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爱不得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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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就是爱的感觉吧,多少疼痛,都甘之如饴。 丰富多彩的夜生活结束,景安言累坏了,很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到阳光普照,让她起起落落、不得安歇的心脏好好地休息一下。只是刚进卧室,她还来不及开灯,景漠宇忽然从背后抱住她。 伴随着房门关闭的声响,他将她按在墙壁上,刚毅的身躯紧紧地抵住她的身体,嘴唇也重重吻了下来。一秒钟的震惊后,她惊喜地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可以吻得更深、更彻底。这或许就是爱的感觉吧,多少疼痛,都甘之如饴。 被抱到床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那夜刻骨铭心的触觉和疼痛,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他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目光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怎么了?” “我……”她其实就是有些紧张。第一次时,景漠宇喝醉了,一切就像战争一样凌乱,她来不及多想。而此刻,无光的黑暗里,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神情,无法了解他的想法。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她,是生理需要,还是想遂了她的心愿? “你不喜欢我……”他低下头,唇轻轻靠近她的耳朵,“这么对你?” 她心跳紊乱,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如同抓着一根不会让她沉溺的浮木,却不知这块浮木反而让她沉溺得更快。 “我希望——我希望你爱我,就像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 他忽然笑了,连眼底也染满了笑:“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她一时语塞,咬着唇别过脸,不再看他,也不再抗拒。 感受到她的顺从,他缓缓地俯身吻住她……与第一次一样,一切在黑暗里发生了。整个过程,她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毕竟,此刻的景漠宇太陌生了,他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个总是温柔地揉乱她的头发,生气时从不会骂她,只敲敲她的头以示不满的男人,他也不再是新婚时那个冷淡而疏离的丈夫。 他是一个需要她重新去认识、去了解的男人,她的男人。 一切都结束时,景安言睁开眼,看见他坐在她的身边。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急忙又闭上眼睛:“嗯,我有点累了,想睡会儿。” “洗个澡再睡吧。” 她尝试着动一动,四肢沉得像灌了铅:“我没力气了,你能扶我一下吗?”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帮她简单地冲洗了一下,又抱着她回到床上。 走出憋闷的浴室,她的身体舒服多了,呼吸好像也通畅了些,她枕着他的手臂,闭上沉沉的眼睛。 她真的很困,很想一直睡下去。 午夜,景安言醒了,看见景漠宇正拥着她沉睡,就像搂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她心满意足地笑着,尽管她依然想不通,他不爱她,为什么会与她有一场那么刻骨铭心的缠绵。 许多年后,她才懂得,那源自于男人本能中原始的征服欲,那是男人脑垂体瞬间分泌出的一种产生快感的激素,听起来高深莫测。其实,在凡尘俗世的男女眼中,它还有个特别通俗易懂的名字,叫——爱情。 然而,当时她并不懂,她依旧期待又不安着,她害怕有一天美梦会醒,所以用力地贴着他,闭上眼睛继续她美好的梦。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仍被沉睡中的景漠宇搂在怀里。她感觉手臂被他压得有点酸了,悄悄抽出来,又感觉脚有点麻,慢慢曲起腿……“几点了?”他忽然开口,吓得她心跳又乱了。 她急忙拉高被子遮住自己,才红着脸抬头。明媚的阳光下,他笑着看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伸手摸出枕头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九点半了。” “时间还不算很晚,再睡会儿吧。” “呃……”她原本也没打算起床,只不过想换个姿势重新睡,可现在他醒了,还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这么尴尬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睡不着,不睡了。”