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九十八
媚娘入殿,且往中央端端正正一坐,便正色道: “传瑞安。” 不多时,瑞安小步而入,媚娘扬眉看他,好一会儿才道: “你却是办得好事。”言毕,便冷冷一哼。 这样一声若是搁在别人身上,早已是惊骇欲死——只是未必搁在了他身上也好受多少。是故瑞安立时脸色大变,垂首而道: “娘娘……” “到底怎么回事?” 媚娘也不再多作态,单刀直入而问。 眼见她如此发问,瑞安自然也不好再隐瞒,便一五一十将那日刺客袭入之事说了个清楚。 媚娘闻言,垂首半晌,才突问道: “他们进来的时候,可是没有什么犹豫,直奔寝殿而来?” 瑞安一怔,却想了一想,才罕道: “娘娘这般一问,瑞安倒想起来了……他们此番来得却是奇怪。似乎并非一入内便是奔着寝殿而来的。听影卫中的朱大人言,这起逆獠先入行宫便是直奔了正殿侧的疏库而去,隐了身形替换了衣裳,才伺机而动的。” 媚娘闻言,纤眉高耸: “你说疏库?” “是。”瑞安也点头道: “正是因为如此,向来应对如电光灵狐的影卫竟一时也未曾料得出……” 媚娘点头,好一会儿却突然抬头问道: “那你可曾着人清点过疏库内丢失过的东西?” 瑞安闻言又是一怔,不由喃喃道: “疏库里不过都是些已然不必再复发上疏臣员们的例行请隆恩问圣安的惯行疏奏,都是要定了日子往销墨窟里焚毁了的……” 媚娘冷笑一声道: “你也说了这是放官员们例行请隆恩问圣安的惯行疏奏了。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中间的大蹊跷?” 她眼见瑞安竟是懵懂一片,忍不住摇头叹道: “罢罢罢,这几日里本宫有些糊涂,你竟也跟着不想费心神了。” 她再叹口气,问道: “本宫只且问你,既然这只是些惯行疏奏,那么依着习例,却是怎么个入库法?” “这个却无甚定规的,每日里少则三五次,多则数十次,只要主上案头有了,那就一定要往里送的。左右不过是些腔调文章,行面公报而已。主上多半也不看也不瞧的。只着人念一念,没甚大不了的,便要送进去免得占地儿。 太极殿里如此,在行宫便更是这样了。行宫毕竟不比宫里,地儿小,更加堆不下这些在正殿的。” “好,你还不明白么?” “……娘娘恕罪。” “罢了……本宫再问你,这疏库既然每日里人来人往如此之频繁,又是自前朝起便传下来的俗例,那些刺客身后的主人又同样都是打宫里出去的人,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么?” “这个自然知道的,毕竟他……啊!”瑞安突然叫了起来,眼睛刹那间瞪得溜圆,半晌突然眯起眼。 媚娘见他如此,点头叹道: “总算是还有点儿根底在。” 瑞安脸一红,讷讷地嗫嚅几声,又立时便要向媚娘行礼,急着赶去疏库验证。可媚娘却没有立时放他便去,而是反复叮嘱他一定要验清了可有丢什么东西与否,再行回报。 眼见着瑞安急匆匆奔了出去之后,一侧侍立的明和便袖手上前,轻道: “娘娘,师傅此番也只是太过在意娘娘体安,故而忘记了周全了。而且论起来明和也是有过的……” “不关你事。” 媚娘摇头道:“这样的事情,你毕竟经历得还少,看不出来才是正常的。反而是你师傅……”她摇头,复道: “他好歹也是跟着治郎这般久的人了,居然不曾察觉其中要紧,实在不该。” 停了停,她转头看着有些迷惑的明和,淡淡一笑道: “是不是不解,为何本宫如此在意一个小小的疏库?” “……娘娘与师傅方将所言,明和虽本性愚钝,可经过这些日子娘娘与师傅调教,也多少听出些不是来。只是明和实在不明白,便是那些刺客明明知道那疏库人流过密还偏偏挑了那里做为暂寄之所这一点颇有可疑……却为何娘娘也好,想明白了的师傅也罢,都这般惊心?” 明和不解地看着媚娘。 媚娘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搭在明和立时伸出的手背上,由着他搀扶徐徐而起,扶腰行于殿中,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才道: “你可还记得之前本宫着你调香之事?” 明和眨了眨眼,点头道记得。 媚娘淡淡道: “当时本宫嫌那旧日里常用的荷香太过清淡,新入的梨香又过于浓郁熏人,你也一样说是。可是后来我们才察觉,并非真是二者浓淡有别,而是因着日复一日,咱们立政殿里都只用这一味香,日子久了,旧香再浓,也都只觉淡淡;但新香一入,因着从未闻见过,便是一点也立时便觉异常浓烈了。此事,也一样道理。” 明和有所省悟,点头道: “娘娘的意思是……咱们日里常跟着主上看着这些臣下上疏,因着已成常景,所以许多情况,反而身入兰薰之地而不觉衣染其香?” 媚娘再点头: “正是如此。因着成日里见,自然也就不觉得那些请恩问安的官样奏疏有什么不同的。所以往往那些附着于内册之中的消息,却会遗漏。” 她转过头来,看着明和道: “虽说以治郎的周全性子,断然是不会这般轻易便放过了的。但无论如何咱们身为他的身边人,没有替他好好儿防着,就是不该。” 明和瞪大眼: “娘娘的意思是……那些刺客所为,却非是为了真的行刺,而是为了那些疏库里的奏疏?这却是为什么?便是那些官员们会在内册中附着些只字片语的,多半也不会有什么紧要的消息啊?为何他们如此在意?” “若是那个人,是他们极为忌惮,甚至一直在防备着的人呢?若是这个人,却是个不方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经过正疏传达与治郎的官员呢?”媚娘轻轻问道。 明和再度一怔:“咱们朝中有这般的人么?官员上疏,有哪个敢拦着的?主上好谏,此事人人皆知啊?” 他再想了一想,又摇头道: “这真的说不通啊娘娘!去年中,只因为某个地方官员参奏门下省要员的疏本被拦,主上可是下了狠手,将一应涉案官员大大小小十数人,全数诛尽……那可都是最低从六品,高则有正四品的要员啊!当时整个朝野都是一片震动的。 此事尚未隔年,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就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了?” 媚娘却又摇头道: “你说得原本不错,治郎于此事之上,向来决绝,是故无人敢在暗中相拦……所以他们也只能借这等手段来抢了他了。” “可这疏库里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奏疏,竟然能让那一位费了十数条人命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