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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秋雨

    日中渐盛,耀眼的阳光洒在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上,斑驳的府门平白多了几分明亮,门口的石阶上落着道道光线。

    刚送走言无不尽的暮琉琛,琉璃疾步往主屋方向行去。

    正好看见坐在大案前提笔的沉鸢,只见他撩起宽大的袖袍,毫不迟疑地在白纸上写了什么,而后放在一旁晾干,随之对一旁的沈洛说,“按照这个药方煎药,两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喝一次,至少需喝一个月的时间。”

    平日里没有正形的沉鸢,只要一谈论起这些,总是格外认真。

    沈洛取过药方,细细地看过,皱着眉也看不懂什么,只是觉得上头的药他似乎连听都没听说过。

    沉鸢站起身,手指着纸上其中几处,“这几味药在外头可买不到,不知府中可都有?”

    “先找了坐府的郎中去库房一一比对,若是没有的,便想法子将方子送进东宫,寻琉琛从宫中取。”琉璃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沉声道。

    沉鸢挨向花梨大理石大案,邪邪地笑了起来,他似乎永远都站不利索似的,“这个方法好,这几味药也没别的难的,就是名贵,宫里头肯定是有的。”

    琉璃忽然低低的笑了,声音带着浸润心脾的悦耳,紧接着语气急转清冷地说道,“只是还几味药而已,而宫里头那位欠爹爹的,永远都还不清了。”

    她绕过大案,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刷刷几笔,一气呵成。又取过桌案上空置的信函,写下一个大大的“萧”字。

    “阿桀,派人送去。”

    沉鸢斜睨了一眼,漫不经心的一笑,“你不会是要借他的手行自己的事吧?”

    琉璃抬眸,清澈见底的眸子没有一丝凌乱,“怎么会?我这可是在助他。”

    “你眼前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舍近求远?”沉鸢抱臂靠在案上,噙着笑意的脸上却分明有一成冰冷。

    琉璃望着他,神情镇定,眼中却掠过一丝犹疑,目光灼灼中带着疲惫,语气略显无奈,“他还是个孩子。”

    “你竟心软了?”沉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眉头蹙起。

    琉璃紧抿的唇角,在这一瞬间不知不觉微扬,“人心本就是软的,沉鸢。”

    他一时仿佛想起了什么,面带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沈洛手脚倒是极快,到了日落西斜,霞光落下点点红晕,方子上的药也全都找齐了。

    待熬煮好了药,面对沉睡不醒的沈竟桓,喂药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琉璃看了眼手上还带着热度的药汤,皱眉说道,“限你用最短的时间将药汤换成药丸,要入口即化!”

    沉鸢凝视着那碗药,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所以我才不喜行医之道,病人们惯常事多。”嘴上虽这么说着,手却已经接过了汤碗,甩了甩殷红的衣袖,翩然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沉鸢手上拿着一只莲花白瓷瓶走了回来,一脸不乐意地将瓷瓶递给了琉璃,“喏,拿去。”

    琉璃淡淡一笑,伸手接过,走进屋内亲自喂沈竟桓吃下,眉头才真正疏朗了几分。

    她与沉鸢步出主屋时,天幕已经布满了星斗,如粒粒倾洒的珍珠碎落在碧玉盘上。此刻的夜空是那么的宁静,花草相触时沙沙作响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星子不住地闪烁着光芒。

    “好久没有好好看过这么清朗的夜幕了。”琉璃难得的发出一句感慨。

    “记得你刚到……”沉鸢说着忽然顿住,“哈”了一声,微微一哂,“不说了。”

    琉璃的心口,不觉微微涌起一丝异样的波动。她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平和而清透。

    而他似乎也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她。他的眼里总是藏着一些遥远而虚幻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在看着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沉鸢禁不住避开了她的眼睛,逃避般望向天际。

    口中却逞强地说着调笑的话,“怎么?忽然发觉我的美貌已经盖过了你,忍不住多看两眼?”