她说着,裹着被子爬起来,努力地伸手去够被丢在床头柜上的衣服,突然,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回床上。 猝不及防的突袭让她一惊,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啊!” 他急忙捂住她的嘴,小声地说:“小声点,你想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 然而,他们都忘了,这个家里不都是看热闹的,还有最疼景安言的亲爹。所以,当她的亲爹火急火燎地跑上楼,推开房门,看见床上的场景,真的太不和谐了! 巨大的开门声响起,景安言和景漠宇同时看向门口,只见粗犷了大半辈子的景昊天定在门口,脸涨成了紫红色,尴尬地咳嗽一声……空气仿佛在漫长的尴尬中静止,沉淀。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变,景漠宇那么沉稳的男人也没法再沉稳了,他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的沉寂:“爸,您有事吗?” 景昊天憋了好半天,说了一句:“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拐回来关上他们的房门,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门也不知道锁一下,还叫这么大声……”嘴里在责怪着,可他眼角的鱼尾纹却是笑得更深了。 景安言拿被子挡在脸上,恨不得一辈子缩在被子里不要见人。 “爸爸走了。”景漠宇已恢复淡定,若无其事地伸手扯她的被子。 她用力拽得更紧,太丢人了,从小到大没有这么丢人过! “你怎么没锁门啊!”她抬眼瞪他。 他反倒笑了出来:“我以为你锁了。” “我!”她仔细回忆,想起他们一进门发生的事,恨不得去跳楼。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她继续责怪他。 “好好,是我的错……我今晚一定锁门!”他硬是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安慰着她说,“爸爸这段时间总担心我冷落你,现在让他亲眼看看,他也就放心了。” “他是放心了,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没关系,我们是合法的。” 说得也对,他们是合法的,怕谁啊! 经历一场意外,刚经历洞房花烛夜的小夫妻再无心缠绵,迅速穿戴整齐下楼。景昊天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聊天聊得十分投入,并没有看见他们下楼。 景漠宇坐在他的旁边听了一会儿,听出他在咨询去墨尔本旅游的问题,而且是长期旅游,不禁有些诧异。 “爸,您要出国旅游吗?”等爸爸挂了电话,景漠宇立刻问。 “嗯,你帮我办一下签证吧,越快越好!我打算去墨尔本看两个朋友,好多年没见了,想去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景漠宇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好的,我给您安排。” 聊了几句出国的事情,景漠宇接到金助理打来的电话,说省里的领导听说景天公司用新颖的合作模式,免费引进了德国的最新技术和设备,想来景天公司参观,顺便了解景天和德国公司合作的方案。 领导来得突然,又很重要,金助理便特意打电话来请示他:“景总,听说这次来的领导是部级干部,您能出面吗?” “我现在过去。”他一边拿了外衣,一边对景安言说,“我去公司一趟,不吃早饭了。” “等等。”景安言匆忙地从冰箱里找出一包饼干和一盒牛奶,塞到景漠宇手里,“你抽空吃点东西,不然,会胃疼的。” “嗯……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你忙你的吧,不用惦记我,我打算乘下午三点的飞机回t市。” “这么急?” “我已经无故旷工两天了,再不回去,工作就要丢了。”她也是有工作的人,不能再在家里养尊处优了。 他犹豫了一下:“好吧,我尽量去机场送你。” 她笑着点头:“嗯,那我买下午五点半的航班。” “下午五点半的航班太晚了,你到t市已经天黑了。就还是买下午三点半的航班吧。” “好吧。”她乖乖地点头。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会因沉重的等待而变得漫长,又会因为焦急紧迫而飞速流逝。几个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在景安言与亲爹的交谈中度过。看见时钟已指向一点的位置,她叹了口气,拿起收拾好的东西独自出门。 她在机场等了很久,他没有来,她走过安检时,他还是没有来。她一直等到广播上响起她的航班登机通知,登机的乘客争先恐后地排队登机,他还是没有出现。 她仍坐在候机的位置双手捧着手机发呆,并非怪他失约,只是有些感慨,他真的太忙了,有太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如果她能为他分担一些,他是不是就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 身边的空位上,有人坐了下来。伴随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又在等我的电话吗?” 景安言讶然地转头,只见景漠宇深深地望着她,额头上渗着晶莹的细汗。 “……”这一刻已无须更多的言语。 “为什么不打给我?