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三十七
走出门的刹那间,慕容嫣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巍巍然的李治背影,头也不回地问着身边的李德奖: “你跟着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么?你认定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么?” 李德奖头也不回,淡淡一笑: “慕容姑娘似是觉得主上此举失当?” “这样的男人,就是你称为主上之人么?” 慕容嫣定定地看着那个慢慢地走着,仔细地,认真地,走着每一步,仿似一不小心,就会踏错了步子而格外认真的男子道: “这样的男人……” “跟你讲一个故事罢?” 李德奖并未接言,只是轻轻问她。 慕容嫣转头看一看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却倏然而笑,负手而立,怡然道: “好呀,既然李大先生能有这等闲情,自然慕容嫣也当恭听。” 李德奖也只是回以一笑,同样负手而立,看着月色明亮,淡淡道: “有一个女子,自小便极为敬爱她的母亲,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于她的母亲,甚或是她的家人都看不起她的母亲…… 她都这般地爱着她母亲,敬重着她,甚至为了她的母亲可以甘愿失去与自己至爱的男子共渡一生的机会,放下自己的一身傲气,为了她的母亲所愿,而嫁入一家豪富之门中,成为了一个与她父亲同辈的男人的侍婢……慕容姑娘以为,这个女子如何?” “蠢才一个。” 慕容嫣不假思索地冷哼一声,冷笑: “孝固可喜,然而这等所谓为了母亲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却是实在大不孝……且不提日后若他人提了起来,只会说这个母亲为一己之私而毁女前程——此举无异是替母招骂名之说,但只想一想,自己这样事事唯母之命,看似孝顺,实则却是将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权利与责任,全部交与母亲代负……这样的女子,实在可恶又愚蠢。” 李德奖点头,又淡淡道: “那若是这个女子从未想过屈从,却因着她的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不从呢?” 慕容嫣一怔: “这……天下间哪里有这等心绝的父母?除非此女并非亲生。” “是亲生。” 慕容嫣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慢慢转头看着李德奖: “李先生请说。” 李德奖看她一眼,垂首再笑笑,复又抬起之后,这才长吁口气道: “这个女子无奈之下,选择了嫁入这富家之门,成为了这个豪门之中,无数侍婢中的一个。初始之时,她也曾抱有幻想,以为那个将她纳入门的主人,会是她的良婿。可怜她年幼至此,却全然不知,命运往往最是捉弄人。那个纳她入门的主人并非恶意,起心也本是因着一点怜念,看她一个失父孤女,又不为亲母所容,眼瞅着将要沦入不复之地,这才出手将她救出。可却并无并半点儿欲与她幸福之念。 后来她得知此事,更是绝望如斯,于是断然与其相绝。却不曾想此举反而招得生母怨怒仇骂,责备她不知侍主,不知为家中带来荣耀与光芒。 十年之间,每月五封家书,内里所写的,除去怨恨,便只是怨恨。” 李德奖轻轻道。 慕容嫣停下了呼吸,好一会儿才轻轻道: “你说……多久?” “十年。” “……每年五封家书抱怨?” “每月……少则一个月,五封,多则,一旬三封。三日一封。” 慕容嫣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看那间关着杨氏母女的房间: “你确定……那是亲生母亲?” “虽则那生母自己也不愿认,可血缘之实,不容质疑。” 慕容嫣沉默,面上再无笑意,缓缓放下手,呼吸半晌才淡淡道: “请先生说下去。” 李德奖也没有拒绝,只是引着她走到院中庭内坐下,看着身边的小侍奉上茶水,然后才淡淡道: “这个女子这些年的心思,无人能懂,也无人能知,只是一桩,她极少回信,信中也更加只字不提对母亲这般行事的不满……据说一开始是有写的,但在换来母亲更加仇恨的痛骂之后,她没有再回过信。 而在宫……”李德奖言至此,突然停下来,迟疑一番之后才淡淡道: “而在那家之中,她却受尽了折磨,数次生死一线之间,甚至还险些被人毁去容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那个母亲知晓之后,却从未来见过自己的女儿,反而一直只是劝她忍耐,劝她忍耐,说时机终将到来。” 慕容嫣深吸口气,轻轻道: “她是离不开那样地方的……实在可怜。” “她是处境可怜,可为人却是实在可敬。” 李德奖肃容道: “原来她一早便明白,母亲一生都难再对她珍爱如宝,只因自己并非母亲心爱之人的骨血。是故她竟也原谅了其母,并且决意在能够保证母家无失的情况之下,寻得机会,求那家主人放她出府,自寻人生。” 慕容嫣闻言却是愕然,良久才点头道: “这样的女子……竟能放下心中仇怨……以这般心态原谅他人,尤其是母亲……实在难得,实在是人中之人。” 李德奖点头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