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鹰嘴崖

    叶芦伟告别了强颜欢笑的黄轻菊和一脸幽怨的胡薇薇，带着一身的情怀难解回到龙光镇，把何二流的桑塔纳还给他，带着老妈满红玉就一路奔向蜀都。

    叶建国的单身宿舍没有卫生间和厨房，叶芦伟把临江路人民南路口子附近的一套房子钥匙给了满红玉，带着她熟悉了两天地方，让她自己去折腾着布置，反正她现在也有两百多万的资金，随着她花都没问题。而且满红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被这半辈子穷怕了，说不定她还要去找个什么生意或者工作来做呢。

    叶芦伟不准备去规划自己爸妈的生活，他们的想法差异很大，叶芦伟最大的可能就是两头不讨好，还不如等他们跟前世一样碰撞出火花了，自己再去劝解更有效。

    因为满红玉到来的消息，贝小木最近几天乖得不得了，天天按时上学放学，一点不像是曾经的问题少女。叶芦伟都回来三天了，贝小木都没来麻烦他，正在奇怪时，马琴副主任打来了电话，说是方便的话，麻烦他晚上去接下贝小木放学，她今天晚上有事走不开云云。

    叶芦伟满头黑线，你女儿十八岁了，那个中学不过七八站路，她还不能自己独自回来？现在是九十年代初，可不是后世沿街大白天抢人的时代。再说马琴副主任什么时候去接过贝小木了？

    放下马副主任的扯淡电话，叶芦伟正准备收拾收拾早点下班。中万局新人最后一个下班，这潜规则在他这一点用没有，叶芦伟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中万局的老职工，而不是什么新人，所以走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理会办公桌对面贺征之崇拜的眼神。

    今天却走不了，老胡在他快收拾完时进来了，手上拿着一套资料。叶芦伟眼尖，直接就看到了封面上黑体字的“鹰嘴崖渡槽抢修工程”。

    接过老胡手上的资料，叶芦伟大略一翻，心里就确定了就是前世那个鹰嘴崖，心里又不免竖起一万根硕大伟大巨大壮大的中指，直指管理位面历史的诸天妖怪佛。

    这个渡槽是蜀川三大灌区中最小的一个“玉灌区”主渠道上的跨沟渡槽，建国后才修建完成。主要利用玉溪河的水灌溉蜀都平原西边那块地区，那块地区地势高出举世闻名的都江堰，没办法利用都灌区的岷江水。再说现在的岷江水已经都不够蜀都平原核心区使用了。不久的将来就会在岷江上筑起一道大坝，修建起一个蓄水水库，以满足蜀都平原日渐庞大的工农业用水需求。

    上一世这工程给中万局出了个难题，本来是个毫无技术难度的陈旧渡槽翻新工程，却因为明年桃花汛来得早了近二十天，将快要完工的工程给中断了，等桃花汛过去时，抢修才勉强完成。通水才几天，雨季又来了，并且把鹰嘴上的一块石头给冲了下来，直接就砸断了这个渡槽。

    如果这水仅仅用于灌溉，那也可以拖延一下，重新再修起来就是。问题是下游几个中小水库里，养殖着这时代非常贵重的冷水鲟鱼、鳟鱼（最有代表的是三文鱼）、鲑鱼等。冬天水温低问题不大，可眼看着春末气温就起来了，人家等着玉溪河的冷水中和水温，不然那损失就严重到了绝对要惊动中央。

    下游的养殖户眼看冬修完成后才供几天水，渡槽就又断了，人家也不管是天灾什么的，只认为是施工单位质量有问题，被个“房子那么小”的石头轻易就把新修好不到十天的渡槽给砸断了。于是几大养殖户联名上告到省上去了。

    这下事情就大发了，省里一估算经济损失，额得个神，这是出口RB人的鱼啊，按美元计价的啊，随便一算就是上百万的损失啊。

    领导们一看损失数据，脑袋一拍：“这渡槽哪个单位修的？先不讨论责任，谁修的谁负责！十五天内必须保证通水！”

    中万局在这种政治任务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于是出了个冒险的槽身整体预制吊装，墩身同时施工的方案。方案没有问题，问题是鹰嘴崖下是个绝壁，坡陡沟深，加之汛期洪水，根本不具备机械吊车施工的条件。最后没有办法，只好采用了在鹰嘴崖两端山腰架设索道的方案进行吊装就位。

    成本？政治任务是没有成本的！哪怕施工成本超过了养殖户的损失，那也是必须保证这时代出口创汇项目的绝对收益的。

    一分公司很不幸被分配到了这个任务，这个吊装方案最后顺利完成，并且提前了两天试通水。试通水当天，还来了好多领导锣鼓掀天地庆祝。

    然而，更不幸的是，当晚工人们被下游养殖户送来的酒菜灌得大醉。第二天上班时拆解索道吊具时，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按程序检查安全，导致上高空的若干人直接摔死在胜利的呼号声中。

    这是一个吃果果的乐极生悲的悲剧。悲剧导致了很大的人员伤亡，包括地面上的部分辅助人员。事后发现就是一个极为弱智的低级错误。

    头天上班的人以为第二天要拆主索道，所以松开了主索后锚部分螺栓，想着第二天轻松一点。哪知道第二天没有拆主索，却利用主索去把对岸的剩余材料先吊过来，第一趟过去上班的人没事，第一趟吊回来的材料没事，第二趟违章搭乘过河的工人出事了……

