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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飞刀4:天涯明月刀(下) 第十八章 绝望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单调、短促、尖锐、恐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俞琴的手一震,琴弦突然断了两根。这尖锐短促的声音中,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慑人之力。无论谁听见这种声音,都会觉得喉头发干,心跳加快,胃部收缩。甚至连傅红雪都不例外。

    俞琴脸色已变了,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傅红雪并没有阻拦,他从不做没有必要的事,他必须集中精神,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镇定。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他却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可是他仍然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铁锤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直到门环响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扇门,一个美丽的白衣女人,正站在门外凝视着他,看来竟仿佛是卓玉贞。但她却不是卓玉贞。

    她远比卓玉贞更美,美得清新而高贵,她的笑容温和优雅,风姿更动人,就连傅红雪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她已走进来,轻轻掩上了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你却一定不知道我是谁。”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高贵而优雅,可是她说话却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矫揉做作的女人。

    傅红雪不知道她是谁。

    她却已经在说:“我姓卓,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卓夫人,假如你觉得这种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卓子。”

    她微笑着又道:“卓子是我的外号,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名字。”

    傅红雪冷冷道:“卓夫人。”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没有朋友。

    卓夫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道:“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

    傅红雪自己也承认。

    卓夫人眼波流转,道:“难道你也不想问问我,卓玉贞是我的什么人?”

    傅红雪道:“不想。”

    卓夫人道:“这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事能让你动心?”

    傅红雪闭上了嘴。他若是拒绝回答一句话,立刻就会闭上嘴,闭得很紧。

    卓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至少会看看这些武器的,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她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式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了一眼,立刻道:“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他本来并不想说的,却忍不住说了出来——他不能被她看成无知的人。

    卓夫人微笑道:“果然好眼力。”

    这句话中的赞赏之意并不多,昔年嵩阳铁剑纵横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四,不认得这柄剑的人实在也不多。

    卓夫人道:“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赝品,可是它的形状、分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她笑容中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姑奶奶亲手结成的。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傅红雪道:“这是西门柔用的,鞭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卓夫人笑道:“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的金刚铁拐。”

    她挂起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傅红雪道:“风雨双流星,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卓夫人道:“好眼力。”

    这次她口气中的赞赏之意已多了些,忽然走到墙角,摘下对铁环,道:“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这就是他用的龙凤双环。”

    傅红雪道:“这不是。”

    卓夫人道:“不是?”

    傅红雪道:“这是多情环,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卓夫人道:“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作多情?”

    傅红雪道:“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接着道:“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方休。多情的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卓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傅红雪道:“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卓夫人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很久,卓夫人才嫣然一笑,道:“这里的兵刃,你有没有不认得的?”

    傅红雪道:“没有。”

    卓夫人淡淡道:“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过一时,要认出它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傅红雪道:“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卓夫人道:“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已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譬如说……”

    傅红雪道:“小李飞刀?”

    卓夫人道:“不错,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官金虹,都难免死于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名刀。”

    她又叹了口气,道:“可惜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入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卓夫人叹道:“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没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沧海遗珠,实在是遗憾得很。”

    傅红雪道:“这里好像还少了一样武器。”

    卓夫人道:“孔雀翎?”

    傅红雪道:“不错。”

    卓夫人笑了笑,道:“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幸好我们总算已有了这柄刀。”

    她忽然从墙上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不但长短形状完全一样,刀锋上竟赫然也有三个缺口。

    卓夫人微笑道:“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只怕连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已苍白得几乎透明,冷冷道:“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

    卓夫人道:“人?”

    傅红雪冷冷道:“有些人虽然早已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譬如说……”

    卓夫人道:“公子羽?”

    傅红雪道:“不错,公子羽。”

    卓夫人又笑了笑,道:“你真的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

    她笑得仿佛很奇怪,很神秘,傅红雪的回答却很简单:“我没有。”

    卓夫人笑道:“现在你既然已来了,迟早总会见到他的,又何必太急?”

    傅红雪道:“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来见我?”

    卓夫人道:“快了。”

    傅红雪冷冷道:“既然已快了,现在又何必还要苦练拔刀?”

    那单调、短促、尖锐的声音还在不停地继续着,一声接着一声。难道这就是拔刀的声音?

    傅红雪道:“刀法千变万化,拔刀却只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动作。”

    卓夫人道:“这动作你练了多久?”

    傅红雪道:“十七年。”

    卓夫人道:“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你就练了十七年?”

    傅红雪道:“我只恨未能多练些时候!”

    卓夫人又笑了,道:“你既然能练十七年,他为什么不能练?”

    傅红雪道:“因为纵然能多练一两天也没有用!”

    卓夫人微笑着坐下来,面对着他,道:“这次你错了。”

    傅红雪道:“哦!”

    卓夫人道:“他并不是在拔刀!”

    傅红雪道:“不是?”

    卓夫人道:“他是在拔剑。”

    她慢慢接着道:“近百年来,江湖中名剑如林,新创的剑法就有九十三种,千变万化,各有奇招,有些剑法之招数怪异,简直已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拔剑的动作,却还是只有一种。”

    傅红雪道:“不是只有一种,是只有一种最快!”

