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分二十三秒（上）
更重要的是，与其跟他置气，不如拿这个时间来看她心爱的小说。孟遥的书包里总是带一本小说，有些自己掏钱买的，更多的是到书店租的。小租书店里多大是言情、武侠小说和漫画。那时候租一本书，薄的两毛钱一天，厚点的四毛，这成了紧张学习之余孟遥最大的乐趣。 她虽然不跟许岩风吵，但也因此变得小心翼翼甚至神经质起来。体育课后她再也不会拿起桌上的水就大口喝，而是先小抿一口，看看有没有被加入食醋之类的“佐料”；写作业的时候，她拿出水性笔，也会先在草稿纸上划一下，看看有没有被偷换成红色的笔芯；当然，她也把所有开学时辛苦包好的书皮统统撤下，而今天有什么作业啊、某道题该怎么做啊之类的问题，再也不问许岩风。 她更多的是跟薛小雨讨论。薛小雨就坐在孟遥的后面，是个瘦瘦小小、清秀的女生，皮肤有些黝黑，戴一副厚厚的眼镜。 如果说孟遥在教室里大多时候是比较安静的，那么薛小雨就是安静的最高级。她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看书做题，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在班上，她算是学习非常刻苦的。孟遥时不时在卫生间遇到她，总是见她带着英语单词本，口中还念念有词。平时在校园里薛小雨也总是一个人低着头走路，跟谁都不熟，谁都不了解她，包括她的同桌，一个调皮捣蛋的男孩子。 孟遥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跟薛小雨说话的人，但她们的交流也只限于讨论题目。薛小雨说话惜字如金，所以讲题思路倒很清晰。 许岩风每次看她们讨论题目，总是微微侧着身，一只脚仿佛不经意地搭在孟遥的椅子横木上，晃啊晃的，晃得孟遥有晕船的感觉，哪还有心情思考。 这时候她会低声叫一句“许岩风”，他就会如梦初醒地放下脚，嘴里说着“哼，搭一下嘛这么小气”。 孟遥郁闷，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如果他生性如此，那么跟他同桌算她倒霉罢了，但孟遥发现，许岩风一旦脱离同桌这个角色，完全是个彬彬有礼、大方风趣的美好少年。 偶尔路过足球场，可以看到他在场上意气风发，干劲十足。课间cao散场后，可以看到他跟几个好友攀肩谈笑，一脸阳光。 每次单元测验老师下发试卷，他总能在表扬的名单里。有时候他会很有礼貌地跟老师讨论某个问题，提出新的解题思路。而面对班里其他同学就各种数理化问题的请教，他也耐心解答，客客气气。 音乐课学习吹竖笛，他的曲子算是男生里吹得好的，经常和文艺委员合奏给大家做示范。 他还主动担任了没人愿意干的劳动委员。班级大扫除的时候，他总是挑最重最累的活干，往往也是最后离开的人。 客观地说，如果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会发现他的确算得上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这样的男生如果长得还不错，恰巧老爸是公司老总家境又好，那就理所当然成为女生们课后八卦的对象。 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孟遥跟几个女生闲聊。某隔壁班的女生问她：“嘿，你是许岩风的同桌哦，好幸运啊。你觉得他怎么样？” 孟遥想到的第一个词是阴险，但在背后说人坏话毕竟不是她的风格，而且说了别人恐怕都不信。她只说：“不了解，我们没什么交流的。” “这样啊，听说他收到很多女生的情书哎，是不是真的？” 孟遥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个家伙抽屉里时不时有粉色的蓝色的信封，便点点头。 “不过啊，好像他是有女朋友的，就是章颖之啊，这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女生问。 敢情大家都把她当他的代言人了。孟遥也听说过这个八卦，也见过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到班里找他，心想那可能就是大家公认的年级里最好看的女生章颖之。但人家是不是男女朋友，她怎么知道？ 孟遥摇摇头，“不知道哎。” “唉，如果我能跟他同桌就好了呢。” 孟遥在心里暗叹，跟他同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恨不得老师马上调座位，离他越远越好。 同时她对他也表示十二分的鄙夷。这家伙在别人面前装得多好，无数人被他的表象所蒙蔽，只有她知道他许岩风是个什么货色。 或者他本来就那么好，只有在她面前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小人？ 如果是这样，孟遥就纳闷，为什么许岩风偏偏跟自己过不去。是因为自己曾经不小心撞到他让他踢球迟到？然后又不小心让他把豆浆泼到了校服上？ 她承认她有错，但并不至于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吧？ 她也想过，有些人是用故意跟对方过不去来表达喜欢。可是，她并不觉许岩风是喜欢她。他虽然很阴险，却又是那么高高在上，是大家眼里的校草级人物，而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凭什么呢？ 而且，那些可恶的捉弄，和冷嘲热讽，怎么会是喜欢的表现？他跟章颖之也似乎关系的确不一般，可以说前一秒他还对她恶言恶语，后一秒别过脸就因章颖之的出现而换上了笑容。 