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初心不负 如今的形同陌路
待到花开荼蘼,满目疮痍,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这场枯败是时光为世人留下的难以愈合的伤。 第一情深心事重重踏进长乐宫,脸色像霜打的茄子。 抬起沉重的眼皮纵目一瞧,嘴角不觉扬起,跨步行向莲仙。 莲仙素手正剥莲子,心思散漫的,剥完就纳入口中。 “仙儿!”第一情深诧异的喊,“莲子心那么苦,你怎不将它拿掉再吃呢?” 莲仙剪水秋瞳一滞,“一点都不苦,不信你尝尝!” 第一情深将信将疑接过,轻嚼慢咽,哑然失笑,“是不苦,比黄连好多了!” 乐小倩奔进门,第一情深冲过去将她又拖了出去。 “干什么呀你?” “仙儿好像失去味觉了!”第一情深慎之又慎的下结论,百思难解:“莲心哪有不苦的?” 乐小倩心念电转:“会不会是巧合?不如再试一次!” “怎么试?” “来人,快去准备一碗蜜露蛋羹来,记得多加蜜露,”乐小倩扬声吩咐,俏皮的眨眼:“小jiejie一向不喜甜食,如此一试便知分晓!” 第一情深心弦绷至极限,“但愿是巧合,否则我真难以安心离开!” 乐小倩亲自将那碗金黄澄透的蛋羹端到莲仙面前,笑意盈盈里有一丝发虚:“小jiejie你尝尝这个!” “好啊!”莲仙对这个meimei从无戒备,欣然拿起调羹。 乐小倩与第一情深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莲仙食后的反应。 一勺,两勺,莲仙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直到碗底空空如也。 看的乐小倩和第一情深那叫一个心惊rou跳。 “倩儿端来的东西,小jiejie自然要一滴不剩的吃完!”莲仙表情古怪的说着,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一声,掩口奔进内室。 “仙儿……” 乐小倩奔进又奔出,自责不已:“小jiejie根本没有失去味觉,她见是我端给她的蛋羹,不好违逆我的心意,所以明知食难下咽还硬撑,这下害死她了!” “原来是这样!”第一情深长长吐口气,“你和仙儿从小就认识?” “其实我和小jiejie一样也是个忘却红尘的女子,认识她的那一年,我二十岁,不知为何,我摔落下悬崖,九死一生之际,恰逢小jiejie的父亲经过,将我救了回来,我虽侥幸不死,却失去了记忆,”乐小倩明月般的眼眸里涌起层层叠叠的痛苦,“而小jiejie当时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传言说她一出生就被安置在玄女宫的冰床上,自出生那天起就没见过世间的一草一木,只因一恶人打伤了她的心脏……” “什么?”第一情深大惊之下差点咬断自己舌头,激动的咬字都困难:“后,后来呢?” “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常理无法解释的,就像小jiejie虽常年躺在冰床上,却依旧能灌进流食,长得也如八岁小孩一般;就像我和小jiejie本是天南地北毫无血缘关系,可我只用一年时间就将她唤醒过来,我与她讲话,为她擦洗,果然苍天不负苦心人,小jiejie醒来后,受伤的心脏时常痛楚难忍,而我也因为失忆头痛得厉害,我们变成了同命姐妹,她执意要做我的jiejie,还为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那段时光虽苦尤甜,后来若非因为实在挺不住前往峨眉修炼,我断然不舍得离开,没想到此番回来世事已天翻地覆!”乐小倩眼里蓄满波涛汹涌的泪水,下一瞬滚滚而落。 “仙儿的心脏彻底恢复了么?”第一情深迫不及待追问。 乐小倩探究的目光紧盯着他:“你真挺关心我小jiejie嘛!告诉你吧,只要小jiejie三日一练母后的‘玄女剑法’,就可保心脏三日无虞!” “这么说是无法彻底恢复了?”第一情深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痛心,“仙儿一生看似无忧无虑,可我知道她的心里承载了太多重如泰山的负累,若非抹去她的记忆,只怕她早已经垮了!” 手指节拧得发白,咆哮而语:“究竟谁这么狠毒,竟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 乐小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凶手逃之夭夭,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想来是个高手!” “但有一天抓住他,定将他挫骨扬灰!”第一情深怒发冲冠。 “对!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正慷慨激昂间,乐小倩只觉额际莫名似针扎,一幕心悸的画面猝然闪进脑海。 