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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秋城 第五章 黑狗皮(下)

    一回头,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哥俩,打头的弟弟正嬉皮笑脸的看着刘老三,后面跟着的哥哥回手把房门关上,顺手从腰里拔出了匕首,面沉似水,暗含杀机。

    刘老三吓的一哆嗦,连连说道:“二位好汉,误会,误会,我走错屋了,啥都没看见,啥都没看见。”

    :“嘿嘿,大哥,还是你老辣,你说有点子照着,我还不信,没成想真还逮一活的,哎,我说老头,送你去巡捕房之前,你先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这,也省的我们哥俩亲自上手,哥们手重,伤了你就不好了。”

    :“哎呀,误会,误会呀,两位好汉,你们看我哪里像是有钱人啊,大家都是吃过路饭的,还求两位高抬贵手,看在我一把岁数的份上,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哎,对了,我这还有几个大子,权当给您二位买烟抽”说着便把买包子剩下的几枚大子放在了桌上。

    弟弟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几个大子,嘿嘿一声冷笑,慢慢走过来,冷不防的甩了个大巴掌:“他娘的,你偷了我们的神狗,又不知从哪弄了个死孩子放我们床上想栽赃陷害我们,居然几个大子就想走?老子今天就来个孔圣人下凡,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着左右开弓,手脚齐上,打的刘老三三魂出窍,七魄升天,抱着脑袋就地打滚,要说他是要饭出身,最经得住打,可怎奈岁数到这了,着实也不如了当年,没挨了几下,就被打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盆凉水兜头把他浇醒了。

    一睁眼,还在房间中,弟弟站在他旁边,哥哥坐在对面的桌子旁,手里拿着刘老三脖子上的一个铁牌,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刘老三一看,还没送巡捕房,心想这是还有商量的余地,急忙爬在地上,冲哥哥不停的磕头求饶,这哥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行啦,我问你,这铁牌你是从哪弄来的?”

    刘老三一听这语气,莫非这哥哥认识这铁牌,管他呢,既然他问,咱就说,万一瞎猫遇上死耗子呢,便把这铁牌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

    其实这铁牌也没什么,就是当年捡刘老三的乞丐群的东西,这乞丐群里有规矩,养人只养到十四岁,之后就要被撵出去,自己讨食吃,临走的时候,有个老乞丐,给了他这东西,说戴上保平安。

    刘老三拿来一看,就是一块庙会时,扮道士算命人卖的那种所谓的玄铁护身符,其实就是一块薄薄的破铁片上刻着什么出入平安,福禄长寿的吉祥话,当时也没多想,就戴在了身上,一晃过了这么多年,早戴成习惯了,这玩意到处都有,不稀奇。

    哥哥听完,点点头,冲弟弟说:“先扶他起来,我问他两句。”

    弟弟看看刘老三,有些不高兴的看了看他哥哥,意思是不想放人,他哥哥低沉的说:“万一真是一个炉里插香的,咱们这么弄就坏了规矩了,你忘了出来时大爹是怎么跟咱俩说的了?走江湖的最怕坏了规矩。”

    弟弟一听大爹这个词,一下没了脾气,复合着他哥哥说:“是,是,怕坏了规矩,起来吧,去,坐那喝赏茶去,算你个死老头他妈的命大。”

    刘老三一听,连忙站起身,朝哥哥连连点头鞠躬,战战兢兢的坐到桌子旁,喝了口茶水,吐了口血,牙掉出半颗来,哥哥问:“没事吧?”

    :“没事,没事,贱骨头一把,死不了,两位好汉真是深明大义,小老头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先别忙着谢,我问你,你是从哪来的?”

    :“回英雄话,小老头是光绪二十八年从淮南风和县出城的,当年也就是十四五岁。”

    :“那这牌子也是从哪来的?”

    :“是,这是我临走时一个老乞丐送我的,说是能保平安,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如今一看,果然灵验,怎么?看小哥的意思是识得此物?”

