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当年早知生别离,今日不合动相思2
只听黄槐又道:“此事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发觉,一旦传出去只怕整个峨眉山都不消停。眼下师父健在,还没有谈及继任掌门的事,师兄并不是没有机会争取掌门之位。”华松大喜,道:“说来听听!”黄槐略一沉吟,突然“咚”地下跪道:“不瞒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我,从小只有你对我关照有加,自那时候起我就把你当作掌门师兄了。今夜咱哥儿俩在这里密谈,一旦给人发现,就是逐出师门的大罪。所以,请大师兄答应小弟,不管何时何地,都不要弃小弟于不顾。”华松扶起他道:“四弟说得哪里话?你我情同手足,你又对我如此忠心,我华松起誓,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卖了你黄四弟。”黄槐甚喜,起身道:“大师兄,眼下兄弟十人中,郎二、陆三、焦五都一边倒地亲近六师弟,但老七、老八、老九、老十还都少不更事,没有什么明显征兆。自即日起,我们须得尽力拉拢这四个小的,先给你继任掌门多拉些同盟。”华松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继任大事历来都是上代掌门说了算的,要是师父一意孤行,纵有这些兄弟支持,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黄槐道:“师兄没听说过唐太宗的故事么?”华松不解,黄槐狡狯笑道:“唐太宗杀了长兄、三弟,唐高祖不想让他当皇帝也得让他当了。” 苏柳听到此处险些叫出声来,心道:“好一个狠毒的黄四哥,我苏柳向来对你毕恭毕敬,你竟然撺掇大师兄对我下毒手!”华松也感到吃惊,沉声道:“戕害同门是本派五大戒律之一,你怎么敢?”黄槐道:“师兄好糊涂,历来成王败寇,一山不容二虎。若是六师弟当上了掌门,郎二那些人得了势,还有咱们哥儿俩好日子过么?”华松沉吟片刻,道:“好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可是那苏老六武功高强,咱们怎么下手?”黄槐附在华松耳边,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华松连连赞叹妙计。两人一拍即合,举杯相庆。苏柳躲在树丛中听到这么一番惊心动魄的谈话,不由得气血翻腾、恚怒交加。他素来尊敬师长、友爱兄弟,但想不到师父正当壮年,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师兄和四师兄竟为了掌门之位密谋暗害自己。别说师父还没表露要传位给谁,就是真有一天师父要传位给他,他自己也会恭恭敬敬地让出来,断断不会接手的。可是他二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不顾同门情谊,这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向谁去说? 两人到底要如何暗害自己,苏柳没听清楚。他本要在山上小住一个月,多陪陪师父,眼下看是不能呆了。于是悄悄写了一封信,压在自己房间桌子上,说是有些俗务要办,连夜下山了。苏柳不告而别,陆九宫等人都十分不解,唯独华松、黄槐二人心里有鬼,担心苏柳听到了什么风声,于是暗中追上苏柳。谁知苏柳早有警觉,与他两人斗了一场,打得对方心服口服。苏柳温言劝解两人好生团结众师弟,只要他们不搅乱峨眉山,自己便终生不再回去,师父那里他自有解释,总之不会抢他的掌门之位。华松、黄槐一败涂地,见他说得诚恳,自知理亏,也就老实回去了。从此苏柳寄居在方家,初始做副总镖头,后来厌倦了靠刀剑过活,索性辞职在府中照顾方牧风的起居。再后来他与方玉娥相爱,就更加笃定此后不涉江湖,让“佼佼姑苏柳”的名号在江湖上渐渐淡去。是以那日在江州城外,郞柏亲自来叫他回山,他都婉言拒绝。这桩隐情他藏在心里多年,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此时外面轰天价地叫着“峨眉反贼苏柳”,不由得涌上心来,勾起许多伤心回忆,在脑中联翩闪现,愁思百结。 眼见此时城中的戒备真是万分森严,若骑着高头大马出去太过抢眼,他气力衰竭,伤痕累累,哪里再经得起折腾?思忖半晌,不得不翻身下来,抚着“青霜电”的头道:“好马儿,快快跑,别让禁军拿住了你!”那马儿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不待苏柳驱赶,径自撒开蹄子跑出树林,众禁军黑夜中一见“青霜电”,连连呼喊:“是反贼的马,快捉住它!”说着团团向“青霜电”追去,“青霜电”奔驰如箭,片刻消失在夜幕中。 想到“青霜电”若被抓到,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虐待,苏柳不禁热泪滚滚。拭干眼泪,强撑着跑出林子,冲到清河坊,找到一家最大的药店,当当拍门。