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
简一直叽叽喳喳地扭过头对他说话。“我真高兴,咱们终于成功了。”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轻松愉快地说:“我上班时一直在观察您——观察您做什么和怎样做。我喜欢您的工作作风,删除连篇累牍的废话,向读者提供最精炼的文章。我一向认为一个编辑就应当具备这样的秉性,稳健、镇定,好像中流砥柱似的。而且给人留下一种奇特的印象:一切他都看到过,一切他都干过,一切他都经历过。他不是一个厌世者,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您知道,您在整个编辑部里就像一位父亲。这是我的心声,总有一天我要宣布出来,等我有了资格时就会这样做。我想我能够做到。我想问您,您能体会到一个人的才华被白白浪费掉时的心情吗?您看,就像我这样,日复一日地干些琐碎的杂活,不是做记录,就是准备咖啡。我不是责备你们,尤其不会责备您,但是当人们发现,在对待年轻妇女的问题上,《曼哈顿》杂志还存在着欧洲中世纪的偏见,大家会感到震惊的。您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打开个缺口,从事写作。到那时候,你们都会后悔。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出我的本事来。可是现在你们全把我看成了一个长相不错的姑娘,都有一种习惯性看法,认为我这号人是不会有事业心的,我们的价值就是暂时做个装饰品,然后找个男人嫁出去了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抿着嘴唇将咖啡豆一点点倒进电动磨碎机。 “我说的是真心话。但我丝毫不是诉苦。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但我预言,哈里,将来会有所变化的。在未来的社会制度下,每个人都会得到公平的取胜机会,性武器就不会有人用了。” 她收住话音,一只手捂住嘴。“哎呀,我的天,您一定会以为我把您弄到这里来是想得到一份笔墨差事。请您千万别那么想。”说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要是您能为我进入编辑部做些什么的话,嘻嘻,我的大人物,您是知道会有什么报偿的。” 两人同声笑了起来。 “好了,给我淡谈您和迈克吧,你们俩共事多年了,是吗?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总是做他的副手。我的熟人都说您是本行业最杰出的日报编辑,只要您愿意,您可以领导本市的任何一家报馆。可是,您干嘛心甘情愿地让迈克占有所有的荣耀呢?在您肯定能够在报界干得更出色的时候,为什么别出心裁地转向《曼哈顿》这样的杂志呢?” 他考虑了几分钟,“是啊,迈克和我已经共事二十多年了。我欠他的实在太多了。你若真有兴趣,我就全对你说了吧。” 她点点头,他便开始叙述,话说得又快又直截了当,他过去从未对人谈论过这个问题。 “那天晚上,我们在《曼哈顿》编辑部聚餐,庆祝创刊 一周年……那时我们还过着很不稳定的日子,没有资金,发出的每一期都是靠借贷。我们连陈旧的砂石房屋都没有,整个编辑部只有六个人。当时,我们全喝得酩酊大醉。谁也不相信这杂志还能再挺一个年头。噢,那时候我家在扬斯克,家里有老婆和女儿。那天八点多钟才坐火车赶回家,他们两人还在等我呢,一见我都气得要命。因为当晚要举行我女儿的高中毕业典礼。我们大吵大嚷了一通,最后我强行将她们推进了汽车,开车到学校去,我当时因一败涂地、气急败坏,把汽车开得特快。走到‘大西洋及太平洋茶叶公司’前面,正赶上一辆大型的冷藏车驶过路口,我的车一头撞个正着。我妻子从前窗抛了出去。我女儿坐在后排,造成双腿骨折。后来有一条被截肢,另一条也失去了功能。我连一点皮儿都没有伤着。” 他直接就着啤酒罐喝了一口:“当警车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我正在街上徘徊和痛苦。他们对我进行了各项检查,随后宣布我犯有屠杀、酒后开车和野蛮行为的综合罪。因我有一张记者证,他们在那种情况下才对我保持了尽可能客气的态度。我打了一个电话给迈克,除了他再没有谁可以帮助我了。他不到一个小时便赶到了现场。他同时带来了大律师海勒姆·雷,这使警方着实慌-手脚。好像他们逮住的是一名议员似的大人物。不管怎么说,迈克把我接了出来,并指使雷去做工作,将这场风波平息下去。我一连几个星期,不,是几个月精神恍惚失常,顾不得警方要对我采取什么措施,所以大小事都得靠迈克来照应。最后,他们没有做任何起诉。就这样,我女儿在医院住了七个月时间,她现在还是个残废,光这笔住院费就有四万二千美元,律师费也大抵相当。还有,自打出了这事,从头至尾,迈克每天都要陪我好几个小时,他终手使我痊愈,重返工作岗位。那段时间,杂志几乎要倒闭了。他不得不东拼西凑来支付我的账单,还有因为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工作上出了不少纰漏。经过就是这些,所以说,不管怎样,只要迈克尔·格伦农认为需要我,我就永远跟着他干。” 简听着他讲完这番经历,一直没有吭声。这会儿她从炉边挪过来,用双臂搂住凯夫。他已经流泪了。 “谢谢您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我仍然认为您是我所见到的人当中最可爱的人。我不如您这么善良和忠厚;我心里想的东西太多了,有时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您各方面都是高尚和贤明的,而我却被野心弄得筋疲力尽。”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的嘴巴被她用手捂住了。“您别吭声,哈里,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在本市您从未和姑娘搞过这种名堂。我有时想,为了达到目的,没有我不敢做的事。可是现在,您讲的这段身世简直要催我泪下了。男人彼此之间也有爱、也有山盟海誓,要是在别的时候,我不像现在这么温情脉脉,听到这样的故事只会使我勃然大怒。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不会得到男人们那种永恒的友谊,那种友谊不但可以抵挡灾难,而且可以带来好运。跟我们睡觉,给我们饭吃,男人们就是这样看待女人的。哦,请原谅。我这会儿并没有拿妇女解放运动来压您的意思。只不过想让您知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但愿我没有把您吓了一跳。我愿意做您的朋友。”说着,她的嘴唇向他的凑去,两人已把晚饭忘了,她又把他领回卧室。 之后,他们坐在火前,他又给她讲了一些他与格伦农之间的比较愉快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