章颖之经常来找许岩风，也就渐渐认识了孟遥。有时候在校园里遇到，章颖之会大方地跟她打招呼。不过她们的交情也仅停留在这个层面。孟遥看来，章颖之的确漂亮，而且听说跟许岩风是青梅竹马，各自父母也是好朋友，这两人倒很很配。 “站好了站好了，我吹哨子就开始跑。”体育老师一手拿着哨子和登分本，一手按着秒表，对起跑线一侧的学生们说道，伴随着嘴巴的开合，吐出白色的雾气。 让孟遥最痛苦的两件事，第一是跟许岩风同桌，第二就是考八百米了，尤其是在冬天。此时她跟同班的一排女生一样脱了外套，简单地热身后就等着老师吹哨开跑。 暂时闲着的男生们则在一旁看热闹，指手画脚。孟遥无奈地发现刚刚跑去踢球的许岩风又跑回来了，跟他的死党黄恒亮一起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她们。 在冷风中奔跑着，孟遥怎么望都觉得离终点好远好远，而双腿越来越沉重，浑身的热汗和怎么喘都不够的新鲜空气让她感到窒息。她从小考八百就没及格过，这就不算惨了，惨的是跟她一起考试的女生整体水平都挺高，结果就是她一个人被慢慢甩在后面，成为最后一个跑到终点的人。 “哈哈哈，我靠，4分23秒……”他的笑声是那么尖锐，“你好意思吗？亏你还一米六的个子，白长的吧你，连‘小朋友’都跑不过！” “小朋友”就是班上个子最小的女生，因为娇小可爱便有了这个外号。 孟遥气喘吁吁地瘫坐在人工草坪上，真想拔了一手的塑胶草塞到他嘴里。还是他的同伴有点良心，黄恒亮嬉笑着走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别介意，他没有恶意。休息下，待会儿再喝点水。” 黄恒亮是三班的，经常到二班来找许岩风踢球或聊天，一来二去，跟孟遥也算是熟识了。他性子活泼、直爽，虽没有许岩风那般公认的英俊，但胜在有一股邻家哥哥般的亲和感。 “谢谢……”孟遥刚伸手要去拿，许岩风就一把抢了过去，“我还没喝呢，阿亮你不要胳膊弯子往外拐啊。” “待会儿颖之会给你带的。”黄恒亮说。 “我不管。”他已经扭开瓶子喝了两口，然后才摇着瓶身幸灾乐祸地面向她：“小村姑，你还喝吗？我不介意。” 忍，忍……孟遥甩过脸去不理他。 “喝什么，我也要。”一个清脆地女声传来，章颖之亭亭玉立地走到他们旁边。 “没什么。”许岩风转而面对章颖之，一脸笑容，乡绅恶霸变纯良书生。 “你买了水啦？我还……”章颖之看着自己手里的两瓶矿泉水，把一瓶分给了黄恒亮，另一瓶则还拿在手里。 “你给她吧。”许岩风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坐在地上头发凌乱、气喘吁吁的孟遥。章颖之笑着递给她：“哦，你刚考完吧？怎么样？” 孟遥也的确是渴，便接过水，刚要开口，那个讨厌的家伙聒噪的声音又来了：“颖之你刚刚没看到，她是有多慢！我跟你讲……” 两人谈笑着渐行渐远，孟遥真想拿起水瓶朝他砸过去。不行，忍，忍，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时光就在她的忍耐中溜走，期末考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毫无意外的寒假补课。补课开始后没几天，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光荣榜就出来了，公示着年级前三十名的名单，和跟期中考相比进步最多的十名名单。 课间孟遥正好下楼，打算到一楼开水房打水，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便也凑过去看看。可是她本来就不高，在多数是男生的人群里惦着脚尖也看不到榜上的内容，不过倒是能听到一些信息。 “阿风不错嘛你，挤进去了，第二十一名。”一个男生拍着另一个的肩膀说。 “还凑合，不至于被老头子骂。”另一个说。孟遥敏锐地听出来，这个声音正是整天在她耳边恶言恶语的那谁。而拍他肩膀的男生，便是黄恒亮。 “这还凑合啊，很厉害了。”旁边一个女生眼波流转地望着许岩风。 许岩风则很有风度地向那位女生笑笑。 “你看这边进步榜单，总分进步了50多分的那个，第129名，不正是你同桌吗？”黄恒亮指着前面说。 显然许岩风也注意到了，他鼻子哼地一声，“那个村姑啊，物理差点挂红灯总分还能进步这么多，估计考试的时候带着色子。” “带色子？”黄恒亮不解地问。 “就是遇到不会的题就掷啊，滚到一点就选A，滚到二点就选B，哈哈哈……” 旁边的女生也笑了起来，“那要是滚到五点六点怎么办？” “就选C呗，因为选择题里选C的最多。这是她说的，哈哈……” 孟遥的脸色一暗，想起自己只是跟薛小雨说过，英语选择题里，选C的好像普遍比较多。她默默地听着，依然选择了忍。既然听到了自己的排名，算是没被白挤一趟，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听人杜撰自己的笑话。 下一节是自习课，孟遥不打算回教室，准备去图书馆坐坐。 中学的图书馆一般不能与大学的同日而语。五中的图书馆不过是一桩二层小楼，还座落在偏僻小角落里。孟遥一边悠哉地喝着热水，一边往图书馆踱步。 走到图书馆前的小花园附近，孟遥隐约听到从花园里中传来呜咽声，她不禁想起了课间听过的关于图书馆闹鬼的传言。不过，她从不相信鬼神之说，那些不过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以讹传讹罢了。 大胆地往小花园里走，那呜咽声越来越清晰。虽然不相信世上有鬼，但眼下这葱葱郁郁的花园本来就比较幽深，人迹罕至，加上这哭声有几分渗人，孟遥开始犹豫要不要继续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