那老板本已睡下,梦中被禁军的呼喊声吵醒,此刻有人敲门,还以为是禁军来查问,于是匆匆跑出。才打开门闩,一柄碧绿诡异的长剑架到脖子上,不由得双足软倒。苏柳轻声叫道:“别出声,我是苏柳!” 那老板才听得清清楚楚,街上捉拿的反贼就叫“苏柳”,没想到这人说话儿就闯到自己店里来了,吓得瞠目结舌,不敢高声叫喊,只得连连点头,心里盼着苏柳别杀自己。苏柳见他害怕,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温言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就不会害你。”药店老板结结巴巴地回道:“大侠有吩咐尽管说,小人无有不从!” 苏柳松了口气道:“取上好的金创药来,给我敷上。”药店老板赶忙取药,战战兢兢地给苏柳周身都包扎了一遍,见到他身上如此多伤口,流血不少尚能撑到现在,虽然害怕,也暗暗佩服,脱口道:“大侠想必是内家高手,不然这么多的伤……”苏柳笑道:“你是想说不然我早就没命了是吧?”药店老板忙道:“大侠莫怪,大侠莫怪。”苏柳道:“不必害怕。我问你,若是以掌力伤了心肺,用什么药好?”药店老板咂舌道:“这个小人可不敢说,须得把脉才好下药。”苏柳道:“把什么脉!你把能用的药材都给我。”药店老板料想他不会给钱,哪舍得取药出来,支支吾吾也不行动。苏柳寻思:“不吓吓他,他是不会给我药的。”当下越女剑又递到他胸口,喝道:“你不把上好的救命药给我,我就烧了你这铺子。”这句话却是和杨思岳学得,现在想起那日救书生到小客栈,杨思岳一个女儿家这般爽利、豪气,自己也不由得心中喟叹。 掌柜的为了活命,只好打开一个小木箱,取出个小瓷瓶,道:“大侠,这是我铺子里最值钱的’回命丹’,服上一颗,包治百病,就是心肺受到极大的损伤,也可以起死回生。只是、只是眼下没剩几颗了,我送你三颗好不好?”苏柳假装盛怒,夺过瓷瓶,道:“到现在你还讨价还价,都给了我。”说着揣在怀里,又将金创药取了数瓶一并收起,道:“倘若我兄弟不治,我就回来把你一家老小全都杀个干净。你莫想逃,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找得到你。”说到这心里不由得好笑:“我果然受杨姑娘熏染不小,怎么也学会了这种把戏?”那药店老板连连作揖,求告道:“小人不敢,小人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害大侠和大侠兄弟的性命!这’回命丹’确是灵药,只是,只是您别都给我拿走了不是?”苏柳看他面色忧急,不像说假话,心想:“这丹药如此神奇,保不准以后还有用处。只是我都给他拿走了,确是委屈了他。”便正色道:“他日兄弟得脱大难,一定登门拜谢。”说着往他胸中xue道一按,那药店老板立时晕倒在地。
苏柳敷了金创药,身上的痛楚已经松了大半,快步潜回宝成寺。杨思岳兀自蜷在干草中,看样子禁军再没来过,她浑身颤抖,牙齿直打“嘚嘚”,显是血气不足,寒冷已极。苏柳顿生怜惜,将她抱在怀中,取出一粒“回命丹”给她喂下。担心禁军再来,便包好一团干草,牵了“凝夜紫”在附近找了一处山洞,先把干草铺好,放下杨思岳,再生好火堆,将自己外衣除下给她盖上。见她睡得不舒服,便盘膝坐下,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看她此时已经睡得安稳,心知“回命丹”确有效力,于是调匀气息,暗自运功疗伤。他峨眉本门的“临济功”颇为独到,加之他自己修习已久,自不同于泛泛之辈,两个多时辰后,内息运转了七个周天,全身通透,血气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此时洞外微微泛白,杨思岳睡得安稳,但脸上仍无血色,苏柳担心庄南城那一掌太过霸道,放心不下。寻思:“我若以内力助她疗伤,须得清楚她经脉伤在哪里,可男女授受不亲,该如何是好。”百般思量,叹了口气道:“救命要紧,杨姑娘,得罪了!”把她轻轻扶起来做好,从颈上退下衣衫,杨思岳如雪的肌肤射入眼帘,苏柳满脸通红,心脏咚咚跳个不停,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却仍忍不住瞄上一眼,见她项上栓着一条丝绳,可能年深日久,色彩将褪尽,却在她雪白的肌肤下衬托得分外抢眼。当时人们佩戴“五彩绳”以求辟邪、保佑平安并不稀奇,但苏柳一瞧那丝绳顿时一愕,因为那丝绳的配色十分雅致,并非常见的赤、橙、绿、青、紫五色,而是浑以青、黄、白三色编织,编织出的纹理也非市面上常见的圆纹、斜纹,而是似龙鳞一般的点状纹。最令苏柳吃惊的是,丝绳正后面紧紧地打了个死结,显是打了很多年的,几乎磨成了小球;死结处还拴着一个小小的流苏,不偏不倚正是青白双色。苏柳又惊又疑:“不可能,不可能,天底下那么多人带五彩绳,若有一两个相像的也不为怪。可是,可是这一条……”想到这里忍不住将那绳子转过一个圈来,果然在绳子正中垂下了两条线头,线头末端有剪断的痕迹,说明那两条线头原为一条,上面坠了东西,后来被人剪断了。苏柳看到这里,怔怔流出泪来,不自主地嗫嚅道:“竟然是你,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