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饮马山庄在线阅读 - 第四回 空将碧血酬危世,忍教英男粉太平1

第四回 空将碧血酬危世,忍教英男粉太平1

    按照事先约定,“清平国士”温布衣只要输一场,就答应群豪绝不交出“千里江山图”,众人听于伯权说第三场是“素履剑客”陆九宫赢了,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却不知道他为何显得意兴萧索。

    于伯权道:“诸位定是在想于某因何兴叹,其实当年我和诸位一样,都盼着陆掌门能够打败温老儿,如此’千里江山图’不用交出,大伙儿也能坐下来好好商议如何搭救徽、钦二帝。可是现在回想起当年华山上的惨状,心里是一万个不愿陆掌门胜了这一场比武。

    “郎二侠,苏六侠,刚才我之所以说’无量剑气’是当世罕逢敌手的剑术,并不是空口无凭。你们可知那第三场比试开始之后,陆掌门一直没有主动进攻,从天黑到子夜,温老儿不管和他怎么缠斗,陆掌门要么以’通臂拳’游走,要么在紧要关头还剑招挡格,始终都是防御,从没主动出击过一次。在场群豪在一旁急得连连呼喝,催促陆掌门上去打;华山派弟子更在一旁骂陆掌门是胆小鬼,只会逃跑的功夫。起初两方还都在冲陆掌门叫喊,慢慢地竟变成了群豪和华山派弟子的口水战。陆掌门旁若无人,只是一味闪避温老儿的进攻。群豪嘴上虽然骂得凶,心中却已料定,这场比试,陆掌门是非输不可,可是大家都想错的路子。当时正当月上中天,也不知陆掌门刚刚化解了温老儿一个什么招式,忽然向后跃出数丈,暴喝一声,凌空刺出一剑。那一剑惊得群豪无不凛然。诸位猜是怎样?原来,那一剑的剑风将周遭树木上的积雪悉数吹开,在月光下裹挟着千万点雪花,就像裹挟着千万颗流星一样,向温老儿飙去。一秤峰顶顷刻间鸦雀无声,都在瞩目温老儿做何应对。那温老儿此时想必已是油尽灯枯,手中长剑不知如何摆弄了几下,陆掌门的剑倏忽停在半空,但那些雪花却一股脑扑在温老儿身上。温老儿竟然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登时跪倒在地。半晌,场上群豪掌声雷动,齐声叫道’无量剑气’。那时我才知道这如此奇诡的一剑是叫’无量剑气’。”

    众人闻听,无不向苏柳、郎柏二人瞧去,意思是:“峨眉派位列武林四大帮派,果然不是徒有其名。”郎柏心中却想:“师父这一招,想必已经练到了’无量剑气’的第七层,只是更高的第八层、第九层,不知道那时候师父练成没有。”

    于伯权道:“两位是陆掌门的高足,听到自己的师尊胜了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你们可知道,当年温老儿力战三雄,败于一剑之下,整个人的情形是何等颓靡。陆掌门一收剑,群豪立时轰天价叫好,都说温掌门既然已经败了,就该履行诺言,将’千里江山图’老老实实地收好,不要再存他想。谁知那温老儿却说,’千里江山图’可以不交给金人,但兹事体大,华山派无力再予保管,要将它归还朝廷;不仅如此,他也不许群豪上五国城营救徽、钦二帝。大家谁不知道,此图一旦归还朝廷,投降派禁不住金人威逼,势必将宝图拱手送上。此言一出,群豪大为光火,无不指责温布衣贵为一派掌门,言而无信,更有言重的骂他是金贼的走狗,名为国士,实为汉jian。华山派弟子中,竟也有大多数站了出来,奉劝掌门人让步。一时间,温布衣身旁仅剩了几名亲传弟子,整个华山派中十停倒有九停站在了群豪这一边。

