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魏博牙兵

    文德元年三月，新皇登基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对蔡州用兵。分别任命宣武节度使朱温为蔡州北面行营都统，忠义节度使张寻为蔡州南面行营都统。命令两军分从南北向蔡州进军，务必在年内收复蔡州，擒杀伪帝秦宗权。

    李杰一登基就表现出了与先帝李儇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其寄希望于武力平定天下，恢复朝廷权威的迫切心情昭然若揭。

    好事者还特别的注意到，朝廷在南北两大都统之上，并没有另设一个四面行营大都统。也就是说，朱温与张寻之间，是互不隶属的平行关系。两人得此诏命，需要各自指挥本镇的军队，讨伐蔡州。至于是联手进兵，还是分进争功，朝廷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

    这在很多人看来，颇有二虎争食的意味。新朝将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藩镇，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窥见不少端倪。

    邓州。张寻接到诏书，大笑道：“朱三又要骂娘了，秦宗权已经让他收拾得差不多，朝廷忽然又让我忠义军出手，这不是摘他朱三的桃子吗？”

    施惊墨却道：“这桃子也不是那么好摘。蔡州军收缩了兵力之后，地盘虽然小了很多，兵力却大大集中了。据踏白司查探，仅蔡州一地，就有蔡军七万余人。这也是朱温边孝村一战之后，隔了大半年都没打蔡州的一个重要原因。”

    张寻点头道：“事虽如此，朱温肯定不会认为咱们是去帮忙的。不论蔡州有多少人马，在朱温看来都已经是他的囊中物。自己吃独食多爽啊。新皇此举，实在是值得玩味啊！”

    “是啊。新皇对咱们忠义军的态度，似乎应该重新评估一下了。这个南面都统的任命一出来，就让咱们进退维谷。出兵会得罪宣武军，不出兵，又是抗旨。”

    “唉！”张寻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李杰，空有兴复之志，却无再造之才。凡事总是cao之过急，痕迹太重。比如这次的任命，其挑拨宣武与忠义二镇的意图就太过明显了。正常来说，初登大宝正应是收买人心之时，李杰却在树敌，难怪大唐最终在他手里走向消亡。

    施惊墨当然不知道张寻在想什么，只以为是发愁眼前的局势，遂替张寻谋划道：“我军不宜过早出兵。宜先探探朱温的口风。也算释放一点善意。”

    张寻道：“可以。给汴州去一封信，问问朱温打算何时出兵。约好两军一起行动。”

    汴州。朱温看完张寻的信，笑道：“这张寻也是个猴精，没有着了朝廷的道。”

    参军敬翔问道：“太傅打算如何回复？”

    朱温靠在长榻上，闭着眼睛，掐指算了算，说道：“怎么着，也得两个月吧。回复张寻，就说汴州缺粮，要先筹集粮草。与忠义军约好五月一齐出兵。”

    朱温说缺粮，绝非虚言。一年来，宣武军的人马从不足三万猛增到七八万，地盘却只多了郑、怀二州，军粮的压力陡然翻了番。要想征讨秦宗权，就必须得先囤积足够的粮草。朱温除了在辖境内征粮外，还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的魏博镇。

    魏博，与成德、范阳合称“河朔三镇”。于唐肃宗广德元年始置。辖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六州。自从郑、滑两州归了朱温，魏博军便与宣武军的地盘只隔了一条黄河。

    与久经战乱的中原地区不同，节度使乐彦祯在位五年来，魏博未发生过什么战事。朱温认为，这些年来魏博一定攒下了大批粮草，向魏博求粮，当能有所收获。遂派押牙雷邺，携白银万两，前往魏州求粮。

    也许是该着雷邺倒霉。他才到魏州不久，就遇上了魏博军的牙兵作乱。不仅粮食没买成，还被困在了魏州城中的馆驿里，不得脱身。

    牙兵，并非魏博所独有。凡是节度使的亲信卫队皆可名为“牙兵”，得名于节度使出行时身后打的两排牙旗。在节帅身边执牙旗者，即为牙兵。

    但是魏博的牙兵，却天下闻名。俗谚有“长安天子，魏府牙军”的说法。百年来魏博镇节度使的废立，皆由牙兵把持。

    为何一群卫兵似的底层军士，反而能翻身做主人呢？这还要从魏博牙兵的来历说起。

    当年安禄山的部将田承嗣归顺朝廷，被封在魏博，是为第一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于十万精兵中选出劲卒一万，名为牙兵。命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为藩帅亲兵。

