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2

    　　郁家明在大病一场后，身体变得愈发虚弱，他最近一直在家里待着，任由郝莹莹的照顾，也不和外界打交道，但是自己二哥郁京忠出了这样的事，他再也呆不住了。整个晚上，他好几次从屋子里出来，劝导自己的母亲。

    　　王美美也总是远远地站在一旁，望着远处的山头，直直地发愣。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呼唤前不久离家出走的丈夫郁老六。他们一家人，在大半夜各怀心思，守候在大门口，寂静中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但那些话语很快就会消失在黑夜中。也正是那个黑夜，郁京忠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冲出了郁家四合院，不顾一切地狂奔在山路上。他边跑边发狂的喊叫着，马维娟与郁家明在后面追赶着，一切又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马维娟和郁家明、王美美依然守候在四合院的大门口。远处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一个男人拉着一个女人的手臂，从太阳升起的方向走来，他们是郁京忠和钱海燕。

    　　郁京忠终于迎接回来了自己的媳妇，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愉快之色，反而愈发的凝重。临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直接抱起了钱海燕，就像新郎抱起新娘一样。马维娟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她赶紧起身来把身后半掩着的门，重新大开。

    　　清晨的阳光，无比热情地照射在她的面孔上，照射在那爬满皱纹的面孔上。郁京忠抱着自己的媳妇，从母亲身旁走过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那历经沧桑的面面孔，心中却涌上了一阵酸楚：“妈，我今天就要结婚！”郁家大院里开始张灯结彩，一件喜庆的事情就此筹办了开来！没有人能说的上来，这对新人为什么就突然在一起了，也没有人能说明白为社么么新娘的家人没有前来喝喜酒。

    　　那天，院子里没有多少人，只是周围的邻居过来，稍微坐了一下，为他们准备的也是简单的午饭，但还是有人找来了一窜礼炮响起来。喜庆的日子，喜庆的礼炮！一对新人就此结婚了！

    　　夜晚，钱学林带着自己的儿子，怒气冲冲地来到了马维娟家中，他怒不可遏地大骂着郁京忠，说郁家的人拐走了他的女儿，让郁京忠滚出来。院子里的人，在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那对新人已经不见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房前房后寻找起来，但终究没有找到刚刚结婚的新郎新娘。那天晚上，郁京忠和钱海燕就这样消失在马角山中。

    　　大家伙还在议论他们的事，我就跟随父亲开始了自己人生的新的道路。在不远处的城镇上，我迈入了我的中学生涯。那天，天上下着磅礴大雨，父亲撑着一把黑色的长伞，在腰市中学的附近，敲开了一家又一家的住户，和腰市这个城镇上的陌生人，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商谈。

    　　那些打开屋门的人，时而打量着父亲，时而打量着我，他们像是在审视着逃荒而来的人们一样。但我们并不是逃荒而来的人，只是从远处的山脉中走出来的乡下人，我只是一个来此求学的学生。现在只是想在父亲的带领下，在学校的附近找一个地方住下来，是租住下来。是为了能更好地上学、学知识，只是学校现在还没有为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学生，准备好的宿舍罢了。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诉求，我们却在大雨磅礴中，第一次见识到了陌生城镇上人的模样。他们是那么的陌生，是那么的充满着敌意，和我之前所现象的一点都不一样。那些美好、善良乡亲们的形象再次涌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几乎是哭泣着对金后山说，我不要在这里上学了，我要回家。回家？不错！当然是回金后山和李诗慧的家了！

    　　两天之后，高大磅礴的中学校园竖立在了我的眼前，我的情绪稍微有了所缓和，我紧跟在父亲的身后，穿过了一排排教室，最终在一个排着长队的人群前停了下来。父亲一手持着一纸录取通知书，一手把手中粗糙的钱币在手中攥了又攥。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颗紧张的心在胸中不断地晃动着。差不多八岁到马角山，一待就是六年。六年的深山老林的日子早已过习惯了，眼前总是那么熟悉的面孔，也总是那么寥寥无几的人。

    　　现在面前一下就涌现出了许多全新的面孔来，尤其是知道自己今后的三年中学时光就要在这里度过，我的心就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又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我，让我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但我并没有逃离这儿，还是开始了长久的中学生涯。也就是在报名的那一天，我也确定下来了住宿的地方。那是一个住着十二人的农家小院，里面都是从各个地方来的孩子，他们有的是初中二年级了，有的是初三了，但更多的是刚来的——记忆如泄洪的水一样涌动上了心头……

    　　明媚的阳光里，十几个小人儿，在破旧的屋檐下，支起一座座小灶台来，袅袅炊烟从灶台中涌动出来，萦绕在天空下。我拎着手中的行李，在父亲的带领下，胆胆颤颤地走进了青烟袅袅的院落中，一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从空中飞了过来，我慌忙躲避着，就有一个身强体壮的人撞了过来。大公鸡从头顶飞了过去，消失在院子外面，那个身体却撞在了我身体上。“哈哈”大笑中，我跌落在院子里，正好有个车轮子从我身边擦过，“咣当”一声撞向了院子边的水缸上，只见车轮破缸而入，水花激射而出……一片沉静。我从沉静中站起神来，那个水缸已经四分五裂了，院子里的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张望着。

    　　从院子东边的一个小屋里，站出来了一位身着浅蓝色中山装的老人，他慢悠悠地走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已经破碎了的水缸。大家伙在这时候却都纷纷地躲进了西边的一个大屋子里。

    　　老人佝偻着身躯，脸色沉重地捡着破碎在地的水缸，父亲在这个时候把东西放在了院子，走到了他身边，给他帮起忙来。但这个老人却直立起了身子，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父亲。他的面孔上尽是沧桑岁月里的皱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憔悴而又消瘦。最终，他认出了我们：“你是金后山吧，我以为你们不来了！这个就是你的孩子吧，他叫什么着？快带孩子进屋子里面吧！”

    　　“他叫商明珠，是我的孩子。”

    　　“商明珠？”老人迟疑地问。

    　　“是的，他是我收养的孩子，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哦，我知道了。”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但却欲言又止。父亲开始热亲地向他问好，并送上了自己的对他的祝福。父亲的声音厚重而又低沉，话语中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感情来。这个老人在在“哈哈”大笑中，带领着我们走上了台阶，那些躲进屋子里的孩子们重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这是不足三十平米的土房子，里面铺着平整的床板，床板上放着孩子们刚带来不久的被褥和书包，还有一些装满食物的篮子。孩子们有的坐在床板上，有的在铺着自己的被子，有的则躲在角落里以躲避老人的目光。在老人的热情招待中，我被安顿在这个住满了人的房间里。父亲把被褥和干粮放在了一个床板的角落里，就扔下我一个人离开了。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烧火炉子和铁锅、碗筷等东西，被他不知名的地方带了回来。

    　　袅袅炊烟中，我和父亲开始告别了。那是个日落西山的黄昏，太阳在山头早已摇摇欲坠，天上灰暗的东西开始再四处移动着。父亲也疲惫了好几天了，他困窘的眼神告诉我，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了。父亲行走在院子外面的杨树林里，杨树的飞絮在空中四处飘洒着，夕阳余晖从绿色树叶中掉落下来，追赶着他隐去的身影。我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熟悉而又巍峨的身影，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那个冬天，被这个魁梧而又强壮的身躯扛回郁家院子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