    卓夫人道:“可是要找出这最快的一种来并不容易。”

    傅红雪道:“最简单的一种,即是最快的一种。”

    卓夫人道:“那也得经过千变万化之后,才能归真返璞。”

    所有武功中的所有变化,本就变不出这个“快”字。

    卓夫人道:“他苦练五年,才找出这一种方法来。就只这么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已练了十七年,至今还在练,每天至少都要练三个时辰。”

    傅红雪的手握紧刀柄,瞳孔已收缩。

    卓夫人凝视着他,温柔的眼波也变得利如刀锋,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他如此苦练拔剑,为的是什么?”

    傅红雪道:“为的是对付我?”

    卓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又错了。”

    傅红雪道:“哦?”

    卓夫人道:“他并不是一定要对付你,也并不是只为了要对付你一个人。”

    傅红雪终于明白:“他要对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武林高手。”

    卓夫人点点头,道:“因为他决心要做天下第一人!”

    傅红雪冷笑,道:“难道他认为只要击败了我,就是天下第一人?”

    卓夫人道:“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是这么想的。”

    傅红雪道:“那么他就错了。”

    卓夫人道:“他没有错。”

    傅红雪冷冷道:“江湖中藏龙卧虎,风尘中尤多异人,武功远胜于我的,还不知有多……”

    卓夫人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击败你。”

    傅红雪闭上了嘴。

    卓夫人道:“我也看得出要击败你并不是件容易事,到这里来的人,你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这里已经有很多人来过?”

    卓夫人避开了这问题,道:“墙上挂着的这些武器,不但收集极全,而且都是精品,只要是练过武的人,都难免会多看几眼的,只有你居然能全不动心。”

    她叹息着,又道:“最奇怪的是,连这幅画你都没有看一眼。”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看?”

    卓夫人道:“只要你去看一眼,就会明白。”

    突听一个人道:“既然他迟早总难免要看,你又何必太急?”

    优柔从容的声音,显示出这个人教养良好,彬彬有礼。

    多礼本就是冷淡的另一面,这声音却又偏偏带着种奇异的热情。一种几乎已接近残酷的热情。

    如果天地间真的具有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无疑就是从这种热情中产生的。也只有公子羽这样的人,才会有这种可怕的热情。他显然也在渴望见到傅红雪。他知道他们相见的时候,就是毁灭的时候,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一个要被毁灭。

    现在他已到了傅红雪身后,他的掌中若有剑,已随时都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要害中。

    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他的掌中是否有剑?

    第二十三章公子羽

    01

    傅红雪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他不能动。他已感觉一种无坚不摧、无孔不入的杀气,只要他一动,无论什么动作,都可能为对方造成一个出手的机会。就连一根肌肉的抽紧,也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虽然他明知公子羽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他背后出手的。可是他不能不防备。

    公子羽忽然笑了,笑声更优雅有礼,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高手。”

    傅红雪保持沉默。

    卓夫人却眨了眨眼,道:“他连动都没有动,你就能看出他是高手?”

    公子羽道:“就因为他没有动,所以才是天下无双的高手。”

    卓夫人道:“难道不动比动还难?”

    公子羽道:“难得多了。”

    卓夫人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应该懂,你若是傅红雪,若是知道我忽然到了你身后,你会怎么样?”

    卓夫人道:“我一定会很吃惊!”

    公子羽道:“吃惊难免要警戒提防,就难免要动。”

    卓夫人道:“不错!”

    公子羽道:“只要你一动,你就死了!”

    卓夫人道:“为什么?”

    公子羽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会从什么地方出手,所以无论你怎么移动,都可以造成致命的错误。”

    卓夫人道:“像你这么样的对手,若是忽然到了一个人身后,无论谁都难免会紧张的,就算人不动,背上的肌肉也难免会抽紧!”

    公子羽道:“可是他没有,我虽然已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全身上下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卓夫人终于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不动的确比动难得多!”

    你若知道有公子羽这么样一个人站在自己背后,全身肌肉还能保持放松,那么你这人的神经一定比冰冷得多。

    卓夫人忽又问道:“他不动你难道就没有机会出手?”

    公子羽道:“不动就是动,所有动作变化的终点,就是不动。”

    卓夫人道:“空门太多,反而变得没有空门了,因为整个人都已变成空的,空空荡荡,虚无缥缈,所以你反而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出手?”

    公子羽笑了笑,道:“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的。”

    卓夫人道:“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会出手,你若要在背后杀他,有很多次机会都比这次好得多。”

    她微笑着,又道:“因为你的目的并不是要杀他,而是要击败他。”

    公子羽忽然叹了口气,道:“要杀他容易,要击败他就难得多了。”

    他终于从傅红雪身后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安详而稳定。就在这一瞬间,傅红雪忽然觉得一阵虚脱,冷汗已湿透衣服。

    他绝不能让公子羽发现这一点,他忽然道:“你为什么要舍易而求难?”

    公子羽深深地道:“因为你是傅红雪,我是公子羽。”

    02

    现在公子羽终于已面对傅红雪,傅红雪却还是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从背后看过去,他的风度优美,无懈可击。可是,他脸上却偏偏戴着个狰狞而丑恶的青铜面具!

    傅红雪冷冷道:“想不到公子羽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卓夫人道:“你又错了。”

    傅红雪冷笑。

    卓夫人道:“你现在看见的,就是公子羽的真面目。”

    傅红雪道:“我看见的只不过是个面具。”

    卓夫人道:“我脸上难道没有戴面具?难道你一生下来就是这种冰冰冷冷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的样子?难道这不是你的真面目?”

