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都捕头之争（6）
等到攀谈起来，丁湘才知道，原来包全安除了是本县的左班副都头，还兼了仵作一职，和死人打交道得多，总要往寿材铺跑，一来二去，被寿材铺的老板看中，招赘做了女婿。 他原本生性谨慎，在衙门办差之余，又常去寿材铺里帮忙，故而把一张嘴练得八面玲珑。 丁湘笑道：“那就不知道到底该叫你包左副都头好，还是包老板好？” 包全安忙道：“一样，一样，丁兄弟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叫。” 说话的功夫，船行数里，迎面驶过来十几条小船，船头结彩，每条船上或敲锣，或打鼓，船上之人大声喊道：“安吉百姓恭迎余大人！” 余耀祖吃了一惊，故意装出愠怒的样子，说道：“哎呀，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 李老板和邬先生俱都说道：“这都是全县百姓对大人的一片爱戴，发自肺腑，情难自已。” 这十几条船一路伴随着客船，敲锣打鼓，燃放烟花，一时间苕溪之上喧闹非常，又行了数里，便到了码头，由此登岸，便可进入安吉县城。 码头上早聚得满满的都是人，一会是田、刘、赵、罗几大宗族的族长前来拜会，一会又是五大茶商推举的代表向知县大人敬献新茶，好不热闹。 丁湘站在人群外面看了一会，觉得好生无趣，又觉被乞丐打伤的右臂一阵疼痛，心想：看样子一时半会还不会结束，我还不如在船上找个安静地方休息休息。 她转身往船舱里走，船工早已把货物搬到了岸上，船舱里空寂无人。 突然她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等她抬头去看，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丁湘问了声，“是谁？” 没人回答，倒是脚步声去得飞快，好似存心要躲她。 丁湘疑心大起，心想：莫要是船上来了盗贼，又或者是那个乞丐另有同伙藏在船上欲行不轨？ 她急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可是船舱甚大，隔成许多库房，晦暗不明，她东转西转都没看到一个人。 她站在船舱当中正觉疑惑，突然又听到旁边一间库房里传来轻笑声。 她蹑手蹑脚靠上前去，探头观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绣花鞋，垂将下来，一荡一荡，只是被库房里的物什挡住，看不见绣花鞋主人的模样，随后便看到张俊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应该是绣花鞋的主人的面孔，脸上的表情又是仰慕，又是害怕。 只听绣花鞋的主人说道：“我一听说你们船遇到了很凶的坏人，就担心你的安危呀，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她一张嘴，说的是苏州话，苏州方言本就糯软，她的嗓音又特别嗲，听着让人酥到骨髓。 饶是丁湘，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张俊听到人家示以关切，脸一下变得通红，两眼放光，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说道：“珠儿，你能来看我，我真是欢喜死了。” 珠儿说道：“哎呀，你不要整天把死呀活的挂在嘴上。” 丁湘一愣，旋即明白，料得这张俊平日里必是总在珠儿面前赌咒发誓，无非是爱你爱得要死，如有负心天打雷劈之类。 只听珠儿继续说道：“前些天呀，玲珑茶坊李老板的儿子也来找过我，说他家里有多少多少银子，我要是嫁给他，就做少奶奶，什么事都不用做。” 听到这里，张俊脸上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却听珠儿说道：“像李公子这样的人，我是不喜欢的，好逸恶劳，坐吃山空。再说了，我自己也有胭脂铺呀，又不要别人来养我。” 张俊听了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珠儿喜欢什么样的人？” 珠儿说道：“首先呢，当然是要只喜欢我一个人，样样事情都要听我的；其次呢，就要勤快肯干，这样才让人觉得踏实；第三呢，就是要做人老实，尤其是不能对我说谎。” 她说一条，张俊点一下头。 珠儿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笑了起来，说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你虽然长得有点马虎，不过眼下我最中意的可不就是你嘛。” 张俊迷恋珠儿多时，这是头一次听到她说出这般亲昵的话，当真是欣喜若狂，恨不得一跳而起，去牵她的手，却是到底不敢，只是嘿嘿地傻笑。 听到这里，丁湘明白过来，心想：原来是人家小两口躲在这里幽会，我还是趁早溜走得好，免得被人家发现，当我是在暗中窥视。 她心里这样想着，高抬腿、轻落足，想要溜出船舱，一个没留神，一头撞在了船壁上，发出咣的一声。 顿时听到珠儿喝了一声，“什么人”，虽是出声断喝，声音依旧绵软酥糯。 随后又听到张俊说道：“随他去吧，不用理睬。珠儿，我们管自己说话。” 珠儿却不答应，一边教训他，一边往外走，说道：“喏，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做人不可以太大意，万一来了小偷怎么办？” 