    “饶是如此,温老儿毫不让步,说群豪要是执意去五国城送死,就先从他和众弟子身上踏过去。那天上山的群豪,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万儿,温老儿不说送死还好,一说送死,在场的哪个肯服?特别是那刘拂雨将军乃天下第一等刚烈之人,他本以为华山派贵为武林盟主,又是朝廷敕封的’天下国宗’,是以邀集群豪到华山共商大事。此时温老儿拼死阻挠,岂不令他大大失望?但碍于温老儿是武林前辈,刘将军也不好再纠缠,就提议群豪下山,直奔嵩山少林寺,请少林派如是方丈主持大局。温老儿一听此言,更不给丝毫让步的余地,说什么今日之事事关中原武林气运,华山派就是倾满门之力,也不能让群豪去五国城冒险;又说华山贵为盟主,失信于武林同道,再无颜面领袖群雄,唯有以死相谢,请诸位收回成命。说完后不等众人反应,当场横剑自刎。”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哑然。杨思岳忽然道:“我瞧温先生是有难言的苦衷,他如果真像群豪说的那样,是卖国求荣的汉jian,怎么会刚毅至此,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于伯权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群豪事后一直介怀的缘由,好端端地,逼死了一位武林泰斗!可是温老、温先生动作太快,群豪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他始终觉得徽、钦二帝惨死异国,是温布衣之过,是以起初口口声声称他为“温老儿”,但一回忆到老人自刎的惨状,也觉得应该尊称他一声“温先生”。

    “温先生一死,他座下五大弟子中的四人也跟着拔剑自刎,追随师尊去了,那场面之惨烈,真是、真是叫人惊心动魄、扼腕不已。五大弟子中只有小弟子留了下来,他向群豪下跪说,师父待他们师兄弟恩重如山,众位师兄也和他情同手足,他本该追随师父、师兄同赴黄泉,但华山派百余年传承不可自此断绝,只求群豪看在他们以死相谢的份上,答应师父生前所求,请群豪各自回山,别去五国城,至于’千里江山图’,他也会好好保管,不交给朝廷。

    “群豪一见温先生和四大弟子都命丧当场,虽然不是他们所逼,但终归和他们上山有关,无一人不感到惭愧,纷纷拜别了陆掌门和刘将军,各自下山去了。我听说群豪下山后,陆掌门当场自断右臂,向华山众弟子赔罪,拉了刘将军离开。”

    苏柳、郎柏齐声惊叹,相顾失色:“原来师父的右臂是因此而断,怪不得每次弟子问起,他都神色黯然,一句话也不说。”想到华山师徒悲壮自刎,师父也英烈若斯,眼眶不由得红了。

    燕荻花问道:“此事之后,华山派就迁到了武夷山,门下弟子至此不再下山过问武林事,对吗?”

    于伯权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群豪下山之后,那位小弟子倒很有本事,说服了朝廷由华山派继续保管’千里江山图’。据说群豪回去后,也纷纷修书向他致歉,承诺此后仍以华山派为尊,并竭尽全力保护华山派门户周全。谁知他性子也执拗得很,收到的信笺一封不回。到了建炎四年金兵北退后,这位小弟子闷声不响地把华山派迁到武夷山,宣布华山派再不为武林盟主,明令华山派弟子终身不得涉足武林,据说还把太宗皇帝御书的’天下国宗’金匾退还给了朝廷。哦,这位五大弟子中仅存的小弟子,就是现任华山派掌门梁靖之。当年华山之事后,江湖上再也没见他出现过。至于’千里江山图’为何现下到了禁宫,想是那时候他暗中一起交出去的。而当年的华山惨案,是各大帮派的隐痛,传出去极不光彩,是以大伙儿都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今日若不是听说金贼再度觊觎’千里江山图’,我也不愿再和诸位说起这段往事。巴不得叫它随我们这些在场的人一起入土才好!”

    杨思岳冷哼了一声,道:“于大当家说得轻巧,倘若温先生和四大弟子真是舍生取义,谁能厚着脸皮不把事实说于后人知道,难道让五位先烈世代蒙冤么?”

    这句话说得未免太狠,于叔桓性情暴躁,听不顺耳,起身道:“当年上山的又不光先父和家兄,他不过陈说旧事,心中惭愧,少庄主干嘛没来由指责家兄?只怕该对此事负责的,是当年领群豪上山的峨眉派吧!”

    苏柳、郎柏一怔,脸上都不好看,杨思岳还待再辩,燕荻花抢道:“陈年旧事,众位兄长不要因此伤了和气。眼下还是好好商议如何取出’千里江山图’吧。”

    “商议个哈板儿!”余不足道,“‘千里江山图’是他皇帝老儿家的,丢不丢的,干老子啥子事。老子不是温布衣,干嘛要冒那个险。燕小哥儿,你去跟皇帝老儿说一声,要他小心一些就是了,这叫做’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岂不是两全其美!”