    傅红雪又闭了嘴。

    卓夫人道:“其实你应该明白的,无论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你知道他是公子羽,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事实,就连傅红雪都不能不承认,因为他不能不问自己。

    ——现在的我,究竟是不是我的真面目?我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公子羽淡淡道:“我并不想看你的真面目,我只要知道你是傅红雪,就已够了。”

    傅红雪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深深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傅红雪,我已知道你是公子羽。”

    公子羽道:“所以有件事我们现在一定要解决。”

    傅红雪道:“什么事?”

    公子羽道:“我们两个人之中,现在已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他的声音仍然冷酷而有礼,显然对自己充满信心:“谁强,谁就活下去。”

    傅红雪道:“这种事好像只有一种方法解决!”

    公子羽道:“不错,只有一种法子,自古以来,就只有这一种法子。”

    他凝视着傅红雪手里的刀:“所以我一定要亲手击败你。”

    傅红雪道:“否则你就情愿死?”

    公子羽目光中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哀之意,道:“否则我就非死不可。”

    傅红雪道:“我不懂。”

    公子羽道:“你应该懂的,我不要别人杀你,就为了要证明我比你强。我一定要做天下最强的人,否则我宁可死。”

    他的声音中忽然又充满了讥诮:“武林就像是个独立的王国,只能允许一个帝王存在,不是我,就是你!”

    傅红雪道:“这次只怕是你错了!”

    公子羽道:“我没有错,有很多事都能证明,除了我之外,你就是当今天下武功最强的人!”

    他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壁上的那幅画,慢慢地接着道:“你能活着走进这屋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不是运气。”

    卓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绝不是。”

    画上的人物繁多,栩栩如生,画的仿佛是一段段故事。每一段故事中,都有一个相同的人。这个人就是傅红雪。他面对这幅画时,第一眼看见了他自己——

    阴暗的天气,边陲上的小镇,长街上正有两个人在恶斗。一个人白衣如雪,手里却挥舞着一柄鲜红的剑,另一人掌中的刀漆黑。

    公子羽道:“你应该记得,这是凤凰集。”

    傅红雪当然记得,那时凤凰集还没有变成死镇,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燕南飞!

    公子羽道:“这一战你击败了燕南飞。”

    在第二段画面上,凤凰集已变成了个死镇,烟雾迷漫中,两个人跪在傅红雪面前。

    公子羽道:“这一战你击败了五行双杀。”

    然后就是马鞍中的毒蛇,鬼外婆的毒饼,明月高楼上的毒酒。

    荒凉的倪家废园中,一个赤足的年轻人正在他刀下慢慢地倒下去。

    公子羽道:“杜雷本是江湖少见的好手,他的刀法是从苦难中磨练出来的,虽然有些骄矜做作,我还是想不到你一刀就能杀了他!”

    傅红雪道:“杀人的刀法,本就只有一刀!”

    公子羽叹道:“不错,念动神知,后发先至,以不变应万变,一刀的确就已够了!”

    这一刀不但已突破了刀法中所有招式的变化,也已超越了形式和速度的极限。

    卓夫人道:“让我最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从孔雀山庄那地室中逃出来!”

    孔雀山庄变为一片瓦砾,卓玉贞就已在画面上出现。天王斩鬼刀怒斩奔马,郝厨子车前炖肉,明月心和卓玉贞被送入孔雀山庄的地室,公孙屠出现,卓玉贞地室中产子……

    看到这里,傅红雪的手足已冰冷。

    卓夫人道:“她是根绳子,我们本想用她来绑住你的手,你心里若是一直惦记着她和那两个孩子,你的手就等于被绑住了。”

    一双手已经被绑住了的人,当然就不值得公子羽亲自动手。

    卓夫人叹道:“但是我们却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能杀了天王斩鬼刀!”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那时你们已准备让她暴露身份,为什么还要她杀杜十七?”

    卓夫人道:“因为我们还要利用她做最后一件事。”

    傅红雪道:“你们要她用那两个孩子逼我拿出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卓夫人点点头,道:“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相信,阴阳大悲赋并没有落在你手里,因为我们知道你为了那两个孩子,是不惜牺牲一切的。”

    她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居然练成了大移穴法,居然没有死在她手里,更可惜的是,你居然狠不下心来杀她!”

    于是画幅上就出现了那个戴茉莉花的女孩子,正将一匙鸡汤喂入傅红雪嘴里。邻家的老妪正在杀鸡,戴着茉莉花的小婷正在街头的小店中买酒,肥胖的酒铺老板看着她的胸膛,带着淫猥的笑意。他却已醉倒在那低俗的斗室中,仿佛已渐渐习惯了那种卑贱的生活。

    卓夫人道:“那时我们本来以为你已完了,就算你还能杀人,也只不过是个疯狂的刽子手,已不值得公子对付你!”

    公子羽要对付的,只不过是武林中最强的一个人。

    卓夫人道:“如果你已不是武林中最强的人,就算死在阴沟里,我们也不会关心的,所以那时我们已准备找别人去杀了你。”

    傅红雪道:“只可惜能杀我的人也不多。”

    卓夫人道:“我们至少知道一个。”

    傅红雪道:“谁?”