    哥哥听完,点点头,把牌子还给刘老三说:“果然是大爹的人,我俩也是被大爹收留养大的,我们临走时也一人给了一块,嘱咐说如果碰见戴同样牌子的,一定是兄弟,千万不能起冲突,如此说来你是被这牌子救了。”

    刘老三听的心里直嘀咕,当初老乞丐给我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啊,这哥俩跟我说的是一个人吗?毕竟这破玩意满街都是,况且我十几岁的时候,那乞丐都快比我现在老了,他们哥俩才什么岁数啊,若是再收留了他俩,难道那老乞丐还能活了百年不成?管他呢,能活命再说,此地不宜久留,指不准什么时候这哥俩就反应过来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了,赶紧撤。

    想到这,刘老三一抱拳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样,小老头明天中午在街角的云深楼摆一桌酒,咱们把酒言欢,再叙兄弟之情,现在时辰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二位休息了,先行一步,告辞。”

    说完站起身要走,弟弟赶紧走过来,在哥哥耳边嘀咕了两句,哥哥点点头说:“哎,先不忙,我这还有点事要麻烦你一趟。”

    刘老三一听,汗下来了,可嘴上还得接着:“哎,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二位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只不过我这老胳膊老腿,刚又让这位小英雄cao练了一番,别帮忙不成反添乱。”

    弟弟这时嬉笑着说:“没事,你干的了”说完一指床上披着狗皮的孩子说:“把这个扛出去埋了。”

    刘老三听完一哆嗦,心说这是怕我出去报官要拉我下水啊,可看看这哥俩也不是善男信女,有心说不去,又怕说了之后埋的就不只是死孩子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好点点头,应承下来。

    三个人说走就走,哥俩一前一后,中间刘老三哆哆嗦嗦扛着死孩子,倒不是累,是怕,万一碰见个巡夜打更的,这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死罪啊。

    也不知该说他们三个人到底谁命好,竟一路平安无事的来到城西的一处乱葬岗,深更半夜,乱葬岗上阴风阵阵,狗嚎狐鸣,绿色的鬼火星星点点游走其中,刘老三一到这,抖的更厉害了,三人也没挖坑,随便找了个地方把孩子一扔,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打的,刘老三居然发起了高烧,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勉强下地,第三天出门抓药的时候,真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兄弟情深,正在街面上碰见了这哥俩,这俩人与以往僚场时截然不同,周身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刮了脸,剃了头,衣服、鞋袜都是新的,身后还背着个小布包,乍一看,好似两个衣锦还乡的买卖人。

    这哥俩一见着他,跟见了亲人似得,死活拉着非要去酒楼坐坐,而且事先交代,不许刘老三掏一文钱。

    刘老三本不想去,毕竟那个铁牌的事是误打误撞,这一会喝多了要是发现不是一路,就麻烦了,可病的这了两天,只喝菜糊糊了,肚里没了油水,一听吃酒,大肘子,东坡rou就在眼前不停的转,口水不争气的往下流,又被他俩一劝,肚子领着脚就跟着去了。

    到了酒楼,单挑了个二楼角落里临窗的包厢,不一会酒rou上齐,推杯换盏,一开始说的都是什么兄弟义气啊,多年不易之类的场面话,等酒喝的差不多了,刘老三嘴贱,问了一句:“二位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哥俩对视一眼,弟弟压低声音说:“老本行呗。”

    刘老三一听这三字,先是一愣,想起那些可怜的孩子,心里不是滋味,可又不好说什么,就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又问:“您二位这手段也是从丐帮学来的?”

    一听这话,弟弟抬头看着哥哥,沉吟了片刻,哥哥说:“哎,这话说来长了,当年我们哥俩命苦,刚从乞丐窝出来,当天就被巡捕房捉了去,硬说我俩是江洋大盗,还给我俩取了名,他叫马三,我叫赵六,本来我俩不认,可那里面的手段,你知道,死的打成活的,活的打成死的,说你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不认的,后来我俩实在挨不住,只求一死,干脆签字画押,等着问斩。

    关我们的死牢里,还有一个人,这人叫郑十八,自称早年是淮南一代丐帮的头,辉煌时,手下有几百号大小乞丐,全都供着他一个人,他也没有吃喝嫖赌的恶习,有了钱就买房置地,最后金盆洗手,当上了地主,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当年手下的一个小乞丐转行干了佛爷,偷了肥东县的一户人家,最后人家报了官,把这人拿了去,也不知这人和郑十八有什么仇,一口咬定是郑十八让他去的,本来他偷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况且郑十八当过丐帮的头,有钱之后又结交了不少官府的人,在地面上也是有些头脸的人物,这种小事,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坏就坏在他偷的这户人家是李中堂的亲戚,这家一听是本地丐帮头指示的,当场炸翻了天,说什么看着李中堂不得势了,连乞丐都欺负他们之类的,一边往京城写信,一边要求将其法办,县太爷哪惹的起人家,连夜就将郑十八抓来,审都不审,就下了大狱,人这边刚一下大狱,那边连夜就把家抄了个精光,只因为一个小佛爷,就让他家财两空。

    他人在死牢,只待秋后问斩,我们哥俩一听是当年丐帮的头,对其是尊崇有加,那是揉肩捶腿,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啊,估计我亲爹活着,都享不到这个福气,郑十八看我俩是个有心的人,就偷偷将这神狗的方法告诉了我们,