    苗水仙忽然道:“小女子以为不然。苗大侠,燕小哥和于大当家都把这’千里江山图’的来龙去脉说得很详细了,现如今贵国朝廷里jian臣当道,就连那皇帝都怕金人怕得要死,这个消息一旦告诉了朝廷,说不定那皇帝就把宝图献出去了,你还指望他们好好看守?蓝月谷虽然僻处大理南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金人得到了宝图,大理国也就失去了贵国的庇护,到时候别说大宋子民,就是蓝月谷只怕也不能安宁了。”

    自从大家进来后,苗水仙就很少开口,她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在场众人均点头赞同。此时,苏柳等人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见她面上以一抹白纱盖住口鼻,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如湖水一般清澈;项上挂了一串荷花粉色的珍珠,在一身碧绿欲滴的翠衣衬托下显得格外夺目;淡淡芳香透入众人鼻间,沁润心脾。

    余不足待要反驳,钟美锦抢先道:“如此,倒还是蓝月谷见过世面呵!我大哥只是说此事有难处,也没说不去,苗谷主干嘛说这么一番话?”她心中一直记恨着苗水仙用“山茶笑”捉弄她,因此反唇相讥。

    苗水仙呵呵笑道:“小女子可没见过大世面,不过在山谷里调制些灵丹妙药,给那些老夫老妻添点乐子,哈哈哈~”

    余不足、钟美锦夫妇本就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苗水仙这样说话,两人如何不怒,拔起身子就要向苗水仙扑去。哪知燕荻花腾地掷出两盏茶杯,飞到三人中间时,“乒乒”两声爆裂成八瓣儿跌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碎片中隐隐藏着两只小针,而溅落的水滴尽皆变为黑色。众人暗暗心惊:这两枚毒针刚才只是和茶水稍一接触,竟然片刻就将水染黑了,可见这毒药何其狠辣!且这苗水仙一动不动,两枚毒针从何飞出,除了燕荻花、苏柳、郎柏三人外,其余众人都没察觉。

    余不足气得呀呀怪叫:“小妖女,有胆量就莫要用这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来跟你老子真刀真枪地过两招!”

    苗水仙只是咯咯轻笑,郑元锋幸灾乐祸,心里暗骂:“瞎矮子,这下有人治你了!”却不敢明说出来。

    燕荻花厉声叫道:“够了!家主请你们来是商议要事的,不是叫你们窝里斗的!”

    他只要一提李孤鸿,在座的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于叔桓道:“燕小哥,此事恩公筹谋已久,想必已经有周密的计划。便请详示吧!”

    燕荻花道:“家主计划在八月十五,盗取’千里江山图’。”

    众人奇道:“今日距八月十五尚有五日,李公子为何要我们到这么早?”

    燕荻花道:“自然有一些准备要做。”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形图,将李孤鸿计划始末原原本本地告知众人,并一一分派任务,就连苏柳、郎柏、杨思岳也都有详细分工。众人见那地形图上各处关口无不绘制精密、注释详备,李孤鸿所计划的流程也是周密至极,忍不住拍手称赞。

    杨思岳道:“敢问燕小哥,当日在九华山,李公子本是要请苏六侠我们到太平楼一聚,此刻计划里却突然安排了我与苏六侠的差事,难不成李公子早就料到我们要早到了?”

    燕荻花哈哈笑道:“家主神机妙算,却不是小弟可以猜到的。”说着看看殿外的月亮,道:“天色不早,大伙就在东西禅房休息吧。”

    杨思岳道:“且慢!燕小哥,’千里江山图’到手后,李公子打算怎样处置它?”

    燕荻花不假思索,道:“烧掉!”

    众人颇为不解,杨思岳道:“他日驱除金兵、收复河朔,此图堪当大用,为何要烧了它?”