    卓夫人道:“你自己。”

    傅红雪立刻又想起那凄苦绝望的声音,足以令人完全丧失求生的斗志。无论谁都想不到他到了那种时候,居然还有勇气活下去,也许就因为他有这种勇气,所以才能活到现在。如果连他自己都能击败自己,又何必公子羽亲自出手?

    公子羽道:“所以你现在总该已明白,你能活着到这里来,绝不是运气。”

    傅红雪再问一遍:“你这么样做,只因为你一定要证明你比我强?”

    公子羽道:“不错。”

    他眼睛忽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悲哀和讥诮之意,道:“因为这一切都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享受,你若能胜了我,这一切都是你的。”

    傅红雪道:“这一切?”

    卓夫人道:“这一切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一切,其中不但包括了所有的财富、荣誉和权力,甚至还包括了我。”

    她笑了笑,笑得温柔而甜蜜:“只要你能胜了他,连我都是你的。”

    03

    推开门走出去,是条漫长的甬道,就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公子羽已推开门走出去,然后再回身。

    “请,请随我来。”

    卓夫人并没有跟着傅红雪走出来,现在他们已走到甬道的尽头。

    尽头处也是道雕花的木门,精美而沉重,里面一间空阔的大厅中,有个宽广的石台,四面角落上,都有个巨大的火炬。

    公子羽慢慢地走上去,站在石台中央:“这就是我们的决斗之处。”

    傅红雪道:“很好。”

    平坦的石台,明亮的火炬,无论你站在哪里,无论面对着哪一个方向都一样。屋子里甚至连一点风都没有,你出手时的准备和速度,绝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的影响。

    公子羽显然并不想在天时地利上占他的便宜。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

    石台两旁,各有三张宽大舒服的椅子,距离石台的边缘,都正好是七尺。

    公子羽道:“我们交手时,只能让六个人来观战,他们也就是这一场决斗的证人,你可以任意地选择出三位。”

    傅红雪道:“不必。”

    公子羽道:“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往往会决定在一件很小的事上,有自己的朋友在旁边照顾,总比较安心些,你为什么要放弃这权利?”

    傅红雪道:“因为我没有朋友。”

    公子羽凝视着他,道:“这权利你还是不妨保留,我找来的人之中,如果有让你觉得不安的,你随时都可以拒绝。”

    傅红雪道:“很好。”

    公子羽道:“你连日劳累,精神体力都难免差些,不妨先在这里休养一段时候,所以决斗的日期,也由你来选择!”

    傅红雪迟疑着,道:“明日此刻如何?”

    公子羽道:“很好。”

    傅红雪道:“那么明天我再来!”

    公子羽道:“你不必走,我已经在这里为你准备了居室衣服,你可以安心休养,绝不会有人打扰你,你若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可以负责替你办到。”

    傅红雪道:“看来这的确好像是场很公平的决斗。”

    公子羽道:“绝对是的。”

    傅红雪道:“我的棺材你想必也早已准备好了。”

    公子羽居然并不否认,道:“那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是特地从柳州运来的,你若想先去看看,我也可以带你去。”

    傅红雪道:“你已看过?”

    公子羽道:“我看过。”

    傅红雪道:“你很满意。”

    公子羽道:“很满意。”

    傅红雪淡淡道:“那就够了。”

    公子羽的反应更平淡,道:“现在你也许只想去看看你的床。”

    傅红雪道:“是的。”

    华丽的丝绒窗帘掩住了日色,屋子里黝暗如黄昏。

    外面又响起了单调而短促的拔剑声,傅红雪已完全清醒。

    刚才他居然睡着了。他并不是被剑声惊醒的,他忽然醒来是因为室里已多了一个人。一个苗条修长的人影,斜倚着窗棂,背对着他,在一件柔软的丝袍下,依稀可以看得出她的腰肢纤细,双腿笔直。

    她知道傅红雪已醒来,并没有回头,却轻轻叹息了一声,悠悠地道:“又是一天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为止?”

    高贵优雅的声音,柔和优美的体态,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厌倦之意。

    傅红雪没有反感。

    卓夫人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你认为我根本不该来的,我毕竟还是他的妻子,可是这种日子我实在已过得腻了,所以……”

    傅红雪道:“所以你希望我能击败他?”

    卓夫人道:“不错,我的确希望你能击败他,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有机会能击败他的一个人,你击败他之后,我的生活才会改变。”

    傅红雪道:“胜者就能得到一切?”

    卓夫人道:“所有的一切。”

    傅红雪道:“甚至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

    卓夫人道:“是的。”

    傅红雪忽然冷笑,道:“你既然不是个好妻子,他也不必冒这种险的。”

    卓夫人道:“可是他要证明他比你强。”

    傅红雪冷冷道:“证明给谁看?这里难道另外还有个主宰他命运的人?他这么样做,也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卓夫人霍然回头,凝视着他,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惊讶,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

    傅红雪道:“你若是我,你会怎么想?”