丁湘赶紧拔腿而去，只是她心里着急，不辨方向，在船舱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口，好容易看到前面有一条楼梯向上，赶忙快步奔过去，眼看着就要奔到，眼前一晃，一个人跳出来，拦住去路。 这个人喝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要做什么？”光听声音，丁湘就知道，这个人正是珠儿。 紧接着珠儿身后又站出一人，不消说，自然是张俊。 丁湘急忙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存心要听你们说话。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这时候张俊已经认出了丁湘，突然跳到珠儿前面，伸开手臂挡住了珠儿的视线，大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虚惊一场，这个人我认识，是船上的乘客。” 他又对丁湘说道：“你要是觉得累了，从后面上甲板，上面有房间可以休息。” 丁湘答应着，转身要走，珠儿一把推开张俊，拦住了去路，喊道：“你慢点走，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她把脸凑进来，丁湘便也能看清楚她的相貌，只见她二十出头的年纪，脸型微圆，一双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脸颊上露出酒窝，格外甜美。 丁湘忍不住赞道：“你长得真好看。” 差不多同一时刻，珠儿也是双手一拍，说道：“哎呀，小兄弟，你怎么长得这么帅！” 两个人相视一笑。 丁湘又想转身离开，珠儿赶忙说道：“小兄弟先别急着走呀，我话还没说完。” 张俊假装咳嗽了两声，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人家方才说了，想找地方休息，你还是让人家走吧。” 珠儿猛地一甩袖子，面孔一板，冷冷地说道：“你这个人好奇怪，好端端地要动手动脚。我自和他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 张俊被她抢白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发作，只好讪笑。 珠儿把脸转回到丁湘，方才还是冷若冰霜的面孔一下子又变得好似春回大地，冰雪融化，百花盛开，笑语盈盈，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呀？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的呀？会待多久呀？” 丁湘有点没弄明白状况，摸了摸脑袋，说道：“我叫丁湘，是刚到这里，至于要住多久嘛，可不好说，可能会住上一段日子。” 珠儿笑道：“告诉你呀，我叫珠儿，在县城的西大街开了个胭脂铺，你若是要给家里的娘子或者相好的姑娘买胭脂水粉，可记得要来我的店买。” 丁湘摇头说道：“我可没什么娘子或者相好的姑娘，看来没法照顾你生意。” 她哪知道，珠儿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晃动，说道：“那你也可以来看看我的呀。” 丁湘看到她眉目含情，脸颊微红，轻咬嘴唇，十分娇媚，总算明白了几分，惊得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一定有空。” 珠儿问道：“你是很忙吗？对了，你来安吉是做什么的呀？” 丁湘想也没想，张口就想说我是来安吉做捕头的，话还没出口，张俊抢先喊道：“我已经问过了，这位小哥什么事都不干，整天就是游手好闲。” 丁湘恍然明白，赶忙说道：“对对对，我……我没事可干，也不喜欢干活，就喜欢整天东逛逛，西逛逛。” 张俊假装叹气，说道：“看来这位小哥和李老板的公子一样，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好珠儿，你还是让人家走吧。” 珠儿白了他一眼，说道：“人家只不过是找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要你多管闲事。” 她又柔声对丁湘说道：“年轻人是这样的，喜欢做的事不会马上就找到，不着急。你要是逛累了，记得来店里找我喝茶，有什么心里话尽可以和我说。” 珠儿一边说，一边身子靠上前来，吓得丁湘不住地往后缩，感觉着张俊投过来的眼神有如针扎，心里一阵苦笑，心想：这位姑娘为了找个如意郎君也真是够拼的，只是这见异思迁的速度可也太吓人了吧。 她恨不得纵身跳起，施展轻功，逃离此地。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的甲板上传来咚咚两声巨响，似乎有人跳到了船上，体重甚巨，船身为之摇晃，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嗓音大吼道：“那小子在哪里？我大哥因公殉职，尸骨未寒，他就靠着拍县官大老爷的马屁想来抢都捕头的差事，哼，且问问老子的铁拳答应不答应！” 丁湘心想：看来是那个何小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