    燕荻花道:“家主说了,’江山无常,本在人心’,坐江山的人当把一山一河、一草一木装在心里。这画在纸上的江山,若在太祖皇帝手里就是江山,在草民手里就是图画。这劳什子留着也是祸患,一把火烧了倒干净。”

    众人默然不语,燕荻花微微一笑,招呼童子安排众人到禅房下榻。

    苏柳、郎柏、杨思岳住在一间。苏柳仍记挂那书生的安危,要回客栈去探看,杨思岳只说不必担心,劝他早点休息。苏柳又问起郎柏何以追踪到此。原来那日郎柏在浔阳江畔与苏柳分手后,本拟去追,却在码头撞到了方振威安排货船下江,一旁有许多形迹可疑的人在盯着船只,郎柏心想师弟在天下镖局居住多年,有人要对方振威不利他怎能坐视不管?于是买舟暗暗跟着这伙人,果然行出江州没多久,这伙人就凿船劫镖。郎柏出手制服了他们,从江中救起了天下镖局几位镖师,一打听才知道方振威令他们佯装走水路,自己另从陆路出发赶往临安了。郎柏逼问出那伙劫镖的是龙泉山庄的人,更问出他们另有一伙人马在山中劫持方振威。郎柏又问他们龙泉山庄劫了镖后意欲何为,一伙人都说不知;郎柏连施手段威吓,才问出他们相约在临安城碰头。郎柏心想奔赴池州已然不及,索性径直东进,从徽州直入临安,等龙泉山庄的人来。他坐骑的脚力究竟不如苏柳等人的宝马,刚到临安就撞见苏柳、杨思岳被禁军围攻,是以出手相救。待他摆脱禁军赶到吴山时,忽然看到“川南双煞”与一众人奔城隍庙不远的宝成寺去了,心念一动就跟在后面,锁定地点后才赶来与两人会面。

    杨思岳听闻自己庄上几个武师被郎柏逼问出行踪,连连咒骂他们不牢靠,脸上对郎柏也颇有愠色,苏柳赶忙劝解:“要不是你那帮武师,二哥也不可能这么及时救我们突围,更不可能发现李孤鸿等人的行踪。”杨思岳心里明白,嘴上却不依不饶:“他李孤鸿早就把我们算在内了,我们就是不来,他也要自己找上门的。”苏柳、郎柏知道他性情自负,也不计较。苏柳便又把九华山的情形对郎柏说了,三人都揣测“秋林渡浪子”李孤鸿究竟是何人,想来想去没有头绪。

    杨思岳道:“这’秋林渡浪子’铁定了要烧掉宝图,我总觉得用心不纯,总得想个办法把图留下来,把它偷偷送给刘拂雨将军。现在朝廷里能挥师北伐收复失地的,就只有刘将军一人了。”

    郎柏摇头道:“此图到了刘师叔手里,朝廷一旦查到,只怕刘师叔就背负了意图谋反的罪名,反而会害了他。”

    苏柳道:“我倒觉得李孤鸿说得有理,这宝图放在谁的手里都是个祸患,留下来有什么用呢?”

    三人正自委决不下,忽然有人笃笃敲门。苏柳开门一看,是苗水仙的仆人,说苗水仙要请苏柳过去叙话。苏柳甚为诧异,但不好拒绝,只得跟仆人去了。郎柏笑道:“只怕这位苗谷主看上我家六弟了。”杨思岳不发一言,径自和衣睡了。去了许久,苏柳方回,见二人已睡下,也便倒在两人中间,解衣欲睡,杨思岳忽然转身过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悄声问道:“苗谷主没留你住下么?”苏柳一愣,笑道:“我哪里有这种福气。”杨思岳冷冷地道:“那她也跟你说了不少体己话吧?”苏柳忽然叹了口气,道:“贤弟既然看上了苗谷主,我让给你就是,不必吃醋了。”憨笑两声,立时打起鼾来。杨思岳犹自看着透窗而入的月光,静静地发呆……

    次日一早,苏柳甫一醒来,就听到寺院中“乒叮”之声大作,急忙披衣跑出禅房,见两个男子正在追逐打斗,一个是苗水仙的仆人,昨晚通过姓名,叫罗甘,手中挥着一把镔铁打就的药锄;另一个是位白衣胜雪的俊俏青年,身形跳脱如狡兔一般,手中赫然拿的是杨思岳的越女剑。又见郎柏、苗水仙各自站在一旁,郎柏抱拳微笑,苗水仙依然白纱蒙面,静静肃立。苏柳忙问郎柏情况。郎柏笑道:“没想到这位杨少庄主竟然是一表人材,一夜之间判若两人啊!”