    卓夫人道:“我至少不会像你这样胡思乱想,我会一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击败他。”

    她慢慢地走过来,腰肢柔软,眼波如水:“我虽然不能算是个好妻子,却是个很好的女人,你也应该看得出的。”

    傅红雪道:“我看不出。”

    卓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你不妨再看看。”

    这句话说完,她身上柔软的丝袍已滑落。

    傅红雪的呼吸停顿——他不能不承认这的确是他平生所见过最完美无瑕的胴体。一个高贵的女人,忽然赤裸在自己面前,这种诱惑更令人难以抗拒。

    她静静地站在床头,看着他,道:“只要你能战胜,这一切都是你的,但现在却还不是。”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泛起红晕。他知道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他知道她一定也已注意到。

    美丽的黄昏,屋子里如此安静,充满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优雅香气。

    他毕竟是个男人。

    她却已拾起了衣衫,燕子般轻盈地走了,走出门,忽又回眸一笑,道:“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可是你若需要,我可以找别人来陪你。”

    傅红雪握紧双手,忽然问道:“卓玉贞是不是在这里?”

    卓夫人点点头。

    傅红雪道:“去找她来,立刻就来。”

    卓夫人吃惊地看着他,好像连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提出这要求。

    傅红雪冷冷道:“你刚说道,只要是我要的,你们都可以为我办到。”

    卓夫人又笑了,笑容中竟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选她?你为什么不选明月心?”

    傅红雪的身子突然僵硬。

    卓夫人悠然道:“你想不到她还没有死?”

    傅红雪道:“我……”

    卓夫人道:“她也在这里,要不要我去带她来?”

    她忽又沉下脸,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要的,你要的是卓玉贞,你喜欢的一向都是她那种低贱毒辣的女人。”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这次她走的时候,已不再回头。

    她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冲动愤怒?只为了傅红雪要找的是卓玉贞?

    一个美丽狡黠而冷静的女人,通常是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

    傅红雪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单调而短促的拔剑声还在不停地继续着。别人为了这一战已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若为了女人们烦恼,岂非太愚蠢?

    可是他仍然不能不去想明月心。她若真的还没有死,落在这些人手里,遭遇也许比死更悲惨。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很久很久没有想到过她了。

    一个人对自己心里内疚的事,总是会尽量避免去想的。

    忽然间夜已很深,屋子里一片黑暗,外面却有了敲门声。

    “什么人?”

    “是卓姑娘,卓玉贞卓姑娘。”两个丫环扶着卓玉贞走进来。

    她打扮得很美,乌黑的头发上戴满了珠玉,一件鲜红的披风长长地拖在地上,看来竟有几分像是奉旨和番的美人王昭君。

    现在她当然已不必再作出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冷冷地看着傅红雪,面无表情。

    丫环们放下纱灯,吃吃地笑着,悄悄地走了。

    卓玉贞忽然冷冷道:“是你找我来的?”

    傅红雪点点头。

    卓玉贞道:“找我来报仇?”

    傅红雪道:“我找你来,只因为我本来有几件事要问你。”

    卓玉贞道:“现在呢?”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不想问,所以你不妨走。”

    卓玉贞道:“你不想报复?”

    傅红雪道:“不想。”

    卓玉贞道:“你也不想要我上床?”

    傅红雪闭上了嘴。他并不怪她,她说这种话,也并不是令人惊讶的事。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知道自己不能再用行动去伤害别人时,总是会说些刻毒的话去伤人的。她伤害别人,也许只不过因为要保护自己。

    他并不怪她,只是忽然觉得很疲倦,只希望她快走,永远莫要再见。他忽然发现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只有明日的那一战才是最重要的。他一定要击败这个直到此刻还在不停拔剑的人,只有战胜这个人,他才能揭破所有的秘密,才能重见明月心。

    可是卓玉贞却偏偏还站在那里,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悲哀和怨恨。忽然道:“你既然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又何必一定要我来?”

    傅红雪道:“就算我不该叫你来的,现在你还是一样可以走。”

    卓玉贞道:“不一样了。”

    傅红雪道:“有什么不一样?”

    卓玉贞道:“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傅红雪在问什么,嘴里只是不停地反复说着这句话,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眼泪忽然滚落面颊。她的人也倒了下去。鲜红的披风散开,露出了鲜红的血色。

    是真的血。鲜血已染红了她赤裸的胴体,她全身上下几乎已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

    傅红雪的人跳起来,心却已沉下去。

    卓玉贞咬着牙,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为什么不一样了……”

    傅红雪道:“就因为我要你来,她就将你折磨成这样子?”

    卓玉贞笑了笑,道:“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她虽然不让你去碰她,可是她也不愿让你碰别的女人,因为……”

    她的笑比哭更悲惨,她还想说下去,但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再说。

    傅红雪还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卓玉贞又笑了笑,眼帘已合起,一阵浓烈的药味从散开的披风里传出。她死得并不痛苦,因为她全身上下早已被卓夫人的药物麻木。

    据说在遥远的天竺,尼罗河畔肥沃的土壤中,生长着一种美丽而奇异的花朵,叫作罂粟,不但可以麻醉人的肉体,也能麻醉人的灵魂。

    有的女人岂非也正如这种花一样,在她那高贵优雅的躯体中流动着的血,竟比罂粟的花汁更毒。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为了不愿让傅红雪碰别的女人?

    她和傅红雪相见还不到半日,为什么就有了这种疯狂的妒忌?

    没有爱的人,怎么会妒忌?相见只半日的人,怎么会有爱?

