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商道
这日,琉璃照常去给沈竟桓喂药。 屋内的窗户,清早就已经有婢女过来打开通风了,只是屋内除了静躺的沈竟桓便是坐在床边的琉璃,十分安静。 她取出瓷瓶,刚打开瓷瓶的口子,敏锐地发觉床上所躺之人似乎轻微地转动了下眼珠。 她手中一顿,这是要转醒的迹象吗? “爹爹……”琉璃试探地唤了一声。 等了许久,沈竟桓仍是平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动作,难道是她看错了? 琉璃从瓷瓶里取了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收回手的时候一只没什么力度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道极轻极轻的叫唤,“阿璃。” 琉璃惊地险些将手中的瓷瓶脱落,她低头,正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睛。 这是怎样的眼神,从前,看向她时总是如春风化雨般柔和的眼睛,此时尽是虚弱与彷徨,眼睛一眨不眨,好似只要稍一眨眼,就担心她会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这目光如同疾风骤雨般抽打着她,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口,那一年离开的时候,她不敢回头看,如今想起,这双眼睛是否也如此刻一般悲恸。 “爹爹,我回来了。” 沈竟桓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眉宇间的孤寂在一点一点化冰破裂,带着最宠溺的温柔,他说,“欢迎回家。” 她只觉这几日在人前强撑的力气,都在这一刹那消散。 看到“将军病重”的消息时,她还知道眼下该做什么;亲眼看见沈竟桓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能撑住;可这一刻,她却不知不觉连眼眶都红了…… 喉口像是忽然被哽住了,说不出任何话。 “这么大的人了,不会还要哭鼻子吧。”沈竟桓的声音仍然很虚弱,说完一句话就要缓一口气,却依然想着先抚慰住琉璃。 琉璃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将自己的脸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梅树枝桠,唇角露出一丝暖和的笑意,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的平静,“爹爹才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不省心。” “哈哈哈,”沈竟桓笑的几分艰难,却仍是大笑出声,眼睛瞥见琉璃的装扮时,顿住了笑意,“我明明养的是个女娃娃,怎么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成了个男娃娃?” “男娃娃不好吗?还能继承你的衣钵。”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 沈竟桓却是严肃地说,“不好,男娃娃太淘气……”说完脸上带上了奇异的神色。 琉璃“扑哧”笑了一声,当年她可不比男孩文静多少。 在琉璃与沈竟桓说话的时候,沉鸢正好走了进来,“今日如何?” 走进屋中乍然看见沈竟桓已经清醒,他的眼中也悄然带上了一抹轻松,随即便换上了一副没有正形的模样,笑道,“璃儿,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们爹爹可算醒了。”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沈竟桓盯着沉鸢自然搁在琉璃左肩上的右手,气道,“把手给我拿开。” 琉璃拍开沉鸢的手,暗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正经点,免得气坏沈竟桓,转过头笑着说,“这位是沉鸢,就是他治好爹爹的。” “如今郎中的穿着打扮都是这般跟花蝴蝶似的吗?” 沉鸢身上的酡红色缎子衣袍,袍内还露出金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自带一身疏狂的气质。沈竟桓身上的凛然正气与沉鸢翩翩浊世的妖孽模样成了鲜明的对比,也难怪沈竟桓不喜。 沉鸢也不在意,退后了几步,懒洋洋地倚在窗边,从袖间拿出了一只秘色的瓷瓶,“这个要与之前的开始一起服用,还是早晚各一次。” 琉璃起身过去接过,对他眨了眨眼睛。 沉鸢靠近,声音稍微压低了一点,可又分明能令屋中之人听清,只听他道,“你爹看起来这般年轻,骨子里却是个老顽固。” 琉璃轻咳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转身坐回了圆凳上,果不其然,看到了沈竟桓不大好看的脸色。 琉璃又与沈竟桓聊了一会儿,见他精神仍有些不济,忙让他再休息休息,便与沉鸢走了出来。 刚出屋,夏桀正巧过了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函。 信封上空无一字,琉璃接过来,也不避讳沉鸢,将其拆了开来。 