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赵云(十三)梦,非梦
一个漩涡,无比巨大的黑灰色漩涡,不断吞噬着触及到的一切,房屋,牲畜,树木,还有人,那些人的面孔,赵云无比熟悉。 乌丫,李艾,土龙伯以及十二骑们,他们接二连三地滑过赵云身边,满眼惊恐,他们将手伸向赵云,却仍一个个被黑灰色漩涡拉进那恐怖的黑暗中,赵云想要伸手,却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无法动弹,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坠入漩涡,而是悬浮在上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每一个熟悉的生命在高速旋转的漩涡中化为齑粉,直至被黑暗吞没。 “不!”无限的悲伤涌上心头,带着身体被撕裂的剧痛,赵云终于能够伸出手去,只是他眼前被认为是手的东西,却只是一段裹附着浅褐色干裂树皮的树干,几个分叉形似手指的枝杈,随着赵云的意识勉强颤动着。 “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怎么了?”疑问并没有得到回答,那段枯枝终于抓住了其中一个坠往漩涡的人,虽然裂开的树皮在拉扯下迸出了血浆,但至少,赵云能挽救一人。 被抓住的人是吕布,上身依旧绑满了带血的绷带,他的左手紧抓着赵云,此刻因为旧伤负重而血流不止,但即便是这样,吕布的眼里满是赵云从未见过的陌生与惊诧,那深褐色的瞳孔中,一个形似枯树的怪物赫然印在其中,吕布另一只紧握着长剑的手,猛地朝赵云砍来。 “我比这黑色噬人的漩涡更要恐怖么?”这想法让赵云不寒而栗。 “是我,子龙。”赵云想要喊,却只能听见从自己喉咙中发出如寒风扫过乌木林般的呜咽。 “他听不见的,也不会听见,因为你只是被囚禁在黑暗中的亡魂,结局已然注定,所有人的结局,包括你自己的。”那个面庞干瘪如包子的老太太再次出现在赵云眼前,露在嘴外的门牙和她的唾沫星子一并喷到了赵云眼里,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吕布的脸渐渐模糊,一截带血的树枝,与吕布越来越小的身形一同消失不见。 失败和无力感让赵云想吐,却有一大团东西堵在赵云的嗓子眼,让他无法呼吸,更让赵云感到恐惧的是,他也开始急速坠入下方的漩涡中。 伴着一声喊叫,赵云猛然坐起,身下坚实的地板,和此起彼伏地鼾声让他放松了口气,是梦,幸好是梦。 窗外漆黑一片,赵云回想起来,自己一行人被安置在不大的吕府中,娜乌卡和乌丫,柳虞三人一起,被巳带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剩下赵云只能和其他十二骑一起,在一件大屋中和衣休憩,此刻室内的空气说不上新鲜,但赵云知道那并不是自己恶梦的起源,因为路上那个怪异老太太的话音,依然萦绕在赵云耳边。 三月未到,寿阳的夜晚似乎比常山还要冷一些,只是西边半隐在云层中的月光,让庭院中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晦暗,似乎在告诉着赵云,这趟出行的结果要比他们预料的更加难以捉摸,丑时已过,户外的寒冷顿时让深了口气的赵云清醒了许多,隐约有棍风呼啸声从不远处传来,没有武器触碰,应该不是打斗,谁会在这种几乎能冻掉人耳朵的寒夜中习武呢?赵云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循着声响而去。 府邸不大,只是过了两个转角,便寻见了那练武的人,一阵让赵云难以呼吸的压力随同庭院中的景象并随而至,手持普通练习长棍的吕布,俨然如一只左右奔袭的猛虎,长棍所到之处,积雪与树枝皆随棍风裂开,赵云丝毫不怀疑,挡在那长棍前的任何障碍都将被那棍风击碎。昨日药碾峡坡下,雾气背后的那些狼兵为什么叫声如此绝望惨烈,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呼啸声戛然而止,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阵摄人的压迫感。看到吕布望向自己,赵云稍显尴尬。 “抱歉。”赵云想起梦里吕布拔剑砍向自己的那幕,心里仍有些发憷。“做了个恶梦,我想还是出来透透气比较好。” “刚好,随我来!”伴随着简短略带命令型的话语,吕布掠过了赵云身旁,轻盈地翻过了院落的高墙。虽然感到莫名,但赵云依然按照吕布所命令的跟了上去,就像他在常山时从未违背过赵宇的命令一样。 此刻的空中,微雪细碎,若只是静立在那,参杂着微弱的月光,仍是无比轻柔和缓的景象,但对于快速移动的两人,每一簇细小的冰晶,都无异于锋锐无比的银针,每一处被冰晶击打的皮肤,都快被穿透,撕裂。赵云并不清楚吕布为什么要如此没命得奔跑,更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向何方,只能紧紧跟随,消失的月光为两人做了最佳的掩护,因为他们奔跑带起的阵风,让几个以为自己眼睛发花的巡夜人感到背上发毛,巡夜人们拉了拉围领,为这突然灌进脖子里的寒风嘟囔了几句,完全没有意识到赵云吕布的存在,甚至连两人翻过了西边的城墙,也未能引起守兵们的注意。
积雪未能延缓他们的速度,两人若蝙蝠一般在寿阳城外的树林中穿梭,地面微微上斜,这奔跑的未知目的,以及上坡耗费的体力,让赵云心脏跳动地快了许多,他默念着一二三四,借着李艾曾教给他的方法来控制呼吸和心跳,这方法曾经让李艾躲开了在在草原和荒漠中狼群的追逐,现在看来,对赵云心跳和呼吸的控制依然奏效。 出了树林,已经是小山腰间的一片空旷地,月已西偏,唯有地上泛着紫蓝色的白雪让赵云能辨识出这片空地的范围大小,空地中央有一处黑色凸起的石堆,像坟,却没有牌位,吕布走到那石堆前停下,转过身来,气息平缓得如从未疾奔过一般。 “这里是?”赵云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说,站在吕布的身侧,才发现这石堆前,有两柄剑立在石堆之中。吕布没有吭声,却将其中一柄剑被抛给了赵云,另一把竖立在坟前的剑,此刻被他攥在手中。 “边界。” “边界?”赵云纳闷,寿阳与蛮族交界的位置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回答赵云的,是一道划着弧线的剑光,那柄剑,被吕布当做刀横劈了过来,无论从力量,速度或是这剑光劈砍的刁钻角度,都远远超过赵云料想,他下意识反手持剑挡住了那道剑光,在一阵刺耳的尖锐声中,高速碰撞的两柄剑摩擦出的火星在黑暗中迸发出金色光芒。 这一剑不是切磋,而是划分了生死。 赵云倒退了三步,他能感到自己的虎口在刚才那次防御中迸裂,血液让手握着的剑柄冰冷湿滑,吕布双手握剑,身体微侧,背部微弓,像一支上弦的劲弓。 “吕大哥!”虽然相识不过一两天,但赵云没有想过两人会刀剑相向,眼下,这种从未料想的可能却变成了现实,因为并肩作战而生出的信任此刻被无情地击碎,赵云怀疑吕布是否也中了某种魔咒,只能用喊声来唤醒对方,但这喊声完全没起到作用。 杀气,依旧在对面的黑暗中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