    傅红雪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去推门。如果门已从外面锁上,如果门是铁铸的,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他心里已有了准备。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他都已准备承受。

    想不到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外没有人,漫长的甬道中也没有人,只有那单调短促的拔剑声,还在不停地响。

    他沿着这声音传出的方向往前走,甬道长而曲折,每间屋子的距离都很远,也不知经过多少转折后,他才看见一扇门。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也没有拔剑声。

    他还是推开门走进去。他又走回了他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倒在血泊中的卓玉贞已不见了。

    屋子里还是同样幽静,虽然少了一个人,却多了一桌菜。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候。六样很精致的菜,还是热的,还有一盘竹节小馒头,一锅粳米饭,一缸还没有开封的酒。

    现在他实在很需要喝一点酒,但是他却又走了出去。

    同样的甬道,同样静寂,他的走法却已不同。他本来走得很慢,现在走得快些,本来是往右走的,现在却往左。

    又不知经过多少转折后,他又看见一扇门,门里静悄无声。这里的门,形式雕花还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刚才他走出来时,并没有掩上门,这扇门却关着。

    他推开门走进去,他已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冷静。可是他走进这扇门,还是不免很难受,因为他又看见了那桌菜;他又走进了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菜还是热的,竟似比刚才还热些。

    酒缸下却多了张短柬,字写得很秀气,显然是女子的字迹:

    明月本无心,何必寻月?

    小饮可酣睡,不妨独酌。

    傅红雪坐了下来。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坐下来,因为他已发现,无论怎么走,结果都是一样,他还是会走回这里,还是会看见这一桌好像永远都不会冷的饭菜。

    他也想勉强自己吃一点,可是等他拿起筷子,就发现不对了。刚才他看见的六盘菜,其中有一碟松鼠黄鱼,还有一碟是糖醋排骨,虽然他只看了一眼,可是他记得很清楚,他对醋的酸味道一向特别敏感,但现在这六道菜却全是素的,满满的一锅粳米饭变成了一锅粳米粥。

    他终于发现这里并不是他刚才走出来的那间屋子。这里的每间屋子,不但门户相同,里面的家具装置也是完全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已分不清,他原来住的是这间屋子,还是刚才那一间?

    床上的被褥凌乱,显然已有人睡过,刚才睡在这张床上的,究竟是他还是别人?如不是他,那么是谁?

    这个神秘而奇怪的地方,究竟住着些什么人?

    第二十四章神秘老人

    01

    寝室后还有间小屋,里面隐约的有水声传出。

    他忍不住走过去,门是虚掩着的,他只看了一眼,全身的热血就几乎全都冲上了头顶。

    寝室后这小屋竟是间装修得很华丽的浴室,池水中热气腾腾,四面围着雕花的玉栏杆,栏杆上挂着件宽大的白布长袍。

    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浴池里,雪白的皮肤光滑如丝缎,腰肢纤细,臀部丰圆,修长挺直的双腿,看来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傅红雪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头上的三千烦恼丝都已被剃得干干净净,顶上还留着受戒的香疤。

    这个入浴的美人,竟是个尼姑。

    傅红雪并不是没有看过女人,也不是没有见过赤裸的女人,可是一个赤裸着的尼姑,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尼姑的胴体之美,虽然令他目眩心动,但是他也绝不敢再去看第二眼。

    他立刻冲了出去,过了很久之后,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

    他心里立刻又有了种奇怪的想法:“这尼姑会不会是明月心?”

    这不是没有可能。受过了那么多打击挫折之后,明月心很可能已出家为尼,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回去查证了。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一扇门,同样的雕花木门,仿佛也是虚掩着的,这间屋子是不是他原来住的那间,他已完全无法确定。

    屋子里住着的说不定就是明月心,也说不定是那心如蛇蝎般的卓夫人。

    既然来了,他当然要进去看看。他先敲门,没有回应,轻轻将门推开一边,里面果然也有一桌菜;现在本就正是吃饭的时候,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要吃饭的。

    一股酥酥甜甜的味道,从门里散出来,桌上的六盘菜之中,果然有一样松鼠黄鱼,一样糖醋排骨。

    转了无数个圈子后,他又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地方,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正准备推门走进去,突听“砰”的一声响,门竟往里面关上了。

    一个冰冷冷的女子声音在门里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面?快走!”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

    他听得出这声音,这是明月心的声音,他忍不住问:“明月心,是你?”

    过了半晌,他又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他以为明月心一定会开门的。

    谁知她却冷冷道:“我不认得你,你快走。”

    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是不是已被人所看管,不敢跟他相认?

    傅红雪突然用力撞门。雕花的木门,总是要比朴实无华的脆弱得多,一撞就开了。

    他走过去,一个人正站在床前冷冷地看着他,却不是明月心,是卓夫人。

    她看来也像是刚从浴池中出来的,赤裸的身子上,已裹了块柔软的丝巾,丝巾掩映间,却使得她的胴体看来更诱人。傅红雪怔住。

    卓夫人冷冷道:“你不该这样闯进来的,你应该知道现在我是别人的妻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和明月心依稀有些相似。傅红雪直视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来。

    卓夫人道:“我已将卓玉贞送去了,你为什么还来找我?”

    傅红雪道:“因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明月心。”

    屋子里没有声音,卓夫人脸上也没有表情,就像是戴着假面具。

    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或许这也不是,但这些都已不重要,因为傅红雪现已明白,无论她长得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他已知道她就是明月心,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她动也不动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傅红雪道:“哦?”

