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无名土山之殇

    唐军的举动，又让朱温看不懂了。

    “师古，敌以空马冲阵，是个什么意思？”兵强马壮的朱温，是无法体会到张寻、赵东阳他们对于马匹的珍惜的。在他眼里，马匹与弓箭、铠甲一样，不过是一种消耗品罢了。没有了，随便打下一座州县补充就是。

    庞师古想了半天：“是不是声东击西？作为诱饵掩护他们主将突围？”

    朱温虽然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也认为庞师古的解释有道理。于是传令下去，不许追赶那些空马，务必全力困住山顶的唐军，不让他们突围。

    目送王渑冲出了齐军的包围圈，赵东阳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张寻，只能帮你到这了……”

    赵东阳仍在奋力战斗着。然而身边已经不见了并肩作战的同袍。他已身陷重围，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全是敌军。只有不远处不时传来的怒吼声，厮杀声，哀嚎声，还提醒着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唐军还没有彻底覆灭。

    赵东阳已经看不清楚四周。他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从额头上不断的向下滴着血，淌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他努力挤了一下眼睛，睁开，砍倒一个敌人，再挤一下眼睛。

    他很想睡觉。很想闭上眼睛，就不再睁开。恍惚中，似乎有人对他说：“喂，该醒醒了。”

    是啊，我的大唐梦，该醒了。原来，梦里的结局，我是战死的。死在了梁太祖朱温的手里……赵东阳的大脑已经开始放空，胡乱想着与眼前的战斗不相关的事情。

    绣娘此刻在干什么呢？向城一别，就再也没有见面。这次回来，原本可以见一面再走的。都怪那个张寻，非要这么急着行军。梦就要醒了，却连句道别的话也没有说上。至少，要给人家说一句，别等我了啊……

    张寻到哪了？那个家伙，为什么还不出现。为什么不走得再快一点？还有话想对你说，看来是没有机会了。还有那个李暮，你们两个一定会想我的吧？你们还要在唐朝待多久呢？我先回去了。我会在那边等你们的。等你们也回来了，一定要给我讲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张寻一定当上皇帝了吧？那个家伙，一定会选择当皇帝的。他那点野心我太清楚了。李暮呢？最后一定是做了太平官，然后因为贪钱被抄家了吧？哈哈哈！一定是的……

    正想着，一杆铁枪迎面向赵东阳刺了过来，他的反应已经迟钝，丝毫没有做出躲闪的动作，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

    赵东阳闭着眼睛，却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相反自己好像还在移动之中。怎么回事？他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才发现自己正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的架着，向山顶艰难的挪动。他看清了，左边的是褚良。右边的是裴五。而在身后，还有近百唐军，一边与齐军缠斗，一边护卫着赵东阳向土山最高处转移。

    他们还没有放弃！他们还在努力保护着我！赵东阳想。

    此刻那些正在为他搏杀，为他死去的将士们，每一个他都能叫出名字。他们是从乱石沟剿匪就开始追随他的人；他们是与他一起在裴家新寨打出了经典“歼灭战”的人；他们是一路跟随他从向城到许州，又从许州到向城，六十多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的人……

    不能！我不能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赵东阳努力提振了精神，对褚良说：“投降吧。”

    当李师泰面对长庆川的一片灰烬时，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催促手下加速行军。张寻此时一定非常需要我，李师泰想。

    翻过长庆川，李师泰却发现了一副十分奇怪的景象，一支由数百匹骡马牛驴组成的辎重队，正在山路上蜿蜒前行。看旗号，竟是朱温的人马。

    李师泰做梦也没想到能遇到这么大一块肥rou。他当即下令，向辎重队发起进攻。忠武军第八军的士卒们怪叫着冲下山坡。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堆积如山的战利品。

    这支辎重队的指挥官，正是朱温手下大将胡真。胡真弃了邓州城，裹挟着大量财货粮食，逃往淅川。没想到紧赶慢赶，竟然和“掉队”的忠武八军遇上了。

    胡真是个机灵人。当他确认自己遇到唐军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该怎么办。

    一个字：逃！

    他发现唐军竟然全是步兵。于是对手下说：“弟兄们！放弃辎重！把牲口从车上卸下，骑上快快逃命吧！”

    这些辅兵都是邓州当地农户出身，打仗不行，套卸牲口可熟练得很。一会工夫就将运送辎重的车挂全都卸下，纷纷骑上牲口向前奔逃。一时间骑马的、骑驴的、骑牛的混作一团，场面非常滑稽。