画面中,她被逼至穷途末路,面对万丈悬崖,她霍然回头,神色凄冷决绝:“因为爱你,我曾不止一次想过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你一生的安稳,可是现在我才看清楚当初的我有多愚蠢,你对我的伤害,只要我不死,就一定会回来找你,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双目似利剑扫过在场众人,下一秒绝然转身,贝齿嵌进薄唇,心死似百花凋零,纵身跃向那道无法抗拒的鬼门关。 所幸的是,她如愿活着,虽然遍体鳞伤。 “你没事吧?” “好痛!”乐小倩双手撑额,尖锐的指甲刺进头皮,忽然仰面倒了下去。 莲仙脸色如蜡走出,见此情景,迅急点去乐小倩的昏睡xue。 “李吟潇,我恨你!”眼皮似被万千雪花覆盖,乐小倩喃喃自语,终是无可奈何晕了过去。 第一情深将乐小倩抱进内室,语气难掩感伤:“又是一个为情所迷,为情自苦的可怜人!” “又?” 对于现在的莲仙来说,这是个需要仔细琢磨的字眼。 “没什么,仙儿,别胡思乱想了,”第一情深赶紧掐断这个话题,心中一片复杂。 莲仙难得的打开话匣子娓娓述道:“小倩被救时花容尽毁,是父皇用辛苦栽植的凝香花为她敷颜百日,才得以好转,从小倩断断续续的呓语中,我们猜测伤她之人定然是她最爱之人,可是为什么,除了父皇和你,天下间竞没有一个好男子?” 第一情深心里满满都是消极,可话出口时却语带偏锋,他终究是希望她得到幸福的。 “不,仙儿,天下男子何其之多,总有一个人会甘愿付出全部真心去爱你,你切勿将心门关的太紧,放任缘分擦肩而过!” 虽是肺腑之言,心底终免不了剧烈的疼痛一番,像割下心尖上一整块rou一样。 莲仙对此未泛起一丝柔情,无神的双目只剩虚空:“情深哥哥,你忘了,仙儿现在是玄女宫宫主,玄女宫断情绝爱,仙儿自当作为表率,怎能明知故犯?” 那场绝望的爱剥夺了她身体里所有的生气蓬勃,不是区区几句鼓励就能够轻易的融冰雪于无形的,现在的她就像一朵烈日下暴晒后枯败的花,即使适逢其时降下百年不遇的甘霖,也只是把她往心如死灰的路上再送一程罢了。 “仙儿,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更希望你的选择能令你快乐!” “身处万人之上,施泽与天下,仙儿当然快乐!” 第一情深不忍点破,只希望自己能给她多一点的力量,哪怕是无形的,“那好,你管理人间,我治理阴冥,看谁能做个让子民额手称颂、流传万世的好君主!” 莲仙清然笑了,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里开始渗进一些实质的东西。 第一情深跟着笑开,可下一秒笑容就像晨雾般散了个无踪无迹:“仙儿,我要走了!” 莲仙怎知再次相逢竟是百年之后,当下只清清然然说了句:“一定要记得回来看仙儿!” “我会的!在走之前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你说,仙儿照做就是了!” 第一情深久久的凝视着她,久的像过尽一生后才噙泪悠悠道:“你可不可以转过身去?我怕我一直这样下去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莲仙默默转过身去,脸色平静得像是一尊不解风情的皮影。 第一情深痛彻心扉,心想,刚才那段话若出自白氏郎之口,定然不是现在这番光景。 他输给的不是时间,而是命中注定。 失魂落魄的背过身,白光闪现,化絮而去。 莲仙仿佛失去全身重量般缓缓蹲了下去,紧紧抱住双臂。 子夜时分,月华如水,星罗棋布的夜空,繁星烁烁。 谢断情有感离别在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遂踏出房门,信步游走。 长阶上,莲仙的背影显得那么清冷寂寥。 端的是,仙子下凡尘,远离尘嚣,遗世而独立。 “小生穷极此生大概永没有机会进驻姑娘的心里,只能像现在这样仰望着、祝福着你,无论天涯海角!” 谢断情,断情,太多事从一开始,结局就显而易见,只不过我们都蒙然不查而已。 轻手轻脚正要离开,莲仙低落的声音响起:“断情哥哥,你的伤势好些了么?” “多劳姑娘挂怀,小生已经痊愈,如此,小生该告辞了!” 将生离说的如此轻描淡写,隐忍的功夫可见一斑。 莲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也无法淡定,“你也要离开了么?为什么你们都不愿留在仙儿的身边?” “仙儿,”谢断情柔肠百折,激动之下不禁高声直呼莲仙名讳,蓦地心下一颤,前尘往事潮水般浩荡袭来,痛难自抑:“八岁那年,一场天灾夺去双亲性命,我至此流落街头,幸被天行寺的圣僧所救,那段时间我夜夜哭天抹泪,圣僧无奈之下劝我剃度,并为我取法名‘断情’,可我功利心太重,执意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于是在去年,我毅然离开养育了我那么多年的师父而去,千里迢迢赶往京城,就在半路,我闯进黑蛇的洞府休息,恰逢他不在,他的内丹像看到仇人一样拼命袭击我,却误打误撞让我吞下,当时那种钻心的痛苦至今仍记忆犹新,濒临死亡时我想到了师父,后悔万分,我发誓假使活着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归佛门!” “原来是这样,是仙儿错怪你了!” 原本我也以为我的红尘之路到我重生后就会戛然而止,可黑蛇不远千里的追杀,让我于茫茫人海中为你所救,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再也无力挣开这千丝万缕的红尘情爱。 