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执未破 一念生万恶做
天不知情海,谁叫设绛河。 仙乐山庄。 惠仁在庄门外徘徊了好久,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叩响庄门,哪怕此举不费吹灰之力。 世事迁徙,岁月的流逝带走了太多太多的风花雪月,却始终无法带走他满满一腔的爱海滔滔。 他来之前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过是来看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没什么好畏畏缩缩的,可是越靠近莲仙生活下的天空,他就越清楚的发现,辛苦百年来持定的心早已乱了章法。 原来平日自翊‘早已是看尽横波红尘的摆渡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旦经受考验,马上就溃不成军。 平凡如自己,如何像达摩祖师那般,折一根芦苇,抛入江心,幻化成扁舟,飘然渡江? 佛卷上说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得万般自在,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人总是拿自己没有办法,拿一颗蠢蠢欲动的心毫无办法。 放得下世间明珠千斛,放不下的只有你。 一刹那间,脑海中、心尖上,不停的闪过一个女子的丽影,若即若离,挥之不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佳人依旧可望而不可即。 这大概是他此生最感无力的一件事实。 左右纠结间,月上柳梢头。 残月如舟,载不动浓愁似海。 往前一步是不是万劫不复也未可知,往后一步依旧可以缩回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冷眼倦天涯的看着世间那些红男绿女孜孜不倦的演绎着悲欢离合,只当自己生来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 究竟该何去何从? “谢公子,别来无恙?”浑然不觉间,第一情深沉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惠仁转身,轻然笑道:“还好!” 欲言又止,最后以一种淡然的语气问道:“多年不见莲仙姑娘,不知她……” 第一情深几乎是第一时间截过话头:“公子的法名如何称呼?” “小……小僧法名惠仁!”只觉心口异常堵得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第一情深细细的咀嚼起来:“惠仁?施惠仁慈与众生,寓意非凡哪,你既已入佛门,为何还留着长发?” “师父说我尘缘未尽,待我了却后再拜入佛祖门下,我现在只是带发修行,”知其所想,忽然生出一种反将一军的快感。 到底修持百年,下一瞬立刻诚心忏悔:“罪过,罪过!” “你要明白,我不是不让你见仙儿,我只是觉得你百年修行不易,不想你半途而废,打你站在这庄门口的那一刻,你的心事就完完全全的落在我的眼里,你确定你见过仙儿之后还能安安心心的呆在那座清心寡欲的寺庙中?如果你可以,你不是早就进去了么?” “可是不入红尘,我又如何了却呢?” 一个犀利反问,一个犀利反驳。 第一情深怔住,“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不过入了红尘之后,你不要忘了你最初的目的就好,跟我来!” 惠仁拱手一礼,语气深重:“多谢成全!” 阁楼中,莲仙正端坐案前聚精会神的批阅着奏章。 门窗大开,晚风调皮,不停拂弄着她的秀发,可她丝毫未查。 “莲仙姑娘真是辛苦,一个弱女子却肩负整个国家的荣辱兴衰,可真是不容易!”惠仁眼里怜惜像清泉一样蔓延开来。 第一情深将他拉至门后,用着商量的语气:“你若真的疼惜仙儿,可否像我一样,把她当作亲生meimei般照顾,不要再给她施加一些不必要的沉重的包袱,好么?” 惠仁不置可否,指尖闪现白光,挥向莲仙。 莲仙忽觉眼皮沉似千斤,手中朱笔无力松开,昏倒在了案上。 “仙儿!” “别误会,我只想让莲仙姑娘休息一会!” 惠仁急急解释,否则第一情深怒急那一掌过来非将他击的四分五裂不可。 第一情深冲到莲仙身前,探了探她的呼吸,这才松了口气,当下面露愧色,暗恨自己紧张过了头。 顾不得道歉,速将莲仙抱去软榻。 还未喘口气,玄光一闪,惠仁化作一颗星子闪进了莲仙的梦中。 “谢断情!”第一情深怒不可遏,托起莲仙,运动玄功欲将惠仁逼出。 惠仁投入莲仙的梦中,就像置身于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冰窖,呵气成冰。 转身时忽然看见莲仙僵化了般闭目打坐纹丝不动,惊的就要喊出口,情景瞬间变幻,暖意融融。 锦色桃林里,莲仙与白氏郎双双坐在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像一对快乐的蝴蝶般飘荡着,笑声久久不息。 也只有在梦中,他们才能这样无忧无虑的张扬着他们的幸福。 不过即便如此,惠仁亦艳羡不已。 同样是遗憾的美,那拥有过和没拥有过的差别可不是一点点。 正自晃神,忽然传来莲仙的悲泣声:“装心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变成石头呢?” 桃林不见了,秋千消失了,莲仙正跪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痛哭不已。 