    苏柳才确定那白衣青年就是杨思越,心中也暗暗称奇,他一忽儿是鹤发童颜的说书老者,一忽儿是面有病色的瘦长汉子,一忽儿是形容猥琐的算命先生,此刻见他眉目清朗、举止潇洒,越女剑在手更显得俊逸无伦,到底哪一个是他,苏柳竟不敢判断了。

    不一时,于氏三雄、高寿贞师兄弟、川南双煞也都出来观战,郎柏自言自语道:“六弟这些年来,锐气消磨了不少。”苏柳“啊”了一声,脸上一红,知道师兄是在委婉地训责自己,心想:“杨贤弟定是昨晚出门了,我睡得糊涂,竟然没有发觉。”低声道:“二哥训斥的是,小弟这些年确实不大警觉。”郎柏道:“六弟,愚兄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但习武之人行走江湖,总得留些心眼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苏柳沉吟不语,郎柏又道:“不过这杨少庄主也真奇了,大半夜爬起来,跑到清河坊的裁缝铺,逼人家老板连夜赶制这么一套衣服,回来后就跑到苗谷主门前叫阵。嘿,公子哥儿的心思,真是捉摸不透。”

    苏柳暗暗好笑:“杨贤弟果然是对苗谷主有意思,大半夜把自己打扮俊俏,早起跑来叫门。只怕这位苗谷主不领情啊!”余不足在一旁忽然叫喊道:“龙泉山庄的剑法有点子霸道哎,我看蓝月谷除了下毒放暗箭,也没啥子本事嘛。”

    苗水仙也不说话,凝神瞧着二人战况,罗甘虽然力大气足,但毕竟招式上远不如杨思岳,片刻下来,就被杨思岳引得破绽百出。苏柳心想:“杨贤弟此时足可以寻破绽将对方花锄削断了,他迟迟不出手,定是想在苗谷主面前卖个好。杨贤弟啊杨贤弟,可怜你一片痴情啊。”

    余不足又道:“杨少主,你拖泥带水的,是想在苗谷主面前讨彩头吗?”他表面上在嘲讽杨思岳,暗中却意在挖苦苗水仙,解解昨晚的闷气。苗水仙向他望了一眼,轻叱道:“燕小哥不在,你想尝尝我新调制的药粉么?”余不足心下忌惮,拉起钟美锦径回禅房去了。郑元锋嘿嘿一笑,道:“昨晚鼻子翘上天了,到了咱们苗谷主面前,还不得夹着尾巴?”苗水仙白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心中却十分消受这句恭维之辞。

    忽然间,杨思岳“嘿”的一声,长剑递出,罗甘避无可避,把花锄平平抛出,撒腿就跑。杨思岳趁势收剑,将花锄抄在手中,手臂一沉,心惊道:“好大汉,兵刃这么重。”向苗水仙道:“苗谷主,你来下场过招吧!”

    苗水仙呵呵笑道:“少庄主神威,小女子不是对手,请归还花锄吧。”杨思岳道:“那么请谷主亲自来拿。”苗水仙忽然瞥向苏柳,笑道:“少庄主一片心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早已心有所属,咱们终究有缘无份。”杨思岳见状,扭头瞪向苏柳,苏柳大汗涔涔,叫道:“苗谷主,你开什么玩笑,昨晚不是……”苗水仙抢道:“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么,苏大哥?”旁人一听便即会意:郎柏初时尚自镇定,一看苗水仙真对苏柳有意,心中渐渐担忧两人门户有别,只怕闹出事端;于氏三雄一见是儿女私事,径自回禅房喝茶;高寿贞拉郑元锋离开,郑元锋犹自喃喃不解:“那峨眉派姓苏的小子长相恁的猥琐,苗谷主怎么就看上他了。”

    杨思岳一听苗水仙改口称苏柳为“苏大哥”,气往上冲,啐道:“苗谷主,你要花锄不要!”苗水仙却道:“苏大哥,你帮我把花锄取回来吧。”苏柳便要劝解杨思岳几句,杨思岳大手一挥,道:“苏兄不必过问,请谷主自己来取。”

    苗水仙秀眉一竖,道:“若不出手,倒叫少庄主小瞧了蓝月谷。”广袖一分,数十枚银针如急雨般射出,那银针密不透风,将杨思岳上下左右退路尽皆阻住,他躲闪不及,旁人也不能上前相救。千钧一发之际,苏柳猱身扑上,前胸紧贴在杨思岳后背,猿臂轻展,抓起杨思岳右手,带动越女剑如旋风般急转,将迎面而来的银针尽数荡开。郎柏鼓掌叫好:“六弟,这一招’扫荡群魔’简直是出神入化!”