    后来袁大总统登基,大赦天下,我们哥俩出来了,可惜了郑十八就差三天,哎。

    其实这神狗说来也简单,找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不能胖,越瘦越好,找来之后再饿上几天,然后拿蒙汗药一迷,用一种特殊的药摸在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准皮开rou绽,再找一条大小差不多的狗,毛越长越好,扒下皮,趁热披到孩子身上,等孩子醒了,想剥都剥不下来,不过这样的孩子活不了多久,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所以我们哥俩无论到哪,只待三天。”

    刘老三听的心里一阵阵惊悸,等说完了,弟弟哈哈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往他面前一拍说:“这就是抹身子的药,权当是小弟当天下手重了些,给老哥赔礼了。”

    刘老三本不想要,可手却鬼使神差的伸了出去,痴呆呆把药拿了,揣在怀里,哥哥看着他说:“我们何尝不知这是损阴折寿的缺德事,话又说回来,谁不愿干些行善积德的好事,做个万人称颂的善人,可你也看见了,这世道不给人活路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看看下面街上那些卖儿卖女的,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肚子,那些孩子被买去,又有几个能衣食无忧的长大成人?而且这招也不是郑十八独创,打从光绪帝,闹太平天国的时候就有了,丐帮也早有记载,然而除了帮主,一律不传,为什么?就是为了积德啊,如今的世道,比起那会来,更乱更没王法,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哎。”

    这番话说的刘老三如坠五里云雾,晕晕乎乎的始终回不过神来,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等醒过来时,只记得分别前,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说了一句:“咱是下九流的命,就别cao上九流的心,行善积德是吃饱肚子以后的事,死个苦孩子没人管,饿死了你也没人管。”

    刘老三把怀里的药包拿出来,放到了枕头下面,看着已经几天没吃过饱饭的大梁和刚买来的孩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听他说完,我们三个人谁也不做声了,该怪谁呢?我脑子也是一片混乱,二爷拿着扁担,找了块松软的土地,连锄带刨,挖了个深坑,把孩子轻轻放了下去,刚要填土,刘老三走到坑边,对二爷说:“各位英雄,小老头愿意一命偿一命,只不过有一事相求,也算是小老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望各位放了大梁,他跟着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可心眼不坏,没做过什么坏事,哎,可惜舌头被狗咬了一半,不会说话,我兜里还有几个大洋,烦请各位替我转交他,大梁,爷我先走一步!以后货担子归你了,好好卖货,别做伤天害理的事,知道不!”

    大梁呜呜咽咽的点点头,着急的想往这边滚,我过去给他松了绑,他两步跑过来,抱住刘老三,两人抱头痛哭,元梅转身过去,偷偷的抹眼泪,最后在老头的一再呵斥下,大梁拎着两个竹筐,一步一回头的走远了。

    走了没两步,二爷喊了声:“等等”,大梁站住了,远远的看着他,二爷把腰里的王八盒子拿出来,退出弹匣,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又把弹匣上了,走到大梁面前,递给他说:“这破玩意最好卡壳,平时多擦着点,勤上油,还有,只能防身,不能害人,知道不?还有,记得这个地方,要真有心,每年这个时候,过来烧点黄纸,下面可没有要饭的行当。”

    大梁使劲的点点头,朝他深鞠了一躬,又望着刘老三,刘老三冲他挥挥手,他才依依不舍的慢慢离开。

    看着大梁走远了,元梅突然问刘老三:“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当兵的?”

    刘老三说:“你不是,他们二位可是,你看看他们的手,还有抽的烟,前敌这烟可不是一般人能抽的到的,对了,你们要去秋城可得当心,那前几天不知什么情况,突然来了不少人马,说是有大人物要到,而且还要抓几个人,现在城里盘查的非常严,你们最好天黑进去,尽早离开,免得惹上祸端,当然,小老头没猜错的话,他们要抓的人恐怕就是诸位好汉吧?”

    听完这话,我们三个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这时二爷从兜里拿出一个大子,递给刘老三,:“手里握个钱,下辈子转个财主。”

    刘老三摇摇头说:“哎,老头我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看遍了,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活一世,无论富贵,都难,穷有穷的恼,富有富的烦,若真有来世,我倒情愿转个猪狗的畜生,也不愿再做人了。”

    说完他往坑里一跳,安静的靠在孩子的身边,一脸的满足。

    元梅冲二爷点点头,一捧捧红土飞入坑中,一袋烟的时间,已是平地一块,三人默不作声的继续上路,直奔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