就在我决定放手一博时,仙儿你却病入膏肓,此时我才如梦初醒,我背负了誓言,罪大恶极,老天爷用你的痛苦来警醒我,让我不要一错再错。 此生我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皈依我佛。 这场暗恋就像傍晚的夕阳,虽然不够热烈,却足以让我回味一生。 我永不会让这些心事成为你的困扰,它们会深深的藏在我心底的匣子里,默默腐烂到再也无法宣之于口。 从此无论世间再如何喧嚣繁华,我唯愿我心沉寂如深海,偶尔想起你时只需一个微笑就已足够。 “你的师父他们住在哪里?仙儿有空可以去看你!” 谢断情脸上的笑意有些许崩溃,满目荒芜:“寺院不是平常地方,有太多的清规戒律要守,大多时候我出不去,而你身为女子又进不来,我们之间的联系只怕从我踏出这道宫门开始,就会彻底隔绝了!” 此时他离莲仙只有几步之隔,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一道洪荒世界。 莲仙昂首仰望孤悬的明月,眸中空空落落,无半点光彩,“若非有小倩陪在身边,仙儿就变成孤家寡人了,可仙儿只怕连小倩也留不住!” “小jiejie!”乐小倩哑着嗓音喊,纵身一跃,扑向莲仙,两人相拥而泣,“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谢断情将凝聚于莲仙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脚步轻轻向后退去。 这个世上一见倾心的爱大多会以悲剧落幕,为的就是让你深刻体会八个字:此情不再,刻骨铭心。 既然我无法达成所愿,那么我只能带着我的伤心失意远离你的世界,这样或许我还能求得一方净土。 天若有情,天也终须老,此言非虚。 话分两头,第一情深怒火冲天直往天庭而去,刚上三重天,就被李斜阳截住。 “让开,我找白氏郎!” 李斜阳一挑眉,广袖一拦,“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了,我帮你转达!” 第一情深冰冷的眼神攸然变换,浮上一抹嘲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白氏郎负心,你李斜阳薄义,你们果然是好兄弟!” “我薄义?有么?什么时候?”李斜阳自视甚高,傲慢诘问。 “你自己慢慢猜吧,不奉陪!” 李斜阳伸着的右手神功骤现,直将第一情深撞的倒退三尺。 第一情深气结,硬邦邦道:“楚珊瑚这个名字你可还记得?” 李斜阳星目一翻,冷凝了笑意,咯着牙好半天才回了句话:“不认识!“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她的下落?你这不是薄义是什么?” 李斜阳有口难辨,一口气憋在心口,烧成一锅旺火,语气火药味十足:“说够了没有?我已位列仙班,凡间一切俗事皆与我无关,你再不走,我就要动手了!” “奉陪到底!”第一情深一扬眉,不甘示弱。 两人从天上一直斗到凡间,各施其法,一时间地动山摇。 “公子已决意放下,我绝不会让你再去打扰他,我自知斗不过你,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闭目宁神,内丹破体而出,使足全力击向第一情深。 第一情深急急运功抵挡,渐觉力不从心。 但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两人都像折翅的大鹏般重重摔落于地。 “公子,斜阳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我再也不能作为你的左膀右臂,陪你扫尽天下妖魔了,”李斜阳的瞳仁里漾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珊瑚,是我对不起你,不过很快我就会去找你,但有来生,我会用我所有的时间来向你赔罪!” 瞳孔渐渐收缩,紧攥的双手不期松开,含泪离去。 第一情深费力坐直身子,浑身不适,只觉快要四分五裂。 “你没事吧?”谢断情老远奔了过来,喘声问。 第一情深顾不得疑惑,语气非常急促:““有没有伞,快帮我遮一下!” “有!”谢断情手忙脚乱翻着行囊。 待到气息平稳,第一情深才得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出现?你要去哪?” “我要去天行寺,那里是我的家!” 第一情深眉间拧成‘川’字,“天行寺?蓝魔县?白氏郎的故乡?” “是!” “居然这么巧!”第一情深心念一闪,打定主意,“我的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也是帮第一姑娘!” 他猜的没错,谢断情在听到莲仙名字时,双目明显发光。 心底莫名被搅得酸溜溜的,惆怅着转过脸去。 这样也好,至少谢断情他会竭尽全力。 “白氏郎与莲仙姑娘的事我大致清楚,你放心吧,如果白氏郎存有回头之心,我定然拼尽一切阻止!”谢断情语气甚是坚硬。 “如此,就多谢了!” 中午的太阳像火炉层层压下,受伤的魂魄再无法支撑,飘悠着化青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