    杨思岳惊魂未定,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苏柳,忽听他叫道:“留心!”右臂被他大手一弯,宽阔的肩膀瞬时压将下来,整个人便陷进他的臂弯里,向后仰倒。一枚银针“嗖”地从苏柳脑后飞过,直钉到对面禅房的廊柱上。此时苏柳、杨思岳一俯一仰,两人面颊相差不过寸许,四目相望,一个秋泓闪烁、惊惧犹存,一个星目熠熠、饱含关切,越女剑也被紧紧地握在两人手中。

    苗水仙咯咯一笑,道:“少庄主,我看你和苏大哥好似一对儿。罢了,让给你了,别来纠缠我了。”说着叫罗甘拾起花锄,转身回房。杨思岳回过神来,挣脱苏柳大手,满脸通红,背向他而立,两肩一耸一耸。苏柳只以为他生了好大气,道:“杨贤弟,苗谷主心中并不是那么想的,她……”

    “她什么?”杨思岳转过身来,竟是满脸喜色,“我要去寻’凝夜紫’回来,你的’青霜电’不要了么?”说着跑出寺门。

    郎柏忽然大笑着走进禅房,苏柳怔在当地,不知所措。忽然脑际一闪,叫道:“杨贤弟,那宝马是娥妹的,她可没送你啊!”说着追出门去。

    两人唯恐城中禁军仍多,便从城东绕城而奔。苏柳随他穿林向北,一路唿哨,不一时,就见到双驹飞也似的从林子深处奔来,那’青霜电’和’凝夜紫’极有灵性,见到二人兴奋不已。两人翻身上马,双驹便撒起欢来奔跑。

    苏柳道:“贤弟,我们去哪?”

    杨思岳道:“到满觉陇!”

    苏柳了然:“他是要去探看岳少帅。刚好,我要拜见拜见这位大英雄!”因见杨思岳坐骑’凝夜紫’,奔跑在前,心中不禁想念起方玉娥来:“也不知娥妹和总镖头他们到了哪里。”

    杨思岳识得临安道路,当先领路,两人迤逦向西南而行,途经西湖,见那湖水在秋阳下粼粼斑斑、灿烂夺目,凉风一吹,碧波千里、船影摇曳,令人心醉。虽然苏柳心中记挂着方玉娥等人,但与杨思岳且行且玩,谈天说地,倒也有说不出的轻松。再行就进入群山,两人穿三台山、过五老峰,片刻来到满觉陇。此地桂树成千,中秋时节香阵弥漫,更兼有雨后堆积的花屑,如黄金铺地,蔚为壮观。那满觉禅院在山坳之中,群桂掩映,偶露重檐,在这深秋时节,不经细看决计发觉不到。

    走进禅院,见到住持天星禅师,得知岳云少帅昨日果然被藏僧救治,已无大碍,但仍需静养,不宜见客,苏柳好生遗憾。两人又问起藏僧,天星说那藏僧不肯透露法号,与他在禅院里讲论了一夜佛法,日出就离开了。天星连连赞叹他识见精微,更赞叹密宗大乘闳博深远。杨思岳饶有兴趣地听天星转述那藏僧的言论,什么“莲花生尸林修行”,什么“小乘无余涅槃”,什么“无上瑜珈”,苏柳对此一窍不通,坐了不久便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杨思岳看在眼中,委婉截断天星谈话,与苏柳告辞离开。

