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村逝在线阅读 -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过了一会儿,尚祯说:“大壮你也来哩啊?我寻思着你不来看我哩。”大壮说:“咱那年轻刻,打架归打架,老嗹还记仇啊?我能不来看看啊!”声如洪钟,说完哈哈地笑了。一屋子人也都跟着笑了,只有邵嘉没有笑。大壮就问丁顺:“恁爹这是总闷回事儿咹?总闷那走刻还好好滴哩,这几天就这么严重嗹?”丁彩说:“呆我那里呆唠几天,呆烦嗹,不唸声儿就走。我家走一看家里没人,就去追他去吧,一追追到大埝上,上坡那里累嗹,又赶上天暖和出哩点儿汗,棉袄都溻(汗湿)嗹,一脱衣裳来唠阵凉风,就落下个过力伤风。你说你总闷就急着家走哩?又不是呆我那里住不惯!”尚祯听到笑了一下说:“我睡着唠,老是梦见一个穿蓝衣裳的老婆儿(老太太)给我说‘咱走吧,我来叫你哩。’我寻思着,我这是到哩日子儿嗹,我还不赶紧家来啊。”

      休息了一会儿,尚祯看到了丁申说:“小申儿,你还来看我啊?”丁申说:“这是说滴嘛话咹?你是喃收,我不看你看谁咹?”又过了一会儿,尚祯说:“得赢呆这里啊?”得赢说:“呆哩,总闷嗹,小子?”尚祯说:“我记得你给我说过等着我死唠,你给我主丧。”得赢说:“别瞎说。你走刻还跑着追羊哩,总闷这就说起主丧来嗹?我当时刻还说你得活着一百岁哩。”尚祯说:“秀兰哩?”秀兰在旁边说:“爹我呆这里。”尚祯喘着气说:“我以前刻净和你打架嗹,是我不对。你弄着四啊孩子不容易。”秀兰的眼泪流下来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丁彩打开一个海棠罐头说:“爹,给你个海棠吃啊?”说着筷子夹着就往尚祯嘴边递。尚祯说:“我不吃嗹。”丁彩再给,还是不吃,丁彩就夹着海棠下了炕叫:“小涛哩,给你海棠吃。”小涛没在东屋,丁彩掀开门帘发现小涛在堂屋,就把那颗海棠给了小涛,问:“好吃办?”小涛说:“好吃。”

      晚上七点多,大壮、壬贵、得赢、邵嘉、新民、宗本、丁卯、庚槐、庚德、庚佑、丁申、泽栋、戊酉都吃了饭又回来了。熬到八点多,尚祯开始倒气了,一句话也不说了。众人于是赶紧给尚祯净面、净身,穿上上下里外一共七件的装裹衣裳,穿好衣裳穿毡窝(靴子),又戴上毡帽,尚祯就咽气了。丁顺一家人跪在炕下哇哇哭了起来。这一阵哭,基本上全村没有睡着的人都听到了(小涛反而没听到,在西屋睡的香着呢),于是更多人涌了来听消息,扼腕叹息。

      壬贵、得赢、新民和邵嘉帮着把堂屋的东西清理了,东西两头放了两条长凳,把一檩秫秸薄折叠好了架在两条长凳上,然后把尚祯从东屋抬到了薄上,头西脚东地放好,垫好头枕、脚枕,用麻绳拴好脚踝,再从头到脚盖了紫色的蒙子(长方形的一块布,专门用来盖在死者身上)。丁顺一家人再次跪在地上哭了一阵,然后出村到南头大埝底下(相当于精神上的土地庙)烧了倒头纸,因为天晚了,也就顺路报了庙。假如人在白天去世,那么倒头纸之后,晚上还要特意再来报一次庙。

      一般的村子最少都会有一两座庙,即土地庙和观音庙,即使没有庙了也有庙的遗迹给人们提供一个精神寄托之所,但是小牛辛庄是连遗迹都没有的,因为迁建之时正是*之时,*之寒风早已把儒、释、道吹的踪迹皆无了,谁敢不要身家性命和荣誉去建庙呢?但是后来小牛辛庄人创造性地解决了报庙的难题,村南的大埝就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之所。之所以说后来,是因为当时听说死了人都不能cao办,不能大声哭,因为这是封建的表现。

      一家人回来后,淑娟和宗本家已经在尚祯西边的地上摆好了小供桌,上面点了胳膊粗的白蜡作长明灯,还摆放了六个碗:居中一碗是小米儿干饭,里面插着四支打狗棒(即揉进了狗毛的面团),另外五个碗分别装了白菜、干粉(红薯粉条)、蘑菇、豆腐、冬瓜等素菜。这些都是阴间路上必备的。

      丁顺、秀兰和壬贵、得赢商量定了由壬贵和得赢主丧。大壮说:“丁顺,恁爹活着(到)这么大年纪,是喜丧,你可得舍得花钱咹,别弄滴忒难看(小气,不大方)唠。”丁顺说:“嗯。”得赢说:“你打算拿多少钱发丧咹?”丁顺说:“大书生死滴时候,福寿花了三百,我花六百。”壬贵说:“看菜吃饭,你别弄滴日子没法过唠,你这才盖唠房。”丁顺说:“就算拉窟窿(借外债)也得把这事儿办唠。”

      当即壬贵和得赢两个人商量,定好了谁负责做饭、买酒、rou、菜、馒头;决定把临时厨房定在得赢家,树荣家的锅台做后备;定了谁负责去买白纸、挂佐钱;谁负责买烧纸;谁负责去买白布;谁负责去雇吹打班;谁负责去买炮仗;谁负责去雇灵轿;谁负责领队去刨坟;谁负责看坟;谁负责去买楼子;谁负责纸马、花圈以及待客的碗和盆从哪里借等一应事务。然后和丁顺一起定了哪些人出门去丁顺、秀兰两方亲戚家报丧。孝衣(褂子)不用租,丁顺家就有。

      夜深了,慢慢的人们大多回家睡觉去了。丁卯、庚德和新民、得赢陪着丁顺喝水、摆话、守灵。丁彩和秀兰在西屋炕上摆话,丁彩说:“咱去看看咱爹是总闷走滴啊?”秀兰说:“总闷看咹?”丁彩说:“你拿一个镜子,我拿一个镜子,咱俩一个站着咱爹脚一头、一个站着咱爹脑袋一头,俩镜子对上光,就能看见咱爹是走着走滴、还是坐轿走滴嗹。”秀兰说:“姐,我胆小,你别吓唬我嗹。”丁彩说:“这个怕嘛滴咹?咱去照照去啊?”秀兰说:“你愿意去你去吧,我反正不敢去。”丁彩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