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疾风知劲草
欧阳诚麟接到了省纪检委案件一室的约谈电话,心里竟莫名的慌乱起来。 他作为这家医院的法人代表,虽说这几年也不太平,不是被患者无数次告上法庭,就是被人无故地泼身脏水,可谓是身经百战,历久弥坚,但眼瞅着便要离职休养了,却被省纪检委找去谈话,他怎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不得不小心应付,谨慎对待了。 医疗纠纷倒没什么可怕的,打赢了公司,自然可喜可贺,若是败诉,也可赔钱了事,与他自身的干系不大。而令他不胜其烦的,却是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心怀不可告人的目的,捕风捉影,闻风奏事,时不时地弄出一封匿名信,寄到纪检部门,让他很是头疼,查又查不清,说又说不明,有苦难言,举步维艰,尽管最终的结果都是无凭无据,偃旗息鼓了,可时过境迁,谁还会再去顾及他心理承受的强度和负面影响的压力呢? 心情稍作平缓,欧阳诚麟首先想到了医院的医疗器械和药品采购流程。只因这块肥rou油水太足,最容易滋生腐败,他继任院长之后,便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亲自cao办的权力,采取化整为零的措施,以各科室为单位,每个季度申报计划,再由采购部门统一招标,然后通过院务会集体讨论决定,尽可能做到阳光透明,既保证了质量达标,又提高了医院的整体效益,但也难以预防各个科室主任从中搞些小动作。前些日子,泌尿外科的徐主任就因医疗器械的使用上,与颇有前途的主治医生孟想发生了激烈地冲突,他也只能顾全大局,从医院的经济利益出发,忍痛割爱,丢卒保车,依照徐主任的意思,把孟想调到了华东镇医院,还冠冕堂皇地给他安了个加强基层医疗力量的美誉。 其实欧阳诚麟时不时地都会念起孟想,至今还心存愧意,便打算先磨磨他的性子,等过些日子,再找个妥当的机会,把他推荐给其他的大医院,也算从良心上过得去了。 琢磨了许久,欧阳诚麟觉着采购方面问题不大,虽然每天都有医药代表前来sao扰,他都一概冷面相对,绝不给任何公司开绿灯,也没拿过他们的黑钱,即使是有人从中作梗,他也心怀坦荡,无所畏惧。 接着,欧阳诚麟又念及到自身的廉政建设,便愈加地自信起来。自从他接任了院长之职,很少有机会再拿起那把手术刀了,也就谈不上收受患者的红包和礼品。而在选人用人方面,他始终坚持能者上,庸者下的原则,从不滥送人情,讨好卖乖,也不把喜怒形于脸色,极少在人前背后褒贬同僚,臧否他人。每逢人事变动,他都把送礼的,说情的,托关系的,统统拒之门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有关变动的人选,都是按照干部任用条例的严密程序,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最后才在临上党委会前,与班子成员沟通情况,交换意见,从而保证了医院大局的稳定。 想起了这些,欧阳诚麟不由得长叹一声,打铁还需自身硬啊,任劳任怨了一辈子,还真没啥让他担惊受怕的事情,唯一让他心生愧疚的,便是那些可怜的患者,不知花了多少的冤枉钱,把这所医院建成了今天这般宏伟壮观的模样。 心底无私天地宽,欧阳诚麟思前想后,总觉着自己有如铜墙铁壁,无懈可击,底气便也足了,心情也豁亮了,却又为周若山和冯晓军担忧起来,便让院务办把他们俩请来,准备再摸摸底,免得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周若山心怀鬼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像只惊弓之鸟,听闻欧阳诚麟找他,便觉着心里发毛,手足无措。当他迈着虚飘飘地步履,走进欧阳诚麟的办公室时,就发现欧阳诚麟阴沉着脸,不似往常那般热络,便已然晓得他开出的那剂苦药见到了效用,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面含淡淡地微笑,坐到了欧阳诚麟的对面。 欧阳诚麟没言语,周若山也跟着装聋作哑,却似饶有兴致地瞧着窗外的风景,极力掩饰着内心泛滥地惶恐。 冯晓军姗姗来迟,进屋就嚷嚷开了:“这活没法干了,昨天那伙医闹,今天又把医院的大门给堵上了,我派保卫科的几位同志前去调停,还让他们给打了一顿,欧阳院长,咱们医院啥时候能硬气起来呀?” 