    苏柳路上与杨思岳商议,这两日反正无事,欲借“青霜电”、“凝夜紫”的脚力原路北上,去迎方振威等人。杨思岳面有愠色,讥讽苏柳儿女情长,不顾家国大事。苏柳心急,又揣度杨思岳贪图“凝夜紫”才频频阻挠,便嗔怪杨思岳不近人情,打马便走。杨思岳急忙追上,轻声嗤笑着在西湖边放出一支响箭,片刻便有五人寻来,原来是他安排在水路拦截天下镖局的庄内武师。他们被郎柏收拾一顿后,怕误了少主大事,马不停蹄地就来临安助阵。哪知道等了一夜也不见杨思岳来,不想他已经先一日到了。杨思岳狠狠责骂了他们一顿,当真是狗血淋头,苏柳见他少爷脾气发作,心中很是不快。正待独自离开,忽听杨思岳分派他们一人回龙泉山庄接方牧风,送回江州;另外四人往湖州方向,打探方振威等人消息,口中不住挖苦道:“苏六侠惦记他的小相好,你们快去快回,不得有误。”苏柳虽然听着刺耳,但心中也对他很是承情,这才渐渐平息了怒火,随杨思岳回到宝成寺。

    接下来两日,众人都耽在宝成寺中,燕荻花一到晚上起便带余不足和罗甘出门,至次日清晨方回,三人用过早饭就各自在禅房大睡。高寿贞闭门读书,郑元锋则夜夜到勾栏瓦巷游逛,到次日大醉而回,接着便从禅房里传出高寿贞喝骂训斥的声音。于氏三雄顾虑八月十五的大事,不敢出寺与临安旧友会面,就在寺中缠着郎柏,一起将论武功,请他指点于家枪法。苗水仙初时在苏柳、杨思岳禅房外流连,杨思岳见状,就拽着苏柳到西湖周边,四处赏玩,苏柳心中叫苦:“杨贤弟求苗水仙不得,索性也不让她和我接触。这种少爷脾气,也真是天下少有了。”杨思岳给苏柳置办锦衣换上,又因他剃了胡子,经过苏柳一番装扮,已经与初入临安城时判若两人;杨思岳一改当日病容,一袭白衣,青纶飘飘,更是叫人察觉不出,两人将宝马放养在寺外,是以满城禁军从他俩身侧擦肩而过,也并未起疑。两人先回到小客栈探听那书生的情况,才知那书生是两浙一带的青年才俊陆游,已经被一位朝中大员秘密接走,既知他朝中有人,料想便无大碍。杨思岳引苏柳遍游西湖周遭诸峰,更将历处古迹的掌故娓娓道来,苏柳生**好热闹,更喜听故事,加上杨思岳饱读诗书,往往能引经据典,说出一些别出心裁的见解,使得苏柳对他更增好感。

    到了第三日黄昏,二人上到西湖北岸的葛岭,游览了抱朴道院,杨思岳向苏柳讲述东晋时道士葛洪的轶事,说他家境贫困,院子里也不收拾,长满杂草,因此家里数度失火,把收藏的典籍烧个精光,他就背书篓游历各地,到人家家里借书抄阅。上到宝石山,见到一柱七级砖塔,名叫“保叔塔”,杨思岳兴致勃勃地给苏柳讲起太宗皇帝时,吴越国最后一位国王钱俶的事迹。忽然见苏柳闷闷不乐,知道他又挂念方玉娥,心中也不禁纳闷:“算日子九叔他们也该到了,难不成果真路上有什么岔子?”一想到此,也坐立不安,便与苏柳商议去打探消息,苏柳甚喜,当即答应。两人回到宝成寺牵了双驹,听童子说于氏三雄请郎柏到城中吃酒,便嘱咐他带话给郎柏,火速向湖州方向进发。

    两人奔驰一夜,沿途细细查看,遇到市镇,杨思岳就放出响箭,期盼撞见派出的武师。一连经过数镇,都没有音讯。将到天明,到了德清县,半途撞见一个叫吴全福的武师,说是星夜驰回给杨思岳报信的。原来四人一路打探到长兴县,找到方振威等人下榻的客栈,才从掌柜的口中得知众人下榻当晚就退房离开了。

    苏柳、杨思岳大奇,杨思岳问道:“算时间他们早该到临安了,你们在来路上没听到其他消息么?”

    吴全福道:“少主莫急。那掌柜的还说,听他们话头,是分作两队人马,一队人往西去,一队人往东去了。”

    苏柳急道:“哪队人往东?哪队人往西?为什么往东的人我们没碰到?”