问问我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他问。 她笑笑:“你能来,自然会来;你不能来,我打电话反倒让你惦记。” 广播上响起催促登机的声音,他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言言……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什么时候回来,不是你说了算吗,景总?” 他也笑了:“那我现在打电话给陈经理,让他再放你几天假。” 见他作势要拿手机,她赶紧阻拦:“别呀,人家还要工作呢!” 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登机了,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催促,她站起来,快步走向登机口。景漠宇忽然追了上来,拉住她:“我会尽快安排,让博信派你来景天。” 她冲他眨眨眼:“怎么?舍不得我了?” 他笑而不语,拉着她的手指收紧。 “好,我等着。不过,你做得别太明显,我可不想人家以为我勾引你。” “你放心,我会让他们以为是我觊觎你。” “那算了。”她急忙摇头,“你还是让人以为我勾引你吧。我不希望听到有人说,我景安言的老公觊觎别的女人!” “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她点点头,快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便跑进登机口。 登机的一路,景安言没有回头,却在光洁如镜的通道玻璃上看见他始终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机舱门关上的时候,她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送机的人是过不了安检的,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转念想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 也许,这段婚姻的开始并不完美,也许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可他愿意为这段婚姻付出,能够顾虑她的感受,努力让她开心,她已经知足了。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能够过得好一点,她该怎么做呢? 带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景安言一路飞奔回寝室,一心想找爱情专家咨询她的感情困惑。不想,她进门却看见某专家抱着枕头郁闷中,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传来,平时从不离手的手机也被丢在了一边。 景安言吓了一跳,来不及放下包包便坐到苏洛的床前问:“洛洛? 你怎么了?该不是你的小郑哥哥——” 提起这个名字,苏洛立刻捂脸:“别提了,太郁闷了!” 景安言无声地朝正在看电视剧的李韵瞟去询问的眼神,以嘴型问:“什么情况?!” 李韵毫不避讳地笑出声来:“咱们洛洛可有出息了,今天约了郑哥哥出去,跟人家表白。” 某专家立刻纠正李韵的不当言辞:“我才不是去跟他表白,我是去问他,这三年里,他干吗有事没事给我发信息骚扰我,每次回家,都要约我小聚,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怎么说?”这也是景安言一直以来的困惑。 苏洛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韵抢着八卦道:“咱们洛洛计划得可周密了,她约了郑哥哥喝酒谈心,准备在半醉之时,对郑哥哥酒后吐真言。” 她满心赞同地点头。男人和女人喝酒谈心,即便没有火花也可能擦出火花,不愧是爱情专家的作风。 “可惜呀,他们喝酒谈心了两个小时,一打啤酒见了底,咱们家洛洛一点醉意都没有,郑哥哥醉得人事不知喽!” “不是吧!这男人什么酒量啊!” 苏洛郁闷地叹了又叹:“不是他酒量差。唉!是我没选好时机。 我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和朋友喝酒呢。他听说我一个人在酒吧喝酒,以为我有心事,特意跑来安慰我。他本就喝了不少,一打啤酒他又抢着喝了八九瓶,不醉才怪呢。” 景安言也憋不住笑了出来:“郑哥哥这么心疼你,你还郁闷什么?” 苏洛欲哭无泪地扯着她的袖子:“问题是……我问他为什么经常发信息骚扰我,他回答我——因为和我聊天很有趣,每次他觉得心烦意乱,和我聊一会儿就不烦了。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意思,还真是……很有意思。 作为爱情弱智,景安言经过一番冥思苦想,还是没搞懂,最后决定不要误导某专家,诚实地回答:“连你这个爱情专家都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们哪能领会小郑哥哥的用心呀!专家,你还是用你的专业素养,好好剖析一下吧。” “唉!”“专家”一声长叹,“其实我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不喜欢我,如果他喜欢,就不会只有心烦意乱时才想起我。” “说得有道理。”李韵赞同地点头,在接收到景安言警告的目光后,急忙捂住嘴。然而,已经太迟了,受到伤害的苏洛一头栽倒在枕头上,一脸痛不欲生。 “洛洛,爱情是要争取的,你看我当年追我……景漠宇,追得多艰难,现在不是也夫妻恩爱了吗!”