    因为这些牙兵都是田承嗣带来的外来户，为了能在魏州站稳脚跟，他们自然而然抱团取暖，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时间久了，这些牙兵的行事和作为，便颇有点古希腊雅典公民的韵味。群策群力，共治魏博。在别处说一不二的节度使，在魏博反倒像是一个傀儡。藩帅的行为或者政策稍不如牙兵们的意，便群起而攻之，再另选人做节度使。

    现在的节度使乐彦祯，也是由牙兵拥立。魏博军的这次内乱，便源于乐彦祯与牙兵之间的矛盾。

    乐彦祯有个儿子，叫乐从训。为人总是阴沉沉的，路上与熟人碰面，也是低着头斜着眼打招呼。看上去总像是在算计别人。牙兵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

    其实，乐从训不过是没有安全感罢了。他怕不知哪天牙兵就会突然一拥而出杀死他，遂以重金收买亡命徒五百余人，谓之“子将”。让他们保护自己的安全。实际就是一伙贴身保镖。

    然而，这伙保镖的存在，却让牙兵十分不安。牙兵们以为乐从训是阴谋与他们作对，便开始秘密集会，商讨对付乐从训。乐从训听到了风声，吓得逃离了魏州。虽然他老子是堂堂魏博节度使，他也不敢与牙兵正面冲突。只能惹不起就躲。

    乐彦祯对儿子与牙兵之间的矛盾也无计可施，只能接受儿子离开的事实。为了让儿子在外面的日子好过一点，便任命其为相州刺史。并时不时的往相州输送一些钱粮，以改善儿子的生活。

    没想到，乐彦祯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彻底惹恼了牙兵。牙兵们聚在节度府前讨说法，乐彦祯没有办法，只好宣布让位，并在魏州城内的龙兴寺落发为僧。

    一方节帅被牙兵逼得出家为僧，这奇景也只有魏博才能发生。

    魏博牙兵把乐彦祯赶下了台，便立了一个叫做赵文弁的牙将为节度使。乐从训听说父亲被牙兵赶去做了和尚，当即大怒，领兵来攻魏州。新任节度使赵文弁只是婴城自守，不与乐从训交战。牙兵们不知道姓赵的是什么意思，便又把姓赵的杀死，另立了一个叫做罗弘信的牙将做了节度使。

    这连番的废立之举，足见魏博牙兵之骄横。

    罗弘信上位之后，有了前任的教训，自然不敢消极避战。他亲自领兵出城，一举将乐从训击败。乐从训领着残兵一直跑到了内黄县。魏博军一直追到了内黄，将乐从训围住。

    如果局势这么发展下去，公子哥乐从训肯定很快就会被击败。这次内乱也便于从前的数次换帅过程差不多，只是魏博牙兵骄横的又一例证而已。然而，这一次魏博牙兵却在混乱中，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一伙牙兵贪图宣武军押牙雷邺携带的万两白银，竟然将其杀死在了驿馆。

    远在汴州的朱温得知雷邺的死讯，竟然猛地一拍巴掌，大叫道：“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朱温早就有了吞并魏博之意。自从边孝村败了秦宗权，他就想扩充地盘。但东边朱瑄、朱瑾是盟友，南边秦宗权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边忠义军实力太强，他便只能把目光投向北方。朱温让雷邺去魏博求粮，便有寻衅之意。没想到魏博不仅是拒绝卖粮，还给了他一个更加充分的出兵理由。朱温当即决定派都指挥使赵东阳进攻魏州。声称是应乐从训的请求来援，并且誓要为牙将雷邺报仇。

    赵东阳得到朱温的命令，当即领着天宋都、青子都、齐子都一万五千人，离了汴州向北进发。三日后抵达滑州，稍事休整，便北渡黄河。由于进攻十分突然，魏博军又在内黄围攻乐从训，宣武军竟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就顺利渡过了黄河。

    赵东阳以李思安为先锋，邓季筠殿后，自领天宋都坐镇中军。李思安一路疾进，以一日一城的速度，三日间连下黎阳、临河、李固三县，兵抵内黄。

    正在围攻内黄的罗弘信忽然听说宣武军来了，仓促领兵迎战。李思安指挥青子都一举击破魏博军，俘获魏将十余人，只有罗弘信只身逃回了魏州。

    内黄城中，乐从训听说宣武军不请自来击败了罗弘信，并没怎么高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宣武军来此是有所企图。乐从训怕成为宣武军的掌中物，于内黄解围的当晚，就领兵逃离了内黄，向北跑到了洹水。宣武军遂趁势占了内黄。

    青子都指挥使李思安向赵东阳请示，是否要追击乐从训。赵东阳道：“没那个必要。咱们可别忘了此行的另一个重要任务。”

    李思安听了，会意的笑道：“属下明白！我这就把青子都全都散出去打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