惠仁拼命安慰莲仙,却发现自己在她的梦里变成了一个哑巴。 第一情深一咬牙,玄功推向莲仙真身,白光一闪,惠仁酿跄窜了出来。 “你这么大力也不怕伤着莲仙姑娘?” “伤了仙儿的人是你才对,你一直在仙儿梦里纠缠,你不知道这样会伤了她的元气?” “我真的不知道,”惠仁极力加重语气强调:“我只是想看看莲仙姑娘梦里的世界究竟是怎样!” “那请你说说吧!” “我刚开始进去时浑身直打冷战,只觉置身一座冰窟,后来冰窟消失,我又看见白氏郎与莲仙姑娘快乐的在一起……” “什么?后来呢?”第一情深心急地问。 “后来白氏郎变成了一块石头,莲仙姑娘哭成泪人,我正想安慰,被你一把推出来了,就这样!” “你现在应该很清楚仙儿的执着了吧,她被白氏郎伤至如斯地步,念念不忘的还是白氏郎,除了他,心如冰封,我三番两次抹去仙儿的记忆,看来是多此一举,很快仙儿就会凭借梦中的记忆想起一切,到时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在想,你们是不是对白氏郎有所误会,据我这百年来的观察,白氏郎宅心仁厚,百姓们甚为称道,还有,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莲仙姑娘,神情极为哀伤,我几次试探他独自离开的原因,虽然他三缄其口,但我看的出来,他是有莫大的苦衷的,当他听说莲仙姑娘来蓝魔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若非是我从中阻拦,恐怕一切已经改变,如此种种,我相信白氏郎他绝不是那种背盟弃婚的负心汉!”惠仁言之凿凿。 第一情深陷入沉思,表情不停变化。“先不论其中的真假,你做的对,绝不能让白氏郎与仙儿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不过,如果是真的,有些事情倒好办了!” “什么事?”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夜色已深,你是不是该……” “我该走了!”惠仁淡笑着点点头,凝神看了一眼莲仙,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出门,顶着淡月疏星下山。 这一晚,他反常的像丢了魂似的辗转难眠,百般思念,无奈披衣坐起,念经参禅,才让烙饼般的心稍稍平静下去。 得意王府。早前,白氏郎本心急火燎的欲赶往迷鬼森林,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天庭的传音使傲声傲气地絮叨着:“我家公主在天庭闷得慌,摩拳擦掌研制起了美颜丹,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还缺一味药引子,名曰‘滴血圣莲’,我家公主不便下凡,烦请太子爷代为找找吧!” “斜阳……”白氏郎刚要开口,对方手中亮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丹丸来,“请太子爷服下!” “这是什么?”李斜阳警觉的问。 “这是‘透心丸’,只要太子爷服下,公主在天庭的玲珑镜中就可以时时刻刻的看到太子爷了!” 李斜阳费力的咽了口口水,十分同情地将目光移向他的公子。 “太子爷不接受?” 白氏郎一言不发的拿过透心丸,下一刻将之化为粉末,语气满是疲惫:“你走吧,回去告诉你家公主,叫她别闹了!” 李斜阳在旁帮村:“每个人都需要自由,菱星公主实在强人所难!” “不是公主强人所难,而是你们心里有鬼吧?”传音使诡诘的笑了起来:“听说蓝魔县来了一位绝世美人,太子爷莫不是移情别恋了?” 白氏郎脸色泛青,起了修理之心。 “传音姑娘,我家公子给足了你面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捕风捉影的污蔑他,请回吧,你再不走,别怪我强制送客了!” “你敢!”正说着,就动起手来。 李斜阳只觉可笑,不以为然的转了转手中的箫,才漫不经心迎了过去。 双方各使玄术,不相上下,斗得热火朝天。 白氏郎冷眼旁观,忽然觉得不对,“斜阳,小心,她根本不是传音!” 正欲上前助阵,眼前却开始天旋地转,一下跌坐在地。 李斜阳一分心,立时被那个假传音击翻在地,点去动xue。 “骄兵必败!”踏过李斜阳的身子来到白氏郎面前,笑若春花:“怎么样?被人逼至穷途末路的感觉不好受吧,天子骄子?” 白氏郎艰难的运功逼毒,吐字无力:“你是……媚三娘?” “是又如何?没想到吧,我被你的好兄弟逼至迷鬼森林,不仅大难不死,还因祸得福呢,多谢了!”媚三娘仰天大笑。 “迷鬼森林的瘴气何其惊人,就算你吸了它魔力大增,你付出的代价肯定也小不了,老天又没瞎,如何会厚待你这蛇蝎妇人?”李斜阳厉声抨击。 白氏郎赞同的点头,“罪与罚永远如影随形,媚三娘,你容貌已毁,为何还不知错?” 媚三娘脸色攸的惨白,咬牙切齿喝道:“你胡说什么?你住嘴!” “什么?她变成丑八怪了?”李斜阳故作惨叫。 “斜阳!” “斜阳知错!”李斜阳吐吐舌头。 “媚三娘,我有没有胡说你很清楚,从你承认你的身份开始,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你吸入瘴气,虽魔力大增,但也因此而致毁容,为了补救,你假扮传音,借我为你寻找滴血圣莲,因为你很清楚,滴血圣莲万金难求,只有我白氏郎可以找到,为防我难以控制,你又使一计,拿出抹了毒药的‘透心丸’,我果然上当,你再故意出言激怒,斜阳不知是计,大意轻敌,轻松被你扳倒,以上这些,可有遗漏?” 手中玄功聚起,一口黑血喷出。 