景安言正安慰被爱情搞得晕头转向的“爱情专家”,与她“夫妻恩爱”的老公又打来电话。考虑到某人正在为感情问题困惑,她捂着手机走到走廊才接通。 “言言——”他的声音似乎从嘈杂的环境中传来,有些模糊。 “嗯,找我有事吗?”刚刚下飞机的时候,她已经发了安全到达的短信给他,他也回复了。 “没什么事。” “……该不是想我了吧?”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下,传来他微微干涩的声音:“我想告诉你,你如果想打电话给我,随时都可以打……不管我在做什么,你都不会打扰到我。” 走廊里人来人往,景安言站在那里不知傻笑了多久,直到嘴角笑得抽筋,脸颊笑得酸疼,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微酸的脸颊,说:“哦,我知道了。” 仲夏的午夜,月色如流水般倾泻,一片寂静的夜色被浅浅的鼾声打乱。她和苏洛挤在她窄小的单人床上,聊着彼此的心事。 “为什么突然跟郑哥哥表白?”她问苏洛。 苏洛说,她不想再这样暧昧下去了,女人美好的时光就那么几年,她不想耗在预知不到结果的单相思里。 景安言又问:“如果他从未爱过你,只把你当成朋友,你会怎么做?” 苏洛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洒脱地放手了,感情这种事,勉强不了。喜欢过、勇敢过、争取过,我对得起自己,就够了。这世上又不只有他一个男人,我干吗非在他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景安言觉得自己要是有她这份洒脱就好了:“洛洛,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太不洒脱了,明知他把我当妹妹,我还是要嫁给他。他娶了我,我又得寸进尺地想他爱我,只爱我一个人。” “这就是人性啊。”洛洛感叹着,“可能以后他爱上了你,你又会嫌他爱得不够深、不够浓烈……” “是吗?”景安言试着问自己,假如时间再回到多年前,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她想要的,不过是每天都能看见他。原来,不是他给她的太少,是她索要的太多。 “洛洛,你说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不是很郁闷?”景安言问道。 “你可以试着代入一下,假如你嫁给那个追了你很多年都没追上的齐霖,会是什么感受?” 景安言试想了一下,假如和她结婚的人是齐霖,每天和她一起吃饭、睡觉、打电话的人是齐霖,她瞬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岂止是不舒服,简直是不堪忍受。她不禁感叹:“真不是一般郁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新婚那几日,景漠宇要躲着我了。洛洛,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只想着自己开心,却未顾及他的感受?” “你不是自私,你付出得太多,爱得太深,执念太深……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只要他心里没有别的女人,他早晚会接受你的。” “如果他有呢?”景安言又想起许小诺自杀的场景,想起从景漠宇手心滴落的鲜血,“如果他有一个深爱的女人,因为我……不得不分开。” 苏洛思考许久,没有回答,最后翻了个身:“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聊点别的吧。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一定经历过很多充满爱的事吧,说给我听听。” “充满爱的事?那有很多,比如,我还是婴儿的时候,特别喜欢吸着他的手指睡觉,他其实最怕我用舌头舔他的手指,无奈我哭起来震耳欲聋……” 景安言给苏洛讲了很多小时候的事,讲着讲着,渐渐没了声音。她望着被月色染得朦胧的白色窗帘,毫无睡意,辗转反侧了不知多少遍,还是无法入睡。她的耳边又响起他说的话:“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打扰到我。” 脑子一热,她摸出手机,蹑手蹑脚地溜出寝室。无人的走廊里,昏暗的灯光零零落落,空气散发着潮湿的洗衣液的味道,景安言准备拨号的手指因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有些犹豫,凌晨两点十分,他一定正在熟睡吧。可是,她特别想问他一句,是不是真的不管她什么时候打电话,都不会打扰他? 索性放任自己一次,她拨通了景漠宇的电话。本打算嘟嘟的声音响三声他还不接,她就挂断,可才响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了他清晰的关切声:“这么晚还没睡?” 这样的静夜,最想听的声音响彻耳畔,她顿觉全身的骨头酥成了渣子,身子软软地靠在冷硬的墙壁上:“嗯,睡不着。我打扰你睡觉了吧?” “没有,我还没睡。” “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公司遇到什么麻烦?” “不是什么大麻烦,青叔的儿子偷偷从公司账上划走一笔资金去炒黄金,赔得一分不剩,财务部的人见事情瞒不住了才告诉我。我去见了青叔,他说他什么都不管,任由我处理。” “啊?他这算什么态度啊!” 景漠宇没有回答,景安言却隐隐听见他的呼吸沉了一下。这些年,她虽不多问家里生意上的事,但也多少了解一些。