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山中多奇人
曲终该是人散时。 就见蹲成一团的两只大鹅，一只估摸着就有三十来斤，鹅毛似雪白，漂亮的紧，精神头更是饱满，顶着鼓包大的脑袋，摇头晃脑瞅了瞅墨鱼儿。 他则是生出要拔两根鹅毛的冲动。 忽然，大鹅相继“嘎嘎”大叫起来，伸着老长的脖子，猛烈的扑棱一对翅膀，找准方向鹅头压低，一个劲地往前拱。 似乎受到了奇怪地刺激，正是朝墨鱼儿扑棱过去，却被老道一个拂尘扫去，猛地吓的“嘎嘎”乱叫，登时撒丫子落荒而逃。 墨鱼儿见到这一幕也被吓了一跳，这鹅一看就非凡品，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至极，愣那暗自念叨啥情况？这地怪的很。 儿时可是被大鹅追过一里地，就连手上的桃木剑也不顶用，后来只要一遇到村头三霸鸡狗鹅，“怪侠七剑客”便追着它们满村跑，弄的鸡飞狗跳鹅打嗝。 届时就会得见村里老少爷们小媳妇儿拿着棍棒，反过来追着他们屁股后面撵，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儿时乐此不疲，这会想来倒也好笑。 老道见墨鱼儿神色发呆，说道:“切莫觉得奇怪，大鹅跟随多年，曲子听多了自然乏味，闹点小脾气。” 难道不是因为琴声太难听了，才脑子一热冲他乱撞的？腹诽心谤一句，墨鱼儿便坐了下来，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不知前辈可沾荤腥？” “这，是何意？”老道眼神一怔，神态略显诧异，不明不白，“倒也没讲究。” 墨鱼儿歪头目送没走远的两只大鹅，似乎舍不得走，搁那来回晃悠，称赞道:“观这大鹅已有年头，委实人间罕见，堪称灵性十足。” “你竟看的出？”小玄机抬头扑棱着眼睛，十分吃惊道:“大鹅的确通晓人性，上回把追我的小蛇赶跑了呢。” “嗯？这个最好！”墨鱼儿闻言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择时不如撞日，不杀了煲汤实在可惜，这时节难得喝上一口热乎的酸萝卜老鹅汤补虚益气。” 那大鹅果真通晓人话，“嘎嘎”叫声陡然提了不少，走出的六亲不认的步伐，越发急促有力。 “这个……”老道捋着胡须，一时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小仙姑，忽然叫好道:“好啊，好啊，贫道馋了好些年了。” 老道的回答令墨鱼儿始料未及，余光掠过一道异样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见趴在茶桌一角，嘴角沾着桃花酥渣的小仙姑已经停下吃食。 一双奶凶奶凶的眼神正盯着他，言辞不善，声音却软软糯糯，试图威胁他，“不准吃大白、小白，你要是敢吃，我，我就……” 小仙姑毫无威慑的言论和声音，让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身子往前一倾，目露凶光，故意压低嗓子，看着她吓唬她。 “哦？你就怎样？” 她觉得墨鱼儿不像个好人，心里头自然害怕，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师父，清澈的眸子流露不少慌张，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我就打你。” 小手慌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纸条，随手丢向墨鱼儿以后，也不管丢没丢中，丢完就跑准没错。 就见她一头扑进师父怀中哭诉，眸子里噙泪，带着哭腔，撅起嘴好不委屈，看着直教人心疼万分，嘴上定是要少不了说道墨鱼儿两句。 “师父，小施主欺负我，还有大白、小白，呜呜呜……” 老道捧着她的小rou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不准哭，没出息。” 墨鱼儿伸出两指夹住落下的黄纸，其上黑字红符，瞧着有些门道，反正他是看不明白，显然一脸茫然，念叨她也太不经吓了。 但是扔出这玩意，是闹哪一出啊，他愣是没看懂，打人的法子这般别出心裁，不痛不痒图什么，莫非这就是代沟？ 再扭头一看小仙姑的这番变脸，本是哭唧唧的，听了师父的话，立马止住眼泪鼻涕，现在又好了，墨鱼儿摇头直呼她太逗了，哑然失笑。 “逗你玩的，不会真吃的。” 道长摸了摸她小脑袋，温声温语道:“师父不是跟你说过，打出符篆是要念咒语的，小玄机手法不对啊。” 一提这事，小仙姑暗暗低下头默不作声，琢磨好半天，左手扣右手，右手扣左手，别提多紧张了，眼看又要泪眼婆娑了，微微噘着嘴，摇摇头道了句。 “我，我忘了，太难了记不住。” 老道闻言愕然，眉毛挑的飞起，无奈的咂嘴，随即轻叹一声，心里可不是滋味，寥寥数字管这叫难。 可没见你嫌自己吃的多横，看看你这脸都快吃成什么样了，罢了，罢了，你说多就多吧，“你且听好，师父再教你一遍。”