欧阳诚麟朝着冯晓军摆摆手,有些伤感地劝道:“算了,医闹天天有,医院照样开,等到咱们卸甲归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日子就有盼头了,对吧?” “嘿,欧阳院长,这话说的,你快到站了,倒是无官一身轻了,我可就苦了,还得等上好几年吧,啥时候是个头呀?”冯晓军性情鲁直,脾气暴躁,心里总也藏不住事,每逢心里不痛快,必会吵吵一通,绝不会憋在心里,自己窝着难受。 欧阳诚麟心中装着事,没心情多费唇舌,就招呼着冯晓军:“好了,冯院长,别发牢sao了,咱们说正事吧。” “啥叫正事,我看把那伙医闹给解决了,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冯晓军还没缓过劲来,心头仍在纠结着医闹引发的困扰。 欧阳诚麟没再理会唉声叹气的冯晓军,而是拿捏着措辞,扭头去问周若山:“周院长,你分管的那块工作,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纰漏,或是发生了重大的医疗事故?” 周若山佯装沉思了稍许,才强作镇定地回道:“大事倒没有,不过是几起规模较小的医疗纠纷,正在妥善的处理当中,不会招来记者采访的,请院长放心吧。” 欧阳诚麟点点头,又接着问道:“那各科室的药品和器械应用,没超标吧?” 听闻欧阳诚麟提及药品和医疗器械,周若山却有些不好回答,虽然医院设有采购办,掌管着医院的大宗采买事项,但为了调动全院上下的积极性,各个科室也存有不同程度的自主权,这项陋习已形成多年,就算欧阳诚麟曾痛下重手,有心整治一番,也未能全面根除,周若山此刻也只好满脸无奈地摇着头,却没出声。 欧阳诚麟也知周若山的难处,没再深究,便转身去问冯晓军:“最近保卫科没打人吧?” “哎呀,我的欧阳大院长啊,咱们医院不挨欺负就不错了,还敢去打别人,先别说医院门口的那几个医闹需要协调,就连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也得派人时刻的盯紧了,哪来的闲工夫去打人呀?”听闻欧阳诚麟提起这个头疼的问题,冯晓军禁不住又开始唠叨起来。 欧阳诚麟怕他啰嗦个没完,赶紧转移了话题:“那食堂的伙食标准,有没有提高?” “四菜一汤,老一套,都把大家给吃腻了,反正是吃不好,也吃不坏,对付着吧。”也难怪冯晓军满肚子的抱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年初经费砍块的时候,给多少算多少,接下来的日子,只能精打细算,量入而出,大家吃不好,就把这笔账算在了他的头上,他又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欧阳诚麟此时才觉着找他们来,确是有点可笑了,明知道问不出什么,何必多此一举哪,便低声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我还有个会,还要赶着去参加。” 说着,就开始收拾公文包,周若山和冯晓军便知趣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没人不生病,欧阳诚麟身为省城人民医院的一院之长,人脉必定甚广,走进省纪检委的大门,就不停地与人握手寒暄,好不热闹。等到了案件一室,却又发现室主任老王竟是他的老相识了,每年都要在医院里见过几回,虽然交情不深,但也混个脸熟。 老王血糖高,血压也不正常,年年都要住几回院,欧阳诚麟为人和善,见谁都三分亲,与老王碰过几次面,总是交谈甚欢,却不知他竟在省纪检委工作。 老王也没兜圈子,让科员给欧阳诚麟倒完茶水,便直奔主题:“欧阳院长,别看咱们俩也算是老朋友了,但是到了这里,就要公事公办,请您多理解,先把您的基本情况和主要经历说一下,我们开始做笔录吧。” 开场白过后,老王继续问道:“欧阳院长,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找过你?” “唉,找我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医药界的代表,退休的和在位的老领导与老同事,曾经的同学,还有一大帮子的亲朋好友,无非是让我开个方便之门,找个好专家给他们瞧病问诊,不知王主任问得是哪一个啊?”欧阳诚麟说的是实话,中国自古便是充满着人情的社会,面对着纷乱复杂的人际关系,实在让他应接不暇,招架不住,好像他不出面说句话,那些专家就不认真诊病似的。 