景昊天生性重情重义,他的兄弟朋友攀交情介绍人来景天公司做事,他几乎从不回绝。所以,他管理时的景天公司,各个部门塞满了靠关系进来、无所事事的闲人。 碍于面子,他明知那些人就像蛀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公司,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后来,景漠宇接手了景天公司,一番不留情面的清理之后,情况改善了不少。可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顾着景昊天的面子,留下几个养尊处优的闲人,青叔的儿子正是其中最悠闲的一个。 “爸爸知道了吗?”她问。 “告诉他又怎么样?青叔是跟着他一路打拼的兄弟,也是公司里最支持他的股东,他还能把青叔的儿子送进监狱吗?我已经把事情压下来了,没让其他股东知道,那笔资金我想办法补上吧。” “我知道你不想让爸爸为难,可你也不能总是为难你自己呀!”她了解景漠宇的个性,他向来不是姑息养奸的人,这次选择把事情压下来,并非他看不出利害关系,而是他不想爸爸夹在中间为难。 “不为难。都是些小事,很容易处理。”他说。 容易处理,他又怎么会半夜两点多还无法入睡?可她却什么都帮不了他:“不如,我毕业之后去景天工作,帮你分忧解难吧?” “好啊!”他的语调里多了几分暖暖的笑意,“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个老板压榨员工。” “压榨我不怕,你别潜规则员工就成。” “潜规则?”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暧昧,“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 这个想法,听起来真的不错。景安言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幕很和谐的画面,严肃的会议室里,他沉着冷静地坐在会议桌前,听着各部门经理汇报工作,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坐在他的旁边认真做着会议记录。无声无息地,他的手在办公桌的下面伸到她的腿上……她忙用文件遮住众人的视线,继续做记录……想到此处,她咬着手指,傻傻地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他问。 “呃……没什么,我忽然想起一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 她开始给他讲室友们的爱情故事,他耐心地听着……聊完了苏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话题聊,从大学聊到中学,从小学聊到幼稚园。她的脚都站麻了,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生物钟混乱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班时,景安言的眼圈黑得跟化了烟熏妆一样,一进销售部的门,吓坏了不少同事。百忙之中的杨莹看见她,立刻满脸关切地问她身体怎么样,她随口应付了一句:“没事儿。” 看出她不想多言,杨莹也不多问,在办公桌上找出一份文件给她,说是景天那个项目的相关文件,让她尽快熟悉一下。 “莹姐,景天这个项目怎么样了?” 杨莹告诉她,景天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景漠宇十万火急地赶回了a市。 这两天博信公司高层开会研究了一下,为了表示重视,程总决定亲自带着陈经理和技术部两位员工去景天公司洽谈合作的具体事宜。等洽谈好了,签订了合同,再派杨莹和她过去,跟进这个项目。 景安言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去?” “要看老大谈得怎么样,顺利的话,我们可能下周过去。” 一周并不久,可对于正爱得神魂颠倒的某位少妇而言,一分一秒的分离都是漫长的:“哦,我知道了。” 为了掩饰心底的失落,景安言低头抱着资料回到座位,聚精会神地、一页一页地翻着资料。看资料的时候,她恍惚记起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偏偏又想不起来。直到午休时,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女同事提起要宝宝的事情,她才猛然想起,她该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确定一下她现在是否可以给她老爸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景安言早上五点钟就爬起来去t市最权威的医院排队挂专家号。这年头专家遍地都是,想见到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却难上加难。她在候诊的椅子上不知瞌睡了多久,终于喊到了她的名字,她立刻满怀敬仰地去见老专家。 在医生办公室里,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医生坐在办公桌前,虽然被口罩遮了大半张脸,但从他清澈的眼眸和眼角细腻光洁的肌肤推断,他没比她大几岁。她满心疑惑地往里面的诊疗室瞄一眼,盼着能看见老专家的身影,结果,里面只有个更年轻的小护士。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是今天出诊的医生。”