    吴全福道:“这个、这个小人也不知。打探到这个消息后,安大哥、侯大哥、裴大哥就叫我先回临安给少主和苏六侠报信,他们一路奔西去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苏柳暴跳如雷,厉声喊问。忽觉自己不该这样喝斥杨思岳的手下,忙温言道:“我关心则乱,贤弟和吴大哥见谅。”

    杨思岳摆手称无事,也代苏柳向吴全福解释。杨思岳待手下一向和睦,吴全福心中虽然老大不快,但见少主对苏柳十分亲近,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道:“只是从湖州西去之路四通八达,光凭四位大哥又去哪里找呢?”

    “有了”,吴全福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苏柳,“吴大哥,劳驾你也从湖州西去,沿途只要经过天下镖局的分局,就询问他们总镖头的消息,若是询问到了,便请你来临安送信;若是询问不到,就请你转达我的话,请他们派分局人手在辖区内秘密打探,切不可走漏了总镖头失踪的消息。”

    吴全福连连答应,辞别二人径自去了。杨思岳犹自担心,道:“苏大哥,此事蹊跷,我看你还是亲自回去的好。”

    苏柳沉吟半晌,道:“我既然答应了李公子,怎么能失信于人呢?何况’千里江山图’干系重大,我们还是先把临安的事情了结为好。”

    杨思岳叹道:“你虽说自己是个闲散人,到了这种事上,却比我胸怀大多了。”苏柳不语,杨思岳又道:“苏大哥,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苏柳不解。

    杨思岳道:“要不是我和九叔他们劫走方家少爷,你也不必不明不白地碰到这么一场麻烦。”

    此时月已西斜,东方微微泛白,街上晨风吹过,杨思岳发髻微微凌乱,颇显疲惫。苏柳见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陪自己星夜奔波,心中顿生怜意,柔声道:“贤弟,你急人之难,为救岳少帅性命筹划奔波,这是大节所在,何错之有?我师父常常教导我们众师兄弟,小到锄强扶弱,大到捐躯国难,是习武之人的本分。我在江州城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老实说,渐渐消磨了斗志。这几天所见所闻,忽然发觉自己愧对师父的教导。不光是我师父、刘师叔,还有你、樊将军、李公子,就连那位不明不白惨死的温先生,都教我十分惭愧。或许,我真该好好考虑考虑以后该怎么过了。”

    “苏大哥……”

    苏柳道:“贤弟,我从未怪过你。你看,明日就是中秋,我们还是及早赶回去吧!”

    “青霜电”、“凝夜紫”不停奔驰到午后,载两人回到宝成寺。正巧燕荻花等人聚在正殿议事,见两人回来,都是面带惊喜。于伯权道:“燕小哥,于某所言不错吧?峨眉派诸侠重情重义,怎么可能不辞而别呢?”燕荻花点头称是。

    苏柳见郎柏不在,忙问他去了哪里。众人都默然摇头,于氏三雄面色尴尬,余不足夫妇脸上尽是鄙夷之色。苏柳一再追问,于伯权才开口说道:“昨晚我们在德明楼还痛饮了一场,哪知道一大早,郎二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余不足哂道:“依我看,郎二侠这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名门正派的子弟,有啥子胆量跟朝廷叫板?”

    苏柳气急,叫道:“我二哥不是那种人!你嘴巴干净些!”

    余不足道:“咋个说?老子和这位罗兄弟没日没夜地扒地沟,你们峨眉派大侠说走就走,还不许人家说哟?”

    苏柳知他和罗甘已劳累多日,自己却连日来在游山玩水,顿觉理亏,定了一定,道:“郎二哥突然离开,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眼下当务之急,是没了二哥,对我们计划是否有影响。”

    燕荻花略一沉吟,指着地图道:“起初我本打算与苏六侠、杨少庄主一同潜入凌虚阁。现下郎二侠不在,只能以我的燕子弩来代替他的柏铜锥了。”说到这里,目光凝重地看着苏、杨二人,“凌虚阁那边,需要两位多费心了。”苏柳、杨思岳点头答应,众人便把全部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燕荻花问起方振威等人的行踪,苏柳将昨晚寻找时的情形一一说了,众人都啧啧称奇,燕荻花宽慰几句,答应明日事情一了,便助苏柳找寻他们。众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各自去了。此时郎柏不知去向,好在以他的武功,当今武林也没几个对手,苏柳倒不担心;只是想到方氏父女,苏柳就满心烦乱。杨思岳见他闷闷不乐,知道多劝无益,径自倒在一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