老王听着欧阳诚麟的回答,却笑了:“呵呵,不好意思,我忘记您职务的特殊性了,那好,我就直接问你吧,确切的说,是个病人的家属,一个年轻的女人,不知欧阳院长还有印象吗?” 难道是她?听完老王的提示,欧阳诚麟心中一惊,猛地想起了那天确实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送来两只锦囊,里面各装一枚银锭子,随后他还送给了冯晓军一个,记得那女子说是他爹打造的赝品,不值几个钱,莫非这其中有什么曲折? 想到这里,欧阳诚麟不免有些心惊rou跳,冷汗哗哗地湿透了后襟,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说道,如果这两枚银锭子货真价实,那他和冯晓军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需考量,欧阳诚麟自然晓得纪检部门的厉害,个个都是火眼金睛,最擅长明察秋毫,称得上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人家把你给请来了,手里必定掌握了翔实可靠的证据,要不然,他们才没闲工夫逗你玩呢。念及到此,欧阳诚麟也没隐瞒,就原原本本地把那天发生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最后还补充说,那枚银锭子就在他的抽屉里,至今也没再动过它。 老王扭头瞅了一眼做记录的科员,就见那位小同志立刻心领神会,快步走了出去。 等了好一会,科员还没回来,老王便亲自动手,把谈话记录打印出来,递给欧阳诚麟过了目,又让他签字摁手印,忙乎了半天,那位小同志才返身而回,朝着老王微微地点下头。 老王笑着对欧阳诚麟说:“您先别急着走,咱们聊聊我的高血糖和高血压吧。” 欧阳诚麟心里笑道,我倒是想走,你能放我走吗?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你一言,我一语,咸不咸淡不淡地聊了两个钟头,直到老王接到了一个电话,才站起身来,握住欧阳诚麟的手,抱着歉意说道:“谢谢欧阳院长在百忙之中,前来支持我们的工作,今天就到这里吧,如果有需要,还会找您聊聊天,您看可以吗?” 欧阳诚麟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哪还想多留一刻,便起身告辞,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省纪检委的大门。 到了医院门口,欧阳诚麟却见冯晓军与几位陌生人握手道别,不用多问,必是省纪检委兵分两路,在与他谈话的同时,又派出一队人马,直扑到医院,找到冯晓军,并搜出了那两只锦囊。但让他感到颇为诧异的是,既然赃物到手,却又没把他和冯晓军控制起来,莫非那两枚银锭子确是假货? 欧阳诚麟皱起眉头,让司机把车停在门前,拿眼紧盯着冯晓军,只见他热热乎乎地那几个人谈笑风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便吩咐司机挑头离开,找了家浴室,想洗洗周身的晦气。 欧阳诚麟脱掉衣服,披上浴袍,走进热气腾腾的澡堂子,只觉着浑身舒坦,每个毛孔都悄然绽放,有种把尘世间的一切烦恼抛之脑后的快感。 望着那些氤氲在雾气中的影子,欧阳诚麟不禁轻声感慨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到头来还不是赤条条地来,又干净净地走嘛,何苦为难自己,又何必难为别人,穿上一身衣服,为啥非要分个高低贵贱,若是褪掉这层皮,不都是一个吊样吗?唉,也罢,这一生,只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唯有平平安安才是福啊。” 洗完了澡,欧阳诚麟只觉着皮rou通透,浑身轻松,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当他掏出手机,却见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打得最多的,就是冯晓军。 欧阳诚麟会心地笑着,慢吞吞地给他回拨了过去,就听冯晓军在电话那头急切地吼道:“欧阳院长,可找到您了,您快回院里吧。” “有什么要紧事吗?”欧阳诚麟不紧不慢地问道。 冯晓军却像急得火上了房,接口嚷道:“请您快回来吧,医院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