对面的年轻医生对她说,“如果你不信任我的医术,明天的王教授年纪大一些。” 偷瞄了一眼他的名牌,她念道:“副主任医师,文哲磊。”她满脸堆笑地回应,“就凭您这在心理学上的造诣,医术绝对差不了。” 他理所当然地笑笑:“谢谢。你哪里不舒服?” 她把发病的过程详细给他讲述了一遍,顺便也提了句从医院偷跑的事情,他聚精会神地听完,又把她从头到脚彻底检查了一遍。等他看完厚厚一沓检查结果,神色已不似刚刚那般轻松:“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asd,房间隔缺损,你知道吗?” 景安言点点头:“我知道,上次检查的时候医生跟我说了。我的病情不严重吧?” “嗯,不严重。”不严重就好,景安言拍拍胸口,刚松了口气,只听他继续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你再不积极治疗,随时可能威胁生命。” “啊!这……叫不严重!那什么病情算是严重的?” 他将视线移到受惊的脸上:“上午有个病人心力衰竭,三个月内必须做心脏移植手术。” 如此看来,她的病确实不算严重。 “我一定积极治疗。我需要吃药吗?” “你的病依靠药物没有治愈的可能,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手术。不过,从你的心脏缺损部位看来,手术风险性很大。” “啊?除了手术,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更好的方法。不过,以你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必须手术,可以先服用一些药物控制病情。我先给你开些药,你按时按量服用,每隔三到四周过来复诊一次。”他一边低头写着病历,一边细致地为她讲解着心脏病患者的禁忌。 “那么,我可以要孩子吗?”为了避免他误会,她解释说,“我已经结婚了,我爸爸想要早点抱孙子……不,是外孙!” “以你目前的情况,妊娠会有猝死的可能,我建议你先服药治疗六至八个月,再进行十二个月适当的体能锻炼,等心脏功能基本恢复正常,再准备要孩子。” “哦。”景安言认真地点头。 他停下笔,又问了一句:“你老公知道你的病情吗?” “我没告诉他,我不想让他太担心。”在她身体健康的二十年里,她从未得过什么大病,偶尔有几次感冒发热,自己没觉得有什么,该吃吃、该喝喝,她老爸和景漠宇守在病房寸步不离,跟她得了什么绝症似的。 这次要让他们知道她遗传了老妈的心脏病,她后半生估计要躺在床上度过了。 文医生想了想,尊重了她的意见:“嗯,看来你们夫妻感情不错。 我给你开些养心丸,性生活之前服用,可以舒张血管、预防心绞痛。不过,以你目前的病情,性生活尽可能减少……” “……”减少?人家才新婚! 本着纯粹对学术性问题的探讨,她低着头小声地问正在写病历的医生:“要减少到什么程度?” 他笔耕不辍:“每周一次吧。” 景安言掰着手指计算了一下,暗暗在心里推断一番景漠宇对于一周一次这个频率的反应,她最终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厚着脸皮对文医生说:“那个……养心丸,麻烦您多开点,呃,按照一年的量给我开吧。” 他抬眼看看她,又垂首在养心丸的数量后面加了个零:“要注意一下活动量,不能太大。” “怎么注意?”她一时没明白他指什么,下意识地问。 “比如,”他清了清嗓子,“选择省力的姿势,动作幅度不宜过大,最好让你老公缩短一下时间……” 不等他说完,她拿着病历本和处方单,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专家办公室。 景安言在医院拿了整整一大袋子的药,又去药店买了多种维生素和保健药,带着两种药回到寝室已经是午后。她关上门,悄悄将心脏病的药放进维生素的药瓶里,正换到一半,苏洛推门进来。她急忙把药瓶藏好,转头再看苏洛,发现苏洛根本没注意她在做什么,甚至根本没看她一眼就躺倒在床上。 昨晚,郑哥哥为了挽回男人的颜面,主动约苏洛去上次的酒吧聊聊。 苏洛兴高采烈地换上最喜欢的裙子赴约,临走前还下定了决心,宁可自己喝得烂醉如泥,也绝对不会让郑哥哥喝醉。 到了十一点多,景安言见苏洛还没回来,有些担心,于是打电话给苏洛问问情况,苏洛接电话时的声音含混不清,夹杂着不稳的呼吸,一听就是如愿以偿地喝醉了。她怕打扰了人家表白,赶紧挂断。 而此刻,见苏洛一言不发,景安言又瞄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回想起昨晚电话里的声音,少儿不宜的场景不自觉地出现在脑海。 她走到苏洛的床边,笑嘻嘻地问:“我说专家啊,你昨天一夜未归,跟郑哥哥钻研出什么爱情真理呀?嘿嘿,看来是钻研得挺深入……我还是不问了,免得问出什么不该问的……” 苏洛睁开泛红的眼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浑蛋,我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他。” 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景安言不禁暗自思忖,该不会是郑哥哥拒绝了她?那么她昨晚一夜未归是去了哪里? 景安言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个人隐私,苏洛翻出手机拨电话,电话通了,她立刻说:“老妈,前几天刘阿姨的儿子把你捎来的东西给我了,我看他挺不错,斯斯文文的,挺有涵养的。” 因为离得近,景安言听见了电话里传来愉悦的声音:“是吗?