    卓夫人淡淡道:“世上根本没有明月心这么样一个人,明月根本就是无心的。”

    傅红雪承认。

    有心的明月,本就像无刺的蔷薇一样,只有在传说和神话中才会出现。

    卓夫人道:“也许你以前的确在别的地方见过明月心,可是那个人也正像你以前的情人翠浓一样,已不存在了。”

    难忘的旧情,永恒的创痛,也许就因为她知道他永远都不敢再面对那样一张脸,所以才扮成那样子,让他永远也看不出她的伪装。

    到了有阳光的时候,她甚至还会再戴上一个笑口常开的面具。然后她又忽然失踪了,明月心也就永远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傅红雪道:“只可惜你还是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杀卓玉贞。”

    ——没有爱的人,怎么会妒忌?相见只半日的人,怎么会有爱。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泛起种奇异的红晕,道:“你杀她,只因为你恨我。”

    她脸上那种高贵优雅的表情也不见了,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怨恨。

    ——没有爱的人,又怎么会有恨?

    “明月心为你而死,你却连提都没有提起过她;卓玉贞那么样害你,你反而一直在记挂着她。”

    这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也已不必说。

    她忽然大声道:“不错,我恨你,所以我希望你死。”

    她转身走入了后面的小屋,只听“扑通”一声,似又跃入了浴池。可是等到傅红雪进去看她时,浴池中却没有人,小屋中也已没有人。

    单调短促的拔剑声还在响,仿佛就在窗外,但是拉开窗帘,支起窗户,外面却是一道石壁,只有几个通气的小洞。从这些小洞中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她是怎么走的?那小屋中无疑还有秘密的通路,傅红雪却已懒得再去寻找,他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也知道她为什么要杀卓玉贞。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待着明日的那一战。在这里等虽然也一样,但他却不愿留在这里,推开门走出去,拔剑声在甬道中听来仿佛更近。

    他知道自己是绝对没有法子安心休息的,卓夫人也绝不会放过他。她一定会想出各种法子来扰乱他,让他焦虑紧张,心神不定。虽然他并没有对不起她,虽然是她自己要失踪的,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默契。可是她绝不会想到这些的。

    一个女人若是要恨一个男人时,随时都可以找出几百种理由来。这件事之中虽然还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他却已不愿再想,只要能击败公子羽,所有的疑问都立刻会得到解答,现在他又何必多想?

    若是败在公子羽手下,这些事就更不必关心了,无论对什么问题来说,死都是种最好的解答!

    就在这时,他又找到了一扇门,拔剑的声音,就在门里。

    这一次他有把握,拔剑的声音,的确是在这扇门里发出来的。

    他伸手去推门,手指一接触,就发现这扇雕花的门竟是钢铁所铸。

    门从里面闩上,他推不开,也撞不开,敲门更没有回应。就在他已准备放弃时,他忽然发现门上的铜环光泽特别亮,显然经常有人的手在上面抚弄摩挲。

    铜环并不是女人的乳房,也不是玩物。若没有特别的原因,谁也不会经常去玩弄一个铜环。

    他立刻找出了这原因。他将铜环左右旋动,试验了数十次,就找出了正确的答案。

    铁门立刻开了。

    拔剑的声音也立刻停止!

    他走进这屋子,并没有看见拔剑的人,却看见了他生平从未见过的巨大宝藏。

    02

    珍珠、绿玉、水晶、猫儿眼,还有其他各式各样不知名的宝石,堆满了整个屋子。

    一间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大得多的屋子。这些无价的宝石、珠玉,在它们的主人眼中看来,并不值得珍惜,所以屋里连一口箱子都没有,一堆堆珠宝,就像是一堆堆发亮的垃圾,零乱地堆在四周。

    屋角却有个铁柜,上面有把巨大的铁锁,里面藏着的是什么?难道比这些珠宝更珍贵?

    要打开这铁柜,就得先打开上面的铁锁,要开锁就得有钥匙。

    但世上却有种人用不着钥匙也能开锁的,这种人虽不太少,也不太多。何况这把锁制造得又极精巧,制造它的巧匠曾经夸过口,不用钥匙就能打开它的人,普天之下绝不会超过三个。因为他只知道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三位妙手神偷,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第四个人。

    傅红雪就是第四个人。

    他很快就打开了这把锁,柜子里只有一柄剑,一本账簿。

    一柄鲜红的剑,红如鲜血。

    傅红雪的瞳孔收缩,他当然认得出这就是燕南飞的蔷薇剑。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他的剑在这里,他的人呢?

    账簿已经很破旧,显然有人经常在翻阅。这么样一本破旧的账簿,为什么值得如此珍惜?

    他随便翻开一页,就找出了答案。这一页上面写着:

    盛大镖局总镖头王风二月十八入见误时,奉献短缺,公子不欢。

    二月十九日,王风死于马下。

    南宫世家二公子南宫敖二月十九入见,礼貌疏慢,言语不敬。

    二月十九夜,南宫敖酒后暴毙。

    “五虎断门刀”传人彭贵二月二十一入见,办事不力,泄露机密。

    二月二十二日,彭贵自刎。

    只看了这几行,傅红雪的手已冰冷。

    在公子羽面前,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误,结果都是一样的。

    死!只有死,才能根本解决一件事。

    公子羽绝不让任何人还有再犯第二次错误的机会,更不容人报复。这账簿象征着的,就是他的权力,一种生杀予夺,主宰一切的权力,这种权力当然远比珠宝和财富更能令人动心!