媚三娘嘴角勾起邪魅一笑,心下有些犯难,若是此时杀了白氏郎为丈夫报仇,那恢复容颜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你猜得到开头,可猜得到结尾?” “结尾当然由我说了算,我们做笔交易如何?”白氏郎霸气问道。 李斜阳一百个反对:“公子,不值得!”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媚三娘,只要你肯将之前抢走的那两件物品完璧归赵,我答应你,一定为你寻得滴血圣莲!”白氏郎的表情极度严谨,“最后再奉劝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若一意孤行,我必除之后快!” “白氏郎,不要夸口太早,你的死xue我一清二楚,第一莲仙这个名字你还没有忘到九霄云外吧,你若敢动我,我就拉上她陪我们一起玩!” “无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鬼魅般袭向媚三娘。 媚三娘实在低估了莲仙对于白氏郎的意义,等她知道时已经晚了。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过,媚三娘急速转身狠狠摔在地上。 白氏郎动了真气,体内剧毒越发快速的流窜,一时间咳嗽不止。 “我负愧仙儿太多太多……永生也无法弥补,你听着,任何人敢打她的注意,我都……绝不留情,出去!” “我可以走,不过三日后你拿不出滴血圣莲,你就准备到灰烬里找你那两件宝贝吧!”媚三娘有求于人,只得暂时隐忍,闪身而去。 “公子,有句话我不吐不快,这些年我们一直沉迷于往事,疏于修炼,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白氏郎费力的替李斜阳解开xue道,心头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我也不想,可我就是……放不下……恨海无疆……” 李斜阳含着泪光无声啜泣,喉咙腥甜弥漫,鲜血渐渐溢出。 “公子,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非常幸苦,爱恨都见不得天日,可无论人生这个老头多么无情,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直到我再也无能为力的时候!” 白氏郎感激一笑,心里敞亮不少,两人各自闭目运功疗伤。 李斜阳忍不住将双目眯成一条缝偷偷观察白氏郎,白氏郎立即察觉,嗔怪道:“还玩?当心伤了自己!”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法眼!” 除了那件事。 夕阳西下,夜幕四合。 漫天的星子像一大盘闪烁的碎银,光彩耀人。 白氏郎仰头观望,月圆如镜,让人心生诗情画意。 李商隐的诗忽然窜入脑海: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往事潮水般涌来。 头顶一样的夜空,不一样的是时间,地点,还有心境。 “装心哥哥,有一句诗里写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觉得是这样么?”莲仙突如其来的问,认真地等着答案。 白氏郎注视着莲仙的眼睛,发觉她眼底深处有着与明月一样的清冷孤寂。 “仙儿,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嫦娥应该后悔,因为她本拥有了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却抛下它去寻找长生不死,以后的千年万年,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爱人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和别人相亲相爱度过一生,再也无法参与,这些痛苦都是拜长生不死所赐,那么长生不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仙儿,你听明白了么?” “仙儿是不是很过分?老是这样无中生有的试探装心哥哥!” 白氏郎拥莲仙入怀,心如击鼓,“一点也不过分,你是一片深情,才这样患得患失,仙儿,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放心呢?” 莲仙当时的回答是:“很简单,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会彻底放心了!” “什么事?你尽管说!我绝不推辞!” 莲仙扑哧笑了出来,背着双手作男儿状,“真的绝不推辞?那好,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穿男装,你穿女儿装!” “什么?不行!不行!那样我不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以后怎么出门啊?” “出不了门才好!这样你就会安心的呆在仙儿的身边,再也跑不了了!你究竟同不同意,不同意仙儿就不嫁了!” 白氏郎居然真的认真考虑起来,“要不你给装心哥哥留点面子,让我只在你一人面前展现一下我穿女装的风采?” “不行!没得商量!” …… 曾经的嬉闹言犹在耳,清晰的就像刚才发生的一样,可是事实却是三生已过。 我们所有人都希望有一次回到原点的机会,不过,就算你可以回到原点,却依旧无法踏平人世的荆棘。 因为它,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