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蜕皮者卡洛斯
因回站在栖霞星的地表，这颗行星的表面铺满了半透明的菱形石块，他低头望去，地面全由菱形石块互相拼接而成，虽然只有两种不同的菱形，拼接出来的图案却不是简单的重复，每一块拼花似乎都不尽相同。 “这些是钻石。”伊丽莎白说道。 天空中惨白的月光照在栖霞星地表，仔细看去，菱钻半透明的晶体里，每一枚都发出璀璨的光芒来。没有地形突起，没有草木山川，整颗行星只剩下两种菱形石钻由近及远一直铺贴到地平线的尽头。 因回仔细打量一枚石钻，只感到一阵目眩神迷，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你们的交易系统呢？” “戴上这个。”伊丽莎白递过来一条柔软的带状物套在因回的头顶。 眼前的景象变了，菱石地面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比伊丽莎白身材小四、五倍的栖霞星人，还有许许多多散落的货物和堆叠的箱包，栖霞星人们在地上忙忙碌碌，来回奔走。 “这些，是虚拟图像？”因回问。 “这些电子交易员，虽然是虚拟的，”伊丽莎白说，“却掌管着牧星盟超过二分之一的交易。” “电子交易员，总让我觉得缺少信任感。”因回说。 “我，一个实体的栖霞星人，”伊丽莎白说，“让你找到信任感了吗？” “是的，”因回坦诚地说，“从你的脚踏进浴缸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可以信任你。” “其实你的担心大可不必，交易员虽然是虚拟态的，”伊丽莎白指着堆叠在地面的各式箱包，“但这些等待交易的货物，却正是在宇宙的某一处，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我现在看到的场景，就是正在进行的各种交易？”因回问。 “是的，一旦栖霞星认证电子交易成功，实物将立刻发往客户手中，”伊丽莎白看向因回，“说吧，你要找什么？” “我想找的东西很稀有。”因回说。 “只要它在这个宇宙里存在，我们就能找到，”一个电子小人走上前来，“尊贵的客人，请描述您的需求。” 因为看了看电子小人，又看了看伊丽莎白，说道：“锇晶石。” “找一下交易记录。”伊丽莎白对电子交易员说道。 小人儿低头一番忙碌。 “找到了，”电子小人抬起头，“是一种高密度晶石，在超新星爆发时形成，适合作为精密器具的轴心材料，较大块的锇晶石还具有聚守心神的效用。” “就是这种晶石，”因回问道，“有地方在出售吗？我要找大块的，越大越好。” “这个物品大块的很稀有，系统里只查到几次交易记录。”小人儿回答。 “都是谁在出售？”因回赶紧问道。 “这个……”小人儿犹豫道。 “拥有者并不愿意透露交易信息，是吗？”伊丽莎白问。 “伊丽莎白殿下，”小人儿垂首鞠了一躬，“系统显示，查询锇晶石的交易信息需要最高级别的权限。” “我来。”伊丽莎白接过查询器，往里面输入着什么，她的手臂突然停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往里面输入了一遍什么。 “连殿下也不能查询？”小人儿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只有一个人可以查询。”伊丽莎白说道。 “谁？”因回问道。 小人儿脚下的地面突然松动了，十块菱形钻石围成的一个圆形凹陷了下去。 “尊贵的客人，请跟我来。”小人儿朝因回施了一礼。 “去哪里？”因回问。 “来吧，我们去见陛下。”伊丽莎白把因回让入凹陷的圆台，然后自己臃肿的身躯也站了上去，圆石台缓缓向地下降落。 地底是一片黑暗，因回抬头朝上望去，月色穿过菱形钻石铺地照射下来，映射出光怪陆离的光斑，钻石地表的下面，竟然是空的。 圆石台向下坠落，速度由慢到快，向下方望去，好像有一条细细的光线直直地横在地底。 “我们，这就去见陛下？”因回问，“栖霞星的最高统治者卡洛斯陛下？” “是的，”小人儿说，“陛下已经在等我们了。” 圆石台终于停了。 这里离地面已经很远，钻石的光芒已经辨认不清。两道强光束从两侧的远远直直地照射过来，落到一个巨大圆球的两极。因回和伊丽莎白正在这个巨大的圆球上踌躇前行。 “这两道是北极和南极投下来的月光。”伊丽莎白领着因回朝其中的一极走去，“看，陛下就在那边。” 因回借着月亮投射下来的圆形强光光斑，看向周围。附近是黑秋秋灰蒙蒙的土地，散落着一堆堆一簇簇软绵绵皱巴巴的毛发，还有就是伊丽莎白和电子小人，此外再无其他。 “皮！”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吓了因回一跳。 “别踩我的皮。”低沉的声音说。 “陛下。”电子小人匍匐在地。 “陛下。”伊丽莎白赶紧把因回拉到一边，他刚才踩到了地上的一摊毛皮。 “你，”低沉的声音说，“叫什么名字？” 因回循声望去，这才看清在强光的光斑里有一个身影。因回赶紧学伊丽莎白和小人儿的模样，拜服在地：“卡，卡洛斯陛下，尊贵无上的卡洛斯陛下，向您跪拜者是来自囩囿的因回。” 卡洛斯打量着因回：“囫囵是令尊？” “陛下明鉴，”因回答道，“囫囵正是父皇的名讳。” “他还好吧？”卡洛斯问。 “尊贵的陛下，承蒙您的关心，”因回答道，“在下离开囩囿星团时，父皇一切都安好。” “这个老不死的，”卡洛斯说道，“看来囩囿那种地方，还蛮适合他的。” “陛下和父皇都是牧星盟的元老，想必您二位是故交吧？”因回仔细打量光斑中的卡洛斯，无奈强光太耀眼，并不能看真切卡洛斯的样貌。 “故交，哼，也可以这么说吧，”卡洛斯问道，“囫囵就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 “在下资质愚钝，”因回解释道，“并不能时常跟在父皇面前聆听他的教诲。” “嗯，这倒也难怪，老不死的子嗣成千上万，哪有空跟你们一只只的啰嗦，”卡洛斯慢慢地从光斑里踱出来，“伊丽莎白。” 因回这回看清了，一具佝偻着身子的皮囊，黄乎乎皱巴巴的，下半身的赘rou拖坠在地，十二个干瘪的腺头无精打采地垂挂在脸上。 “在，陛下请吩咐。”伊丽莎白应道。 “你把这些旧皮囊也收置一下，”卡洛斯吩咐道，“不要弄得到处都是，顾客来了老是踢来踩去的。” “是，陛下。”伊丽莎白忙碌起来，拖着臃肿的身躯，拾起地上一挂又一挂的皮囊。 “因回小子，你过来。”卡洛斯招呼因回来到近前，“来，帮我一个忙，抓紧了我的手。” 因回抓住卡洛斯一只干瘪的手，偷偷朝他望去，只见这个衰老的栖霞星人仰着头，皱纹深陷的面皮上一双眼眶里空无一物，直直地对着头顶的星壳。 “陛下，你，你的眼……”因回正要询问，突觉臂上力量传来，嘎呲呲一声，卡洛斯的手臂龟裂开了一条口子。 “小子，用力抓紧了，”卡洛斯示意因回不要松手，他的臂膀顺着龟裂纹撕扯开来，整条手臂皮rou离析，“你是想问锇晶石的下落吧？” “是的，请陛下指点。”因回紧紧拉住卡洛斯手臂上的皮。 “令尊的手上不是就有锇晶石吗？”卡洛斯说着，胸膛和肩颈上的皮也被连带着扯落下来。 “我也想要一枚，”因回说，“那样我才能通过成熟仪式。” “是利维坦的试炼吧。”卡洛斯臀部的皮也被撕裂开来，他慢慢地一寸寸地从自己的身体中脱出身来。 “是的，听说要聚守心神，才能通过这个试炼。”因回这才手上一松，一张皱巴巴的皮囊掉落在地上。 “不过……”一个新的卡洛斯身体站立在地面上，月光下崭新的肌肤苍白得毫无血色，三排六对腺头坚挺地竖立在头顶。 “不过什么？”因回期盼地望着这尊新的躯体。 “光有锇晶石还不行，得学会运用锇晶石的方法才能守护住心神。”卡洛斯仰起头，他体表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崭新的，唯有四个眼眶里还是空无一物。 “陛下，您有什么办法吗？”因回问道。 “小子，你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一位能者，他两者都有，而我也有他想要的物品，”卡洛斯对因回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让伊丽莎白联系一下对方。” “那太感谢了，陛下。”因回说道。 “在这个宇宙中，万物皆可交易，”卡洛斯问，“小子，你身上有什么货品？” “陛下，只要能拿到锇晶石，我樊囊里有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因回说道。 “过来……”卡洛斯示意伊丽莎白走到近前，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你去准备吧。” “是，陛下。”伊丽莎白答道。 “我有对方要的东西，但锇晶石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卡洛斯对因回说道，“所以，我要在你这里拿一样东西完成交易。” “你想要什么？陛下。”因回问道。 “就取你樊囊里的一样东西，”卡洛斯面向因回说道，“怎么样，你愿意吗？” “那……”因回一愣，“那完全可以。” “陛下，”伊丽莎白上前来，“我已联系好了对方，也开启了交易室，等一下三方上传到宇宙模拟室完成交易。” “好了，你们上去吧，”卡洛斯活动了一下臃肿的身躯，“小子，见到囫囵帮我问候一声，就说卡洛斯祝他福寿永驻。” “尊贵无上的卡洛斯陛下，”因回匍匐在地，“在下一定会带话给父皇，因回也祝愿您万世安康。” 圆石台向上升起，因回和伊丽莎白伏在石台上加速向地表而去。 “你们栖霞星民多久要换一次皮？”因回问道。 “不，我们不换皮，只有陛下，”伊丽莎白说，“他每十纪会蜕一次皮。” “那个球体表面堆满了皮囊，”因回指着刚刚离开的大圆球，“卡洛斯陛下已经存在了那么久？” “据我所知，”伊丽莎白说道，“和你的父皇囫囵比，陛下算是很年轻了。” “地下这颗圆球又黑又脏，卡洛斯陛下为什么要生活在这里？”因回问道。 “刚才我们到达的，才是栖霞星真正的地表，”伊丽莎白伸出粗壮的手臂比出一个小圈球，“陛下当年从别人手中赢得栖霞星时，就是这么一颗又黑又小的星星。” “地表那些美丽而昂贵的钻石呢？”因回指了指头顶。 “那是一枚一枚赚回来的，”伊丽莎白说，“陛下在牧星盟创立了交易体系，每一笔交易由我们做中介，保证交易的可靠性，事成后抽取十万分之一的利润。” “然后经年累月就赚到了这么多钻石？”因回问道。 “这只是陛下年轻时喜欢的东西，”伊丽莎白在圆石台上挪动了一下自己臃肿的身躯，“现在宇宙上游有一半以上的交易都由我们经手，单从价值上讲，恐怕一天就可以赚到这些钻石了。” “那是，”因回暗自惊叹道，“那现在陛下喜欢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伊丽莎白头顶第二排的第四个腺头颤抖起来，渗出一些体液，她费力地将它抹了一下，“恐怕只有等你下次见到陛下，亲自去问他了。” 电子小人儿并没有跟随他们坐上圆石台，此刻，它正挨在卡洛斯的身边。 “陛下，您让首席交易师伊丽莎白跟他去，”电子小人儿贴近卡洛斯，“换来的东西真的有这么大的价值？” 卡洛斯缓缓挪动身躯，走进月色照亮的光斑里。 “很好，你能及时捕捉到这一点并且马上问我。”卡洛斯在光斑中央站定。 电子小人儿匍匐在光斑外沿。 “记住，商品从来就不是等价交换，”卡洛斯低沉的声音说道，“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就能赚取到巨大的利润。” 圆石台快要升到顶部了，庞大的钻石穹顶在眼前展现开来，绚烂迷幻的光芒从钻石海面倾洒下来，照入这栖霞星的夹层空间。 因回从空中往下回望，卡洛斯所在的星核已经很小，像是一枚半空中被光线贯穿的黑色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