    ——只要你能战胜,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了所有的财富,荣耀和权力!

    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们,艰辛百战,不惜令白骨成山,血流成河,为的是什么?

    这种诱惑有谁能抗拒?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双眼睛正在铁柜里看着他。

    铁柜里本来只有一本账簿、一柄剑,现在竟又忽然出现了一双比利锋更锐利的眼睛。

    四尺见方的铁柜,忽然变得又黑又深,深得看不见底,这双眼睛就正在最黑暗处看着他。

    傅红雪不由后退了两步,掌心已沁出了冷汗。他当然知道这铁柜的另一面也有个门,门外也有个人。

    现在那边的门也开了,这个人就忽然出现。

    可是骤然看见黑暗中出现了这么样一双眼睛,他还是难免吃惊。然后他立刻就看见了这个人的脸: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须发都已白了,已是个历经风霜的老人,可是他一双眼睛却还是年轻的,充满了无限的智慧和张力。

    老人在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夜眼,你一定已看出我是个老人。”

    傅红雪点点头。

    老人道:“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也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你,我只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傅红雪道:“你也希望我击败公子羽?”

    老人道:“我至少不想你死。”

    傅红雪道:“我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人道:“没有好处,我只希望这一战能真正公平。”

    傅红雪道:“哦?”

    老人道:“只有真正的强者得胜,这一战才算公平。”

    他的笑容消失,衰老的脸立刻变得庄严而有威——只有一向习惯于掌握权力的人,才会有这种坚韧表情。

    他慢慢地接着道:“强者拥有一切,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也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得到这一切。”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他的改变,忍不住问道:“你认为我比他强?”

    老人道:“至少你是唯一有机会击败他的人,可是你现在太紧张,太疲倦。”

    傅红雪承认。他本来一直想使自己保持冷静镇定,但是却没有做到。

    老人道:“现在距离你们的决斗还有八个时辰,你若不能使你自己完全松弛,明日此刻,你的尸体一定已冰冷。”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从这里走出去,向右转三次,左边的一间房里,有个女人躺在床上等着你。”

    傅红雪道:“谁?”

    老人道:“你用不着问她是谁,也不必知道她为什么要等你!”

    他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而冷酷!

    “像你这样的男人,本该将天下的女人当作工具。”

    傅红雪道:“工具?”

    老人道:“她就是唯一可以让你松弛的工具。”

    傅红雪沉默。

    老人道:“你若不这样做,出门后就向左转三次,也可以找到一间房子。”

    傅红雪道:“那屋里有什么?”

    老人道:“棺材。”

    傅红雪的手握紧刀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来命令我?”

    老人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神秘诡谲。

    就在笑容出现的时候,他的脸已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03

    傅红雪穿过一堆堆珠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这些无价的珠宝在他眼中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堆堆垃圾而已。

    他出门之后,立刻向左转,左转三次后,果然就看见了一扇门。

    一间空房中,只摆着口棺材。上好的楠木棺材,长短大小,就好像是量着傅红雪身材做的;棺盖上还摆着套黑色的衣裤,尺寸当然也完全合他的身材。

    这些本就是特地为他准备的,每一点都设想得很周到。他们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死了之后,那本账簿上必定会添上新的一页——

    傅红雪某月某日入见,紧张疲倦,自大愚蠢,公子大乐。

    某月某日,傅红雪死于剑下。

    这些账他自己当然看不见了,能看见的人心里一定愉快得很。

    棺材冰冷坚硬,新漆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他忽然转身冲出去,先转入那间藏宝的屋子,里面又响起了单调而短促的拔剑声。

    他却没有停下来,又右转三次,推开了左边的一扇门。

    门内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却可以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他走进去,掩上门。他知道床在哪里,他已经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床上是不是真的有人?是什么人?

    他无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工具,可是他也知道那老人说的是真话,一个人若想使自己的紧张松弛,这的确是最有效的法子。

    屋子里很静。他终于听见一个人的呼吸声:轻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像是春日吹过草原的微风。

    他忍不住试探着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等我?”

    没有回应。

    他只好走过去,床铺温暖而柔软,他伸出手,就找到一个更温暖柔软的胴体,光滑如丝缎。

    她已完全赤裸。他的手指轻触她光滑平坦的小腹,呼吸声立刻变得急促。

    他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还是没有回应,却有只手,握住了他。

    长久的禁欲生活,已使他变得敏感而冲动,他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身体已有了变化。

    急促的呼吸声已变为销魂的呻吟,温柔地牵引着他。他忽然就已沉入一种深邃温暖的欢乐里。

    她的身子就像春日中的草原般温润甘美,不但承受,而且付予。

    隐约痴迷中,他仿佛又想起了他第一次接受这种欢乐时的情况;那次也同样是在黑暗中,那个女人也同样成熟而渴望。但她的给予,却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要让他变成一个男人,因为那正是他准备复仇的前夕。

    第二天他醒来时,果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而且活力更充沛。

    人生真是奇妙的事,“消耗”有时反而可以让人更充实。

    潮湿的草原在扭动蠕动。

    他伸出手,忽又发现这个完全赤裸的女人头上却包着块丝巾。

    这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不愿让他抚摸她的头发,还是因她根本没有头发?

    想到浴池中那雪白圣美的背影,他不禁有了种犯罪的感觉,可是这种罪恶感却使他觉得更刺激。

    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