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因为基因好,加上吃的好,一岁多的我成了小牛辛庄最高的牛,走路最快的牛,衣服最漂亮的牛(别的牛要么红、黄色,要么黑色,只有我一个是黄、白花相间的颜色)。麦熟和秋种一场不落,其他牛能干的力气活我都干了,且干的更快、更利索。尤其是轧场的时候,拉着碌碡我都能健步如飞,其他牛马都累的要吐白沫了(当然我也知道有些牛偷懒,喜欢用吐白沫来逃避劳动),我依然精神、气力十足。 玉米长到膝盖高了,按照千百年来中国农民的标准生活,丁顺就应该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日子了,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有了我,丁顺花五块钱买了个耠子,我拉着耠子一个小时的工作量够丁顺拿着锄头耪地一天了。值得我自夸的是,高贵的马在长满庄稼的地里干活时,一需要主人用鞭子在后面督促前进,二需要戴上笼嘴防止偷吃,我却让丁顺把以前买的鞭子都扔在了角落里,再也想不起来用了;我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对那绿油油的玉米叶想入非非,或者最多是想了,并未转化为行动。我爱劳动,也因为我知道丁顺对我好,他会把棒子秸筛的干干净净,拌上我爱吃的料,及时给我准备好水喝,不论冬夏。我豁地快也就解放了丁顺,让他有更多时间去收拾地里的黄瓜、卖黄瓜,往家里挣钱。 有次看见一头单驼峰的骆驼拉车。骆驼可真高,一步迈出去也真长,难怪人类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心里好痒,好想和她比比谁走的快,可惜我们两个逆向走路拉车,没有机会比了。 我跃跃欲试,终于等来了一次机会。丁彩的公公死了,捎来信儿说出殡那天需要丁顺套车拉着丁彩。我和丁顺一早就出发了,吃了午饭后套好了车就等着送殡。 送殡时间到了,丁彩哭着“我那傻爹啊!”抱着罐子爬上了车,停了哭声小声地对丁顺说:“人家别人都是套骡子、马滴,你总闷套哩个牛车来咹?”丁顺说:“牛车总闷嗹?”丁彩说:“牛车不好看呗。”丁顺生气了说:“咱村里(女儿出嫁后和娘家人都还会称娘家的村子为自己的村,这样显得亲热)就一个马、一个骡子,我和他们关系又不总闷样,借不了;再说嗹,我也不会使唤骡子、马滴,我就是使唤老牛滴命。”丁彩说:“等会儿让人家都落下嗹,咱走到最后一个,好看啊?”丁顺说:“什么叫好看难看咹?咱也不见得就走到最后一个。” 因为丁彩是长儿媳,所以灵轿后面第一个就是我拉的车,再后面是二儿媳、女儿等等人。送殡的路上,队伍走走停停非常有序,我始终紧跟灵轿压住第一个位置。回来的路上,我还是领头回,但是后面的骡子、马都小跑起来追我想抢占第一的位置。 大花不发威,你当我是老白啊!我也小跑起来了,一路扬尘,让后面的人和牲口都睁不开眼。天助我也的是,土路非常窄,他们想从侧翼超车非得翻车不可。这样我保持第一名回了村,让丁彩获得了最孝顺的好名声(说实话我是怎么也不能理解第一个回来就是最孝顺的说法。真的孝顺不是应该在坟上多哭一会儿,最晚一个回来吗?)但是看样子这个第一也并没有让丁彩多开心,可能她介意的是牛,而不是快慢,就好像宝珠介意三喜非让马车接亲而不肯租汽车一样。 回小牛辛庄的路上慢慢走,我流了好多汗,汗水流到眼角,杀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个累啊!难怪有千里马之说,却没有千里牛之谈。想来不禁感觉有些悲凉。是否牛就是给穷人做苦力的,而马就一定趾高气昂地长在富贵家呢? 六个多月后已经是秋天了,一场裹着沙尘的大风成了凉爽天气的先锋部队。丁顺用铁刷子给我梳毛的时候发现了小家伙在我肚里踢闹,就喊小涛。小涛以为有什么差事,吓得赶快跑到当街的拴牛橛子处,看见丁顺在笑才放了点心,说:“爸爸干嘛咹?”丁顺说:“你过来看看。”小涛凑过来看到了我肚里的动静就问:“这是嘛咹?”丁顺说:“这是小牛儿。”小涛也笑了说:“小牛这暂就会动龛哩啊?”丁顺说:“早就会动龛嗹,你把手放牛肚子上。”小涛就把手掌贴在我的肚皮上,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又在里面动,弹到了小涛的手上,小涛就开心地笑了,说:“嘛时候将小牛儿咹?”丁顺说:“快到寒露吧。”小涛说:“将唠小牛儿我牵着它去放牛去。你牵着大牛,我牵着小牛儿。”丁顺笑了说:“小牛爱蹦跶,你牵小牛儿还不如牵大牛哩,大牛老实。” 秀兰站在大门口看着丁顺和小涛说:“恁爷儿俩围着牛干嘛嗹?伺候这个牛一伺候就是半天,嘛也不管嗹。”丁顺说:“没干嘛。”秀兰说:“刚才人家有人捎信儿来说恁姐后天来上坟,这又快到七月十五嗹。我明天也得去给喃爹上坟去。你还不看看上坟该准备点嘛!” 秀兰随后去赶桑村集买了二斤槽子糕、二斤苹果、五斤梨回家。小涛看见了就去摸槽子糕,秀兰说:“这梨是给恁几啊人吃滴,这槽子糕和苹果得留着给恁姥爷上坟供香哩。”小涛就拿了个梨吃了起来。秀兰说:“明天我上恁姥娘家去上坟去,你去办?”小涛说:“去唠还宿(xiū)唠办?”秀兰说:“这回不能宿。赶后天恁姑来嗹,你得跟着恁姑和恁爸爸去上坟去哩。”小涛说:“这槽子糕和苹果赶上完坟回来就能吃哩办?”秀兰说:“你跟我去唠,上完坟回来滴道儿上就能吃嗹。吃唠这供香滴东西儿好,恁姥爷保佑着你哩。给恁爷爷上唠坟,吃唠供香头,恁爷爷也保佑着你哩。”小涛就开心地笑了。 丁顺坐在当院里砸烧纸,一个个孔方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秀兰说:“你干个活儿可真仔细,这么一沓子烧纸,你得砸到嘛时候咹!你起来我砸!”秀兰砸的时候,丁顺在旁边看着说:“你砸滴不齐洁,不好看。”秀兰说:“是钱就行嗹。你别看着我嗹,你去伺候牛去吧。”丁顺就进了牛棚在牛槽里捡了起来。 秀兰一边砸一边说:“你别摘刺嗹,你去看看浇地嘛时候排到咱。地里那棒子都打绺儿嗹,不浇就要旱死嗹。还有那黄瓜也该浇嗹。”丁顺就出去了。秀兰砸了一沓子烧纸,有两寸厚。小涛负责把烧纸剪开,然后揭开一张张再放整齐,这样就容易烧了。烧纸要烧透,这样方便另一个空间的人接收到。秀兰抓了一大把放到一边明天用,剩下的放在家里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