    李师泰见此场景，是又急又气。急得是，近千头牲口就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气得是，己方都是步兵，想追也追不上。

    整个忠武军第八军，只有李师泰一个人有马。就是当初在襄城，张寻转赠给他的那匹宝马良驹。李师泰情急之下，也不顾自己是孤身一人，竟然挥舞着陌刀，催马向奔逃的齐军辎兵追了过去。

    那些用来驮运的马牛驴等牲口，怎能跑得过李师泰的宝马？不时有人被李师泰赶上，机灵点的还能滚到地上跪地求饶。反应慢的或者心存侥幸的，都被李师泰从背后一刀劈死。虽然只是他一人，竟然收拾了几十个辎兵。

    李师泰越追越来劲，眼看着又追上一个骑牛的辎兵。那兵见李师泰过来，竟也不降，反而猛拍了几下牛臀，试图加速。李师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几步追了上去，一刀挥下，就将那人劈做两半。却不成想，用力过猛，将人劈开的同时，还劈到了牛背上。

    牛本是温顺之物，背后猛的被人砍了一刀，顿时不再温顺了，竟然怒目圆睁，回头向李师泰撞了过来。李师泰躲闪不及，被那黄牛一头正撞在了马腹上。可怜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竟然如此稀里糊涂的死在了一头老黄牛的角下。

    那牛将马撞倒，就不再理李师泰，扭头走了。李师泰从马腹下挣扎出来，悲戚的说：“第九匹了！还有完没完啊！难道真要骑驴吗？我的老天爷呀！”

    当忠武军第二军的主力行到距离窄曲岗还有二三里远的时候，队形终于还是散了。几乎每一都都出现了掉队的现象。其中以肖虎的辎重都为最，六百辎兵几乎全部掉队。就连肖虎自己也不知道落到何处去了。

    此时还紧紧跟在张寻身后的，只有朱雀都、玄武都、七杀都、破军都、贪狼都，以及侦查分队不到六百人。这些士卒已经连续行军一昼夜，个个极为疲惫。

    疲师远征是兵家大忌，张寻为了能尽快援助赵东阳，已然顾不得这么多。

    这时，忽然前方出现一队人马，约有二三百骑。张寻十分欣喜，是赵东阳回来了？

    直到这队骑兵走近，他才发现事情不妙，怎么只有马回来了？人呢？

    “赵都头他……他应该已经……”王渑话说一半，就已经泣不成声。

    “只有你们冲出来了？”张寻问裴仁。

    裴仁点了点头。他很想说，我没有冲出来，而是没有冲进去。然而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虞候吴铁盐清点了一下：“青龙营三百骑兵，共归来七十五骑。其中，骑三都归来都头以下五十九骑，骑二都归来都头以下十六骑。骑一都……”吴铁盐顿了顿，说：“骑一都，无人生还。只有队正马有养的遗体随战马归来……”

    张寻终于赶到了赵东阳被困的那座小山。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此时此刻，这里除了漫山遍野的唐齐两军尸体，以及一两匹孤零零的战马外，什么都没有了。

    张寻命人把每一位唐军阵亡将士小心翼翼的找出来。一共是119具遗体。其中并没有赵东阳和褚良。他的心稍稍得到一些安慰。失踪的一百人，应该是被俘了。只要还活着，就好。

    张寻本想继续追赶朱温。但当他看到很多士卒在短暂休息的间隙就已经横七竖八就地睡着了，终于还是没有忍心。他下令，今夜就在这土山脚下过夜。而在这之前，他决定把阵亡的120个烈士的遗体，全部埋葬在这土山之上。

    夜半，大多数人都已睡下，只有张寻一人坐在篝火旁发呆。终于吃到了唐朝人生的第一场败仗。失去了一直以来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骑兵部队，首次投入战斗就宣告覆灭。未来可能是自己最大对手的朱温，毫发无损，逃之夭夭……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张寻穿越以来，头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你说阳子会不会有事？”

    张寻回头，发现李暮正站在自己身后。

    “阳子……”张寻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叫赵东阳“阳子”了。“他不会有事。”

    “为什么？你是在安慰我吗？”

    “当然不是。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我们是拥有主角气运的人，轻易不会领便当的。”

    “胡扯！什么主角气运，脑残的说法！我们都是有血有rou的凡人啊！被刀砍了也会死……”说着李暮竟然哭了起来。

    张寻紧紧搂住李暮的肩膀：“放心，我一定会把阳子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