飞快地掠过信中绝尘霸道的字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连日雨水后的清光,如金细洒。她白皙的手指轻捏着手中的薄纸,日光下的面容如手握山河般自信,这是沉鸢从未见过的神情。 在他印象中,她还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原来不知不觉间,他错过了这么多。 沉鸢将自己的后背靠在檐下石柱上,问,“不知这一步棋你又要如何下?是如南夜一般直走庙堂吗?” 琉璃望着他,愉快地说,“我又非主导棋路之人,顶多只能算个从旁协助者,你若是问我,我如何作答?” “呵呵,只怕你是用错词了,从旁协助者?我看是推波助澜者更恰当些吧,哪一次事情的发展走向不在你控制之下?”沉鸢始终仔细地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不忍错过丝毫,他发现,只有在谈论这些事时,她的神情是最生动的,凭谁也无法夺走她的颜色一分。 琉璃神情淡淡的,语气轻缓,“你可别抬举我,我只是会算,可惜这世上还是有那么几人是我算不出的。” 他笑了笑,不允许她再将话题扯远,“别卖关子了,说吧,是一步如何精彩绝伦的棋?” 琉璃将手中的纸张折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收回信封中,转而递到夏桀手中,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梓云中人最善什么?” 沉鸢几乎不假思索地回道,“商。”随之,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你该不会是想……”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的眸色泠然生辉,光华流转,说话时却用着最平静的嗓音,越发显得决绝冰冷,“不是说天下大商皆出梓云吗,我这么做不也算令他们败得其所?” 看着这对毫无杂质的眼睛,沉鸢不由自主地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一谋一动,却只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这般倾力相助又是为了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难得正色道,“话虽如此,可真要做起来却是极难。那一位虽有着富可敌国的名头,可到底只是一个人,想以商道搅乱一国之势,他手上究竟有着怎样的筹码?还是说梓云如今的商业存在着什么无可挽回的隐忧?” 琉璃微微一笑,踩着石阶走了下去,待走完石阶她才回身说道,“若我说你所问的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你怎么看?” 凉风徐来,掀起沉鸢酡红色的衣袍如水波般浮动,更是带过石阶之下,琉璃的身上淡雅茶香以及微苦若甜的药香冉冉,划过鼻尖。 沉鸢皱眉思索许久,终是叹息了一声,“看来我终究是不懂这些。” 她笑了笑,说,“一国之势就商道本身而言,根本就不可能存在隐忧,便是这行做垮了,还有那行会起来,你若是站在梓云之内去看,钱财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并且只多不少。” 沉鸢只觉被她越绕越晕,茫然地瞪着一双眸子看向她,却又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琉璃本不愿多言,可难得看他这副模样,还是耐着性子替他解了惑,“只要钱财还在梓云之内。” 沉鸢倚靠的身子不禁踉跄了一下,急急走下了台阶,勉力压住声音道,“这也太狠了吧,你们是想要搬空梓云?” 琉璃的面容平静如常,甚至还带着三分笑意,只见她缓缓地摇头,轻声吐出一个“不”字。 沉鸢只恨当初与她一起看书时,没有认真对待,此时才显出极大的区别来。见琉璃慢慢地朝前走去,便跟在她身后走着,只等着她说话。 谁知琉璃根本就不着急理会他,一路上都沉默着。 琉璃只是想起了方才信中的内容,她此前不过是随口在去信中与他一提,究竟该从何处入手,又该如何实行,她都没有细说。而回过来的信中,那一笔笔详细地罗列与计划,却完全与她心中所想吻合,也是难得。 沉鸢还在沉吟之中,跟着走在她身侧许久,然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向琉璃,却见她亦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还没来得及发问打断她的思绪,便听到琉璃徐徐开口,用很缓慢,很轻,但却异常清楚的声音,慢慢说道,“梓云之富,富在表象,富在目光所及之处。” “梓云乃七国的中心,北靠南夜有乐安,南邻夏凉有宏奉,东至锦耀有宝栾,西沿仲冥有赋海,众所周知,这四座城池的繁华鼎盛是其他六国任何一国的边城都不可比拟的,即使是锦耀。更遑论我们所立的梓云中心帝都珞珈!” “但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这一周圈圆与最中心的一个点外,其余各地的富裕是根本不堪一击的,它们的富,在萧氏的眼中还上不了台面。而边城之地虽在梓云境内,可却很难受梓云控制。” “所以,我们不需要搬空整个梓云,只需要搬空珞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