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只见老道不行气，不捏印，已然是言出法随的境界，墨鱼儿指间冰魄符箓忽地炸裂开，幻化出一小撮紫蓝冰晶，霎时将他手掌给冰封住。 老道讪讪道:“啊哈哈哈，不好意思，让小友遭难了。” 小仙姑破涕为笑。 他忽而问道:“你学会了吗？” 她笑容戛然而止，“没，没有！” 老道默然无语。 一股凉意袭来，墨鱼儿更加一脸茫然，合着师徒俩这是拿我练手呗？ 老道没敢给小玄机极具威力的符箓，就怕不小心伤到自己，可惜小玄机对修行太不上心，一心只想跟大鹅、小妖鬼混。 墨鱼儿手上一甩震去冰晶，面相小仙姑，指着茶桌上的东西，有商有量道:“你把这个给我，我便不惦记大鹅了，可好！” “不给。” 小玄机一听惹急了眼，这，这怎么行，猛地跑了出去，护食何等心切，一双小手将梅花酥揽在怀中，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一举一动，好似生怕明抢。 “这是师父买给我的，你不可以抢哦。” “你再好好想想！”墨鱼儿笑了笑，忽然故作凶相吓她。 小仙姑估计被吓着了，想了好久权衡利弊，从小堆中挑拣出一块递给他，却又见她收了回来。 正当墨鱼儿以为她觉得少，会多拿一块的时候，笑容却是骤然凝固。 只见小仙姑用手一掰两半，将最小的半块重新递了出去，“那，说好了，以后不准再打歪主意。” 老道一捋胡须，含笑点头道:“虎口夺食好本事。” 小仙姑扭头补充了一句，“师父也不准惦记哦。” “什么？师父也不行？”老道顿时一怔，见她直点头，只得无奈摇摇头，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不惦记！” 墨鱼儿嘴角略微一抽，岔开话题，举杯起身，恭敬道:“晚辈以茶代酒，感谢前辈救命恩情。” 小玄机见他没要，心中自然十分欢喜，当即抽回手，笑吟吟道:“嘻嘻……你不吃我自己吃喽。” 老道见他这般讲究，抬手压了压手，示意墨鱼儿坐下说话，对这些繁文缛节最是厌烦，“不必假客套，随性就好，当初见你生机未绝便带回救治，经过三日调养，气色恢复的不错。” 墨鱼儿微一怔住，抿嘴没说话，有一说一，他的确不是会与人客套的那种人，不过基本的礼数终归要有的。 既然已经踏入江湖，不可再像待在“蜉蝣城”那般小乞丐行径，何况眼前是救命恩人，虽然之前并不确定，但一句话的事，又不吃亏。 只是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竟然过去三日，却并未坐下，而是又倒了一杯敬上才坐下，本想询问他昏迷以后的事情。 结果那道长先他一步开了口，忽地伸出脑袋，就差怼到墨鱼儿的脸上了，言语无比的正色道:“贫道不说，你想必不知道我是一个道士吧？” 这事挺突然，墨鱼儿眨巴眼睛，一时语塞，抿嘴迟疑道:“……大，大概看得出，还很是醉心音律。” 老道闻言脸上大喜，可算是找到知音了，一激动屁股已然离开垫子，连忙追问道:“你也觉得贫道古琴弹的妙哉！” 小玄机坐在一旁，一边腮帮子塞的鼓胀，这时忽然停下，也学着老道眉毛挑的飞起，分别看了看二人神态，不知该说什么好。 墨鱼儿身子往后倾，低眉望去，顿时懵了，这哪跟哪啊，他很想问另一个妙人是谁，“啊，啊，意境深远，恕我浅薄……” “啊呀，合着半天是对牛弹琴。”老道闻言大失所望，摇头一屁股坐回，这话让他一下子兴趣全无，忽而抬眉又道。 “你，可想跟随贫道学琴？小道撩人，大道杀人，曲出不见人，先闻风后丧胆，江湖谁与争锋。” 嚯，你这个道士好重的杀性，墨鱼儿干脆利落道:“不想！” 小玄机听了也憋不住捂嘴咯咯笑。 “嘿，不上道！” 老道觉得没意思，不想与这小子说话，撇过头迟疑片刻，突然回头神秘兮兮道:“那你一定很想知道，贫道是用何种神丹妙药治好的腿伤！” 当时右腿已然骨碎，如今恢复如初，医术的确了得，“愿闻其详。” 老道很是淡然的道出真相，“就是你脸上的口水。” “口水？外敷？” “非也！” “……不该是内服吧？” “非也，非也！” “呼……那就好！” “是内外皆用。” 墨鱼儿刚到嘴边的杯子陡然停住，身子僵在那，这可真是妙不可言的神丹妙药。 茶是喝不下去了，伸出手在脸上使劲擦了擦，又放在鼻间嗅了嗅，仔细闻闻的确还残留一丝酸臭味，但是腿上为何没有味呢。 而且脸明明洗了很多遍，又换了身新衣服，这味道为啥祛除不掉，本想问问可有好法子。 小仙姑伸着头凑过去闻了闻，不由皱起鼻头，显示是闻到些味道，不禁往旁边挪了挪垫子。 这时老道却已然起身踱步，俯身抱起古琴，继而错身而过，往湖边走去。 墨鱼儿也跟着起身，转身望着老道背影，追问道:“哎？道长，小子疑团莫释，道长走了，该问谁去啊？” “我本方外之人，理当远离入世纷扰，寻根究底可问书卷万千。” “何事这般匆忙？” “十里寄春风，扶摇九万里，窥天地之契机，铸大道之神音。” “……既是方外之人，为何又救我？” “方外非无情，实为大逍遥，你这小子话多蠢得死，注定当不了道士。” “不是，我没想……” 墨鱼儿有点跟不上节奏，一副欲言又止的卖相，念叨这老道着急忙慌的，怎地不好好说话呢。 见得老道走着，走着，已然不见人形，而是幻化作一道缥缈的白烟人影，仿佛真的融入风中，在墨鱼儿错愕的眼神中，数个闪现消失在木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