你刘阿姨这两天都跟我提了好几次,说她儿子想约你吃饭,我看你没回话,也不好答应。” “我没意见,全听你们大人的。” “这就对了嘛!等你放假回来,我们两家人吃个饭,聚一聚。” “嗯。”苏洛的眼角有些湿润,声音却还是一贯的平静,“妈,我还有事,晚上再给你打电话。” 苏洛打电话时,景安言已急得手心都出汗了,又不好打断,终于等到苏洛挂了电话,她赶紧追问:“洛洛,你搞什么啊!就算郑哥哥不爱你,你也犯不着这么随便抓一个凑数。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这时,苏洛的手机响了,上面闪烁着郑哥哥的名字。看她迟迟不接,景安言想帮她接通,却被她抢过手机,直接挂断,把手机丢在一边。过了半分钟,她又把手机拿回来,发了条短信:“对不起,我正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太方便接你的电话。” 不等对方回信息,苏洛取出手机卡,掰得扭曲变形,还继续掰,直到手机卡在她手中断裂,那样凶狠,完全不给自己和对方留一丝的余地,这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景安言也顾不上尊重个人隐私了,直接问:“到底怎么了?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苏洛看着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昨天晚上,他约了几个哥们儿吃饭,也叫上了我,我本来想找机会跟他表白……没想到,我跟他的朋友互相存手机号码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她仰起头,眼泪却落得更猛烈,“言言,你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在他朋友的手机上显示出谁的什么名字吗?” 景安言努力在想,她甚至想到了无数种伤害女人尊严的绰号,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苏洛说的答案—— “白凌凌,郑明皓暗恋多年的女孩……” 虽然晚了几届,景安言和苏洛也听过t大流传已久的八卦传闻,郑明皓爱了白凌凌很多年,甚至在bbs上公然承认他爱白凌凌。可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他年少时的爱恋,早已被岁月抹去了痕迹,成了一种美好的过往,云淡风轻。 结果,原来三年前那条意外的短信发送到苏洛新办的手机卡,并不是一场浪漫的邂逅,电话中一来一往的调侃畅谈和相交三年的朋友之情,也不是心与心的靠近,那不过是一个男人困在了走不出的爱恋中。 苏洛继续说着:“在他朋友眼里,他会带出来一起聚的女人,肯定是深爱的白凌凌,所以存我的号码时,便以为我就是白凌凌。那么在他心里呢,是不是容得下的,也只有一个白凌凌?所以后来他喝醉了,脱口而出的也是‘白凌凌’!” “……”静默许久,景安言才说出话来:“洛洛,不管他多可恨,你也不该随便找个男人去报复他。” “报复?”苏洛摇头,“我没想报复他。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他对我不需要心存愧疚。” 景安言也爱过,所以懂苏洛的心意——面对自己真心爱过的男人,即便心中伤痕累累,也总想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严,为他留下最后一条退路。 别无他话,景安言问:“你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苏洛摇头:“我困了,想睡会儿。” “好吧,那你睡吧。睡醒了,我们去好好大吃一顿,一切就过去了!” “嗯。”苏洛真的累坏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醒来后,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给每个朋友打电话,笑着谈理想、谈人生,唯独不谈爱情。 景安言实在看不下去,拉着她去饭馆吃饭。 苏洛点了好多菜,一边吃,一边谈笑风生。 景安言问:“你真要跟那什么刘阿姨的儿子交往?” 苏洛笑答:“嗯,家里介绍的,知根知底,多好。” “可你根本不喜欢那个男人!” 苏洛仍在笑:“他现在也不喜欢我……相亲而已,合则聚,不合则散。” 景安言叹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树被风吹落一片黄叶,景安言转过脸去看,在苏洛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大一时那个读遍了言情小说、自以为看透爱情、自诩为爱情专家的女孩;那个不在意裸婚、不在乎男人的外表,只求找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一生相伴的女孩;那个有一点天真迷糊、有一点倔强执着,笑容特别甜,会甜到人心里的女孩……苏洛说:“勇敢喜欢过,也努力争取过,我对得起自己,我不后悔——虽然,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我爱。” 苏洛还说:“我现在发现网上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上帝赐予女人美丽的外表,是为了让男人爱女人,而上帝赐予女人愚蠢的大脑,是为了让女人能爱上男人……” 苏洛一直在笑,但笑容特别苦涩,会让人看了忍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