讲得这么轻松,所有犯下罪孽的屠夫都有幸获得新生,那公正二字便难逃世人唾弃。

      有些事一朝错就是一辈子,当你再想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已无立锥之地。

      白氏郎没有多想,笑着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还是说回公子吧,阔别一百余年,公子容貌依旧未有多大改变,可较之以往添了几番憔悴与沧桑,”沈夜游试探着问,“公子是不是依旧放不下那段莲心恋?你的双目也是为情而伤?”

      “你从何得知?”白氏郎神色颇为震惊,很快又释然,“娘亲告诉你的吧,其实我早已放下了,千帆历尽,此生无悔,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情深之人大多喜欢自欺欺人。

      沈夜游亦是不信,他有一次无意间听得白牡丹独自一人对月喃喃自语,那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爱是那么美丽,美到让我死心塌地。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们皆是言必躬行之人,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可以做到放下,那必定是他们的意识消散化为虚无,否则绝不可能。

      “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你,从今往后你便不要离开了,不如搬去佛堂抄写佛经,也好助你减少些戾气,我会嘱咐他们无事不得随意靠近,你就安心住下,去吧。”

      “是。”

      沈夜游满心欢喜,只觉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泊岸的地方,这种踏实感使他对人生又重新燃起希望。

      殊不知,一场更大的灾难已悄悄向他瞄准,随时向他进发。

      再说前院那边,其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莲仙孑身立于大片的牡丹花丛中,琐事萦身使她苦不堪言。

      在陶朱看来,她还是和初见那般美得惊心动魄,一袭白衣翩翩,衬托的其宛若游戏人间的谪仙。

      双手支着窗沿,一瞬不瞬的看着莲仙,目光痴迷的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李斜阳则环着双臂倚着门框紧盯着入神的陶朱,眸中黑云滚滚。

      直到家丁的出现,才打破这种忍俊不禁的局面。

      “启禀李公子,钱少爷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是么?他也来凑热闹?”李斜阳心下正堵得慌,闻言暗暗称快,剑眉一挑,“去,叫他进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进院中,不等李斜阳开口,*先发制人,屈膝一跪,双手高举一根竹棍嬉皮笑脸的乞饶:“二师父恕罪,之前都是徒儿无礼,冲撞了您老人家,徒儿已经知错,今日特前来领罪,请师父责罚。”

      “领罪?”李斜阳目光慵懒一扫,冷笑道:“领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我看你十有八九是来示威的吧。”

      *一忍再忍,陪笑道:“徒儿向来爱讲排场师父您是知道的,如果您不喜欢我最多只留下两个备用,其余的都遣回家种地去,您看如何?”

      “这么说你真的知错,愿服管教了?很好!”李斜阳玩兴大起,指了指*,“除了他,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家丁们都兀自不动,*知道这关不过他便难成大事,犹疑了一会挥手令他们退下,自己则战战兢兢的等着那个在劫难逃的惩罚。

      偏偏李斜阳得寸进尺,继续刺激他:“钱公子,你准备好了么?”

      “我,我,我,”*的结巴引得在场众人皆扑哧一笑,其只得深埋着头,灰头土脸的应着:“我,准备好了。”

      李斜阳可谓磨人精,人急他不急,围着*转了个圈,又负手在其面前站定,笑意盈盈,“你最好做好伤筋动骨的准备,我说过我不会怜香惜玉的,尤其……是对你。”

      *额头青筋开始暴跳,面部也抑制不住的抽搐,全身大汗淋漓。

      李斜阳收住笑意,抬脚一勾,*手中竹棍迅即飞起,其纵身接住,几个旋身,已然闪到*身后,下一刻手中竹棍夹着凌厉之声猛地向*后背挥去。

      乐小倩赶忙蒙住莲仙双目,快速别过头去,在场众人亦吓得纷纷转过脸,*更甚,一把抱头扑在地下。

      半晌,乐小倩发出一声惊呼,“咦!”

      莲仙以为她被鲜血四溅的场景吓坏了,急急抱住她,再一细看,才发现*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毫发无伤的扑在地上,只不过抖得更厉害了。

      李斜阳收棍在后,踢了踢*,“喂。”

      *三魂未定,往前窜了一步,像受惊的老鼠,此举更是让他丢尽颜面。

      李斜阳撇了撇嘴,玩兴方收,“这根竹棍呢,就留在本少爷这里,他日你但有违逆之处,定惩不饶,起来吧。”

      “不行,”乐小倩出声抗议,“上县衙之前他还调戏过我的小jiejie,绝不能留下他。”

      李斜阳蓦地瞪向*,脸上霜意凝聚,“可有此事?”

      *垂眸,不甘愿的点了点头。

      “无耻!”

      李斜阳咬牙切齿,一巴掌扇过去,直扇的其鼻青脸肿,眼冒金星,“你听清楚,但有下次,我定亲手将你拆皮剥骨,扔去喂虎,嗯?”

      “知,知道了,”口应心不应。

      乐小倩不依不饶,“我讨厌他,为什么非留下他不可?”

      李斜阳深深看了她一眼,满眼的温柔,“留下他才好折磨他啊,对不对?”

      “哦,有道理。”乐小倩故意拉长音调,笑容可掬。

      *脸色越发阴沉。

      很长一段时间,其都因此番的羞辱而寝食难安,随即展开一连串的报复行动。

      夜幕慢慢降临,又是一个皎月当空、满天繁星的好时景。

      这样的夜晚未免有些撩人心魄,让世间所有分离的恋人都备受煎熬。

      莲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批阅奏折,可批着批着不知不觉就神游天外,回神后只留有一纸的糊涂,勉强支撑了一个小时,终于还是弃械投降,开门透气。

      神魂难安的人里还要算上陶朱一份,他这边厢正辗转反侧,忽听的对面开门声,不由分说一跃而起至窗隙间往外纵目窥看。

      莲仙久立中庭,内心挣扎如临渊起舞,那个曾说陪她相忘江湖的男子如今与她只隔着几重烟雨楼台的距离,只要一丁点的勇气,就可以上前与之一诉相思之苦。

      情不能动,动则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最终爱轻易将理智打败,一挥广袖,化作银光闪身而去。

      陶朱目瞪口呆,转身奔出门,可惜他不谙任何术数,只能在莲仙站立的地方望月苦思。

      “她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她和老祖宗一样也是神仙?”

      你有你千万风骨仙姿,我有我万千望尘莫及。

      莲仙直奔仙灵居,左右两座阁楼皆灯火通明,洋溢着温馨的暖意,似在为她照亮回家的路。

      第一次用冷静的心来看待这四周的种种,莲仙才真正看清楚白氏郎对自己那隐忍的、柔情百转的爱,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缺失了多少足以聊以慰藉的快乐。

      “仙儿……”

      一个熟悉的嗓音夹着微风拂过耳畔,莫名暖得人耳根发热。

      莲仙不敢置信的回头,泪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