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反刍
凭着声音搜寻到此的蔺七，只看见了那双僵直的仿佛无法弯曲的小手，慢慢的向下沉着，迅速的将火把往旁边一丢，就此一头跟着扎了下去。 世事无常，被水流冲击着鼓涨涨的、拖累了不少气力的腰带于此时却又再次变了救命的稻草。蔺七用双腿骑着河中的礁石，就便扯着这维系着生命的布带，将二女如粽子般提溜了上来，一边大声的喊叫着，通知卫衍与何吉赶来帮忙。 另两人闻声也迅速的到了，卫衍自是毫不犹豫的下了河，不会水的何吉则是一脸惊慌的为大家撑着火把照明。 最先醒来的是小妹，她于河中的礁石上抱着，手脚并用的很是节省了不少的力气，也是待到蔺七赶到后的放松才有了少少的昏阙。一张开眼，便被那张有着一道巨大伤痕的方脸吓得惊叫了出来，直到何吉关切又欣喜的摇晃着，这才有了些神志，定睛一看，却是刚刚救了自己三人的蔺七，想是那一个急切间的猛子，被河底的暗礁划破了脸，深深的伤口处还不停流着与河水相混后的粉红色的血滴。 伸出手，很想触摸一下那道英勇的伤痕，蔺七已毫无所觉的转身另救她人去了，只留下同样深切的一道印记，刻画在了小妹充满着感激与庆幸的心中。 剩下的二人也终于张开眼醒了过来，随即几次的干呕，吐出了不少的河水，犹如刚被捕出河面的鱼。反应倒各有不同，虎丫直挺挺的扑到何吉身上放声哭了出来，就像分隔了好几年没见似的；涤鹿脸上则挂着劫后余生的微笑，甚至有些打趣的埋怨：“怎么这就把我捞上来啦？再晚些就好了，我正跟河伯聊天询问明儿的天气呢。” 这个笑话明显有点冷，完全没有笑声回应，然后便是真的感觉冷了，毕竟在刺骨的地下河里浸泡了这么久，寒意仿佛已渗入了骨髓里，只是说话时带起的口风吧，竟也让三个女孩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 必须尽快换掉湿衣，否则一个不小心落下风寒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当下一人一个的将女孩们背起，迅速的返回前洞。 烟雾已淡的看不见了，所有的家伙事也没有任何的损毁，只每个毛孔里俱透着的焦糊气味，让人的鼻子很是受了些活罪。 略略诉说了一下整日各自不同的际遇，三女也稍稍齐整暖和了些，蔺七便开始催促着收拾细软。那洞外如此大的火场异状，想必很是惹眼，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迅速转移方是上策。 一出洞口，涤鹿便见到了倒伏于地的几匹狼尸，乌漆么黑的散发着烤rou的香味，不觉得又是恶心又是些微的不忍，它们也只是凭着生存本能行事而已，没想到食物没吃着，却都没能逃过这场无妄的大火，倒也可怜呢。 这原长于安定之世的姑娘，眼下还是一片青涩的纯真之心，她也仿佛忘了，若不是这场大火，那结局可怜的，便不是野狼们了。为了这颗不合时宜的怜悯心，还有太多太多她意想不到的苦处，却在后头呢。 * 看着焦黑的土地与凌乱的山洞，暗影知道自己还是慢了一步，许是焦糊味道的刺激吧，忍不住的一声轻咳，喉头压抑着的热血终是忍不住的喷了出来。 那个该死的妖男，好好的打便是了，总是不停的扭来扭去搔首弄姿的，实在的烦人心神，唉，转念一想，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生平仅见的对手了，内力深厚不说，还常常于意料之外的递出招式来，一派深幽诡异之风，二人缠斗近千余回合，竟也没能分出胜负，只自己虽是受了轻伤，想来，他也必不好过便是了。 这火来的好不是时候，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为，竟已灭了所有的痕迹与气味，线索便到得此处断掉了，再次于内心诅咒那个不男不女的，暗影无可奈何的，向自己主公的营地跃去。 同一时间，被人诅咒着尤不自知的夜莺却是于一茂盛灌木后盘腿调息着，额头蒸腾着淡淡的雾气，犹如刚出笼的包子，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轻淌，不停的划过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庞。 良久，一个深深的呼吸之后，总算是收功了，呆愣了片刻，从天人之境缓缓的回返现实，第一件事，竟是于袖口处褪下双钺仔细的打量着。除了最初那米粒大小的伤痕，这至爱的兵刃上又添了两处微缺，轻轻触摸着，仿佛是在抚摸着那为其淬毒之人的手。 只微微的不留神，指尖便被那缺口划破了，一滴迅速渗出的血珠瞬间变了蓝色，夜莺却毫不在意的放入口中轻轻吸吮着。这“美人白头”之毒自己到底已中了多久了？越长越像女子不说，竟连皮肤都柔嫩细腻了起来，若她再见到自己，还能认得出么？当有一天连他如海的内力也压抑不住，头发也开始变白的时候，想来，便是自己去寻她的时候了。 