    而她的目光始终凝视着他,声音平缓,“是啊,我都有些嫉妒了。”

    沉鸢微微一笑,缓缓地说,“真会说话,你现在可比小时候乖巧多了,那个整日一脸戏谑地喊我‘jiejie’的顽皮小孩有一日忽然就不见了,我都有些不适应。”

    她却忽然移开了目光,与他一般抬头望向天际,沉静着说道,“嗯,她长大了。”

    沉鸢只觉得自己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种瞬间窒息的感觉,却强忍着挤出一抹轻笑,生硬地转过了话题,“今夜星辰如此耀眼,明日定又是个好天气。”

    琉璃看着头顶颗颗闪烁在夜空的明星,是挡不住的锋芒毕露,她轻轻地说着,如同叹息,“不,要变天了。”

    沉睡不过子夜,秋雨便悄然无声的飘落而下,宁静如烟雾般的渺茫的坠下,密密地斜织着,带着这个季节独有的凄凉幽怨。

    这一夜,琉璃睡的并不安稳,半睡半醒间似乎交织过数十个梦境,浮浮沉沉。

    她从床上坐起,索性撩开丝被,起身推开了窗户,窗外凝固的灰蒙蒙的天空,雨帘是那样的密,这是黎明不会到来的一日。

    脑中的思绪随着清爽微凉的雨雾渐渐清明。

    如今她正踏在梓云的土地上,这个生养过她的地方,如今她却要联手他人亲自将其拱手于人。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真的只是因沈竟桓一事迁怒吗?不是的,只是因为她坚定着自己的道,一条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的道。

    她在灰暗之中,呆立在窗前好久,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天空稍稍亮起来。

    十年了,才终于重回故土。

    竟发觉自己已能平静地面对过往,到底是生性凉薄的不在乎,还是从来就不曾怪怨过。

    雨势已渐渐收小,窗外天空的颜色也更加亮堂起来。

    屋后又传来夏桀打拳的声音,拳风呼呼作响,肯定是在避雨的长廊之下。

    将军府占地不大,因此多住了几个人很快便会觉得有些拥挤,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琉璃现在立在窗头,都能看见屋外沉鸢撑着油纸伞施施然地走过。

    “发什么呆呢?”沉鸢上前躲在屋檐下,收起伞,双手交叠着靠在窗前,很快便注意到她的脸色,“又没休息好?”

    她抬头看向沉鸢,见他离得十分近,正低头端看着自己的面色,不想与他对望,只能低下头,随口道,“下雨,太吵。”

    沉鸢明知她是随口说的,却也不点破,不再看她,以手敲了敲窗沿,“赶紧洗漱出来用早点,厨房熬了你最喜欢的碧粳粥。”

    琉璃轻轻一笑,“你到还记得。”说完却也不等他回应,伸手将微微敞开的木雕窗牖关了起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今日比起昨日分明更冷了几许。琉璃格外喜欢这种略带凉意的天气,仍是穿着薄衫就朝主屋方向行去。

    对于沉鸢的医术她还是十分信任的,虽说不过仅吃了一颗药丸,经过一夜,果不其然,她今晨再给沈竟桓喂药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明显比之前好转了不少。

    她也就能放下心了,将主屋的事宜交给沈洛后,她便走了出来。

    沉鸢正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广绫袍,手撑一把亮面的油纸伞在府里晃悠,一瞥见衣着单薄的琉璃时,立刻黑了半边脸。

    “一直与你说要注意保暖,为何总是不听,贪一时凉爽,若是受了寒有你受的!”沉鸢单手打着伞,还一边脱下身上的宽袍披到琉璃身上。

    琉璃看着他瞬间湿了一角的内衫,连连推拒道,“别,我立刻便去换衣服,你这每日一身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沉鸢唇角露出一丝惯常的笑意,声音温和,好笑的说道,“少胡说八道。”

    在他面前,琉璃似乎卸下了不少心防,安心地低头,撑着手中的伞,微微而笑地走开。

    沉鸢看着琉璃的身影走远,随意地将袍子披回到身上,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其实琉璃的身子并不算好,平日里瞧着挺有精神的,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可一旦受了风寒便会大病倒下。

    这都是与她孚一出生就受了寒凉有关,并且那寒气尽数侵入了体内,伤及了根本,这些年他一直替她压制着,也正是如此,她的身上常年一股药香,如影随形。

    除了不能受寒气外,还不能做剧烈的动作,比如骑马,比如习武。打从昨日见她第一面他就发现了,她定是偷偷摸摸地骑过一回,总是这么不听劝。

    沉鸢无奈地摇摇头,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毕竟说到底,身体的病大多与心病有关,哪日心魔消散了,身体或许自然而来就好了。

    这般凉丝丝的秋雨,又接连下了数日。就像喝过的薄荷茶水,喉口如在秋雨中淋洗过,一种淡淡的凄婉,淡淡的忧愁,似薄纱一般。

    但好在天气并没有过分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