    中万局是国企，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故。就算要用主索道载人，专职的安全员也会认真仔细检查后才会放人上去。何况这是政治工程，绝对不允许出安全事故的，方案中也规划了工作索道，设计就是可以载人的。工作索道终点，只比主索高二十来米。好好的工作索道不用，大家去节约那不到二十米的山路，挤在主索的材料吊篮中……

    前一世，叶芦伟作为人事处善后人员，事故当天下午去的鹰嘴崖，当时现场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和安全员都已经被公安机关抓走了。就剩下两个失踪人员还在沿河寻找，生还是不可能了，八十几米高，神仙估计都不行。

    等第二天找到遗体，叶芦伟去了殡仪馆，看着那一长排或年青或年长的遗体，以叶芦伟胆大包天的性子，当时都差点吐了。急忙跑到外面阳光下，才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和温暖。那一刻，叶芦伟觉得人类实在太脆弱了。

    看着手上的这个似乎简单得可以让叶芦伟这种“粉嫩”新手当作练习题的“鹰嘴崖渡槽抢修工程”，叶芦伟眼角直抽抽。这是被技术处当垃圾直接扔给经营处的啊，他们肯定认为这种小渣渣，经营处反正要做商务方案，那就直接用经营处的技术方案就可以直接指导施工了，完全不用技术处出什么专项实施方案。

    实际也是，现在看来就是一个单节长度不过三十米，总共不过十二节这么一点小渣渣工程。（对工程不熟悉的，大家可以参照单跨三十米，共十二跨的桥梁理解）

    这么一个小工程，还不是新建，是翻新，墩子都只做检查，不重新做。谁能想到它后来造成那么大的事故呢？

    回忆起记忆深处那几十号家属的悲惨哭声，叶芦伟感觉自己快眩晕过去。

    老胡看着叶芦伟翻了翻资料，然后就盯着资料出神，还以为他心里为难，赶紧说道：“小叶，不用怕，初步方案我已经有了一个，这就是拿给你练练手，时间还有，你尝试着自己做一个方案出来，不要怕出错，大胆尝试，又不是实施方案，我们这个方案只针对商务报价的。再说最后我还要看看，技术处也要签字才能通过的。”

    听着老胡不厌其烦的给自己讲解打气，叶芦伟大为感动。这时候的国企，真的有一种“集体”的感觉，虽然也有矛盾，有冲突，但在技术这种相对单纯的领域，大家却保持着干净的赤子之心，每个人或许有骄傲有鄙视，却没有见死不救，落井下石。

    就是这个倒霉透顶的项目那个姓袁的技术负责人，上一世叶芦伟找他请教问题，他一般会先鄙视叶芦伟连这种小儿科问题都来问他，鄙视完却又会认真的给叶芦伟讲解，甚至怕他再去问别人这种低级问题，会引申开来给他讲许多相关的知识。

    那个袁总现在还是一分公司的技术员，当然已经是工程师级别的技术员，出任了鹰嘴崖渡槽抢修工程这倒霉项目技术负责人后，坐了半年牢。出来后郁闷了一段时间，后来也主动要求去了新组建的海外公司。这件事也足以说明那时候的技术负责人还是要碧脸的，这么大的事故，自觉没办法在国内混了，所以选择了远避海外。

    前一世施工方案是谁出的叶芦伟不知道，但知道第一次方案是用的型钢支架，搞的满堂红施工。因为计划中的施工期是冬天，下面的沟里没有什么水，可以利用既有的墎身做为支架基础。

    后来桃花汛一来，这套方案就面临很大的风险，虽然勉强施工完成，拆除的时候却被迫放弃了很多支架材料，因为鹰嘴下面接隧道那几跨，已经不具备拆除条件，除非等明年冬天才来拆。

    当然，也不用拆了，因为完工几天后，那块跟渡槽差不多宽大的石头，直接砸中了第二个墩身，导致一墩两跨直接断裂落入了河中。

    叶芦伟不知道自己来出这个方案，结果会不会一样，但他还是觉得应该他来出才最好，这样试试看能不能改变那批工人的命运。

    无论如何，叶芦伟做不到见死不救，他甚至计划如果历史真的不能更改，最后渡槽还是被砸断需要二次抢修，他会亲自去守着把它建起来，并且避免人员伤亡。

    叶芦伟心里计议拟定，赶紧跟老胡大约说了下自己的想法，让老胡多少放点心。毕竟名义上，老胡可是叶芦伟在经营处的师傅。

    现在中万局的师徒制正在快速消亡，但叶芦伟却是这套培养系统的最后一批受益人，当然对老胡同志那是相当地尊重的，基本上只要在局里上班，叶芦伟每天都会去老胡那打望一圈，刷刷自己的存在感。

    老胡听了叶芦伟的方案，眼睛越睁越大，觉得世界观都要颠覆了。这小子难道真是天才？这资料才拿在手上翻了一下，就能做出这样精准的方案？包括地形地貌，人家等高线图都不看，直接连要用什么材料都大致说出来了。

    叶芦伟看着老胡怪异的表情，才知道玩过了，尼玛什么都不知道呢，这就把方案出来了，还是很不错的针对性实施方案。

    赶紧补救，说这个工程自己在编委时阅读过相关竣工资料，对整个玉灌区主要的结构物都有个大致的映像，特别像鹰嘴崖这种隧道出口直接连接高墩渡槽的情况，很认真的研究过，所以正好比较熟悉云云。

    老胡大约相信了叶芦伟的说法，却更对叶芦伟天才的称号有了兴趣，这是要多天才的人，才能在编委那样只选大型、巨型、特型的工程资料中，找到这种渣渣工程啊。而且人家还认真研究过，连地形地貌都能记得八九不离十。真心是天才到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