站起身，分辨一下方向，自己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那黑衣的必早已得手了吧，罢了，今日连鸳鸯钺都受了几处创伤，也尽对得起君上了，先回返再说吧。 * “右边路上也有人，不少于二十个！”卫衍略有些低沉的对着从左边探查回返的蔺七述说着所见。 看着眼前的几小，伤的伤，弱的弱，再想想刚才于左边岔道上见到的大堆人马，蔺七实在是禁不住的焦头烂额之感。他三人手下已有不少的人命了，如今已绝无回头之理，可四处通道都被郡守的人围了个严严实实，这，要如何脱困前往大梁？更何况，再在这野外毫无遮拦的呆下去，恐怕别说远行了，便是眼下也有不可预测之忧。 众人相互的来回张望一下，最后不约而同的盯住了涤鹿，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涤鹿轻叹口气，这便是显摆的后遗症吧，现在倒好，一遇到事情便就各个的歇了脑子，只管向自己望来就是了，她也不是神仙，一受过高等教育的海龟牌穿越者而已，哪能真真的变了女诸葛，想啥是啥，忒多的奇谋巧计？ 复向几人回瞪了去，意思是我也没招……然后，迅速的败下阵来，只她眼睛再大，能大过五双去？ 啊……，真想仰天长啸啊，可自小的教养令她做不出如此没有形象的事儿来，只好效仿着一休哥，捧着脑袋蹲在了树下，冥思苦想着。 “啪”灵光闪现。 兴奋的甩个响指，涤鹿忍不住狠狠点了个头，那三十六计里的什么什么来着？唉，反正管它是不是吧，就是那句话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轻轻掩上房门，几人就便的坐在了地上，俱都忍不住晕乎乎的苦想着，是如何被涤鹿忽悠着又回到蔺家庄的？还没有答案，耳边就传来那把小得意的低声：“我说吧，那郡守搜完了庄子，保准觉得无关紧要了，必是派了所有人马向周围辐射着围了出去，这最初的事发之地，倒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多亏七叔熟路，还有那被遗漏的侧门，咱们不是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进来了？嘿嘿，果真连个兵丁的影子都没有……” “安全是暂时安全了，可咱们不是要去大梁么？怎么反倒又回到包围圈里，越裹越紧了？还不是要想法子出去？” 是何吉不解的小声疑问着。小得意立时语塞，好像刚才还没想到这后面的一步，光顾着躲了。 “反正是暂时安全了，总比在野外呆着提心吊胆的好，哼，有意见，你出个主意？”这话说的便有些蛮不讲理的腔调了，何吉缩缩头，顿时拢了手蹲得远些，这涤鹿姐怎么愈发向着娘亲的泼辣架势发展了？不觉又是亲切又是怀念的，再也说不出半句。 众人皆是于一日以内对撼过生死的，心情一旦稍稍的放松，饥饿与疲倦便于此时席卷而来，一时间，俱是腹鸣如鼓。蔺七往厨房摸出几个干馍返回时，涤鹿还在低声阐述着她的“反刍”之计，她是恨不得的想将三十六计也刻在了众小的脑子里，免得日后总是仰仗着她来拿主意，那得多累啊…… “反刍啊，就是有些动物的习性哦，吃到胃里的东西，有时还会吐出来再嚼嚼，然后再咽回去，嘿嘿，像不像我们又钻回包围圈的感觉啊……呃，你们在看什么？” 蔺七摊着手，看着手里的几个干馍诧异着，刚几个不都饿的叫唤了么，怎的吃食来了，各个倒没有兴趣了？ 虎丫是想起了那只叫做小灰的兔子，不就是有这吐了吃的习惯么？遗憾且又怀念的顾不得吃食了，陷入了自己的回想中去；何吉与小妹纯属被涤鹿的话语渲染着有些恶心了，什么吐出来，又吃进去的，盯着馍馍想着那画面，再也没了胃口；涤鹿自己则是想起了头前的几匹野狼，那皮开rou绽焦黑如木炭的惨样，一时竟觉得肚里的河水又开始翻涌了…… 反应最大的是卫衍，从反刍想到了喉咙，从喉咙想到了肥二以及那队死于自己手下的兵丁们，那可不同往日猎杀的野物，那俱是曾经活生生的人啊……躲到了墙角处好一阵的干呕，只两日未食的腹中确实吐不出什么了，只得一滩清水，仿若连苦胆都呕了出来。 涤鹿靠近些，轻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旋又忍不住叹口气，“卫子，这出路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我知你为何不愿投了无忌公子，只现在的情况，已出乎了我们当初的意料，今日若不是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早该于素席后便得返就便启程的，也不至于现下被围在这里，动弹不得。你拿着那册流程助料之书往见公子吧，我们需得他的庇佑方能求得生机了。” 卫衍定定神，平复一下腹内的感觉，转头望着眼前的女孩，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