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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在扶胥(上)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光,要说在寒冬,天色总是会很早就黑暗下来,然而此时的扶胥镇上,黑暗并不占据统治地位,不但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给西边的云层镀上了一道火红色的光边,镇子里面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对于结束了一天辛劳的人们来说,这个时间段绝对是宝贵和快乐的。享用一下美食、逗弄一下儿孙,说一说今天的见闻和趣事,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所在。

    很显然,关于今天上午在广州城里发生的剧变,多多少少是有些传闻的。消息主要来自于那些前往广州讨生活的人,不过由于前往广州的道路被兵卒所阻,所以这些消息支离破碎,基本上人们搞不清事情的细节,只是大多晓得这事与罪卒有关。

    “听说了么?罪卒造反了。”“打得很热闹,到处血rou横飞啊!”“那个罪卒的头目身高一丈,满脸横rou的,吼一声,就跟炸雷也差不远,真的真的,我亲眼所见那还能有假。”对细节的缺失,并没有阻碍人们将此事引为谈资,是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打紧的,只要能让听众张大嘴巴惊叹一声,说者通常就会很满足了。或许中国人传统上就是这样,就算扶胥与广州城只有短短二十里的距离,可只要事不关己,再怎么血腥与悲剧,都能让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正在扶胥镇上的徐九思,却与普通百姓不同。他是官,大官,收到的消息当然要确实得多,并且他根本没有津津乐道的兴致,只因为他知道,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计,形势的变化也完全脱出了他的掌控。

    禁军没有赢!这个惊人的消息是在下午传来的,当时就把徐九思从罗汉椅上给撵了起来。

    “怎么会没赢?”徐九思很疑惑地低头来回踱着步子,半晌后抬头紧盯着前来报信的人:“你当真亲眼所见?”

    “小人并没有看到最终战斗的场面。”报信者是跟随徐九思多年的老人了,用语十分谨慎精准,从来不会虚张声势:“乱军之中,小人不敢靠得过近,只是在官道尽头的一个丘陵上,远远地看到,禁军似乎中了埋伏,旗号阵型什么的全都乱了套,然后就让罪卒们一路像撵鸭子似的撵往蕃坊那边去了。”

    “那也没输啊!”徐九思心存侥幸:“李玉简虽然年轻,但旧年在广西对战西南夷,押送粮草一事做得十分稳妥,就连文彦博文老相公也是在朝堂上夸过他的。要说中伏当然不是没有可能,可中伏之后乱得连阵型和旗号都一塌糊涂,实难令老夫置信!会不会这是李玉简先败后胜之计呢?”

    “一开始,小人也是做此想。”报信者沉吟道:“只不过半个时辰后,小人见驿站附近已然平静,便大着胆子靠了过去,结果却见到了一队人……是罪卒。”

    “该是被李玉简打散后逃出来的吧?”

    “不是。”报信者道:“小人看到他们从莫府仓库里拿出了许多绳索。”

    绳索?干什么用?徐九思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东南第十一将,号称岭南柱石的东南第十一将啊!而且还是主力!竟然输给了一群衣不遮体装备简陋的罪卒?而且看样子输得极惨,甚至有全军覆没之虞!

    “赶紧的,把人全给我找过来。”半晌之后徐九思才强自压住心中的惊骇,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跟手下们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这一次跟随徐九思到扶胥来的人非常多,大半是转运司里他徐判官的亲信,其余则是其他衙门跟他有关系的官吏,他发话把人全找来,没用多久,他所在的这间包房里便挤得满满当当。

    人是多了,可能出主意的却没几个。这些人要么一大早开始就在饮酒,此时醉醺醺地话也说不清楚,要么就是对形势的变化反应迟钝,对禁军之败究竟意味着什么懵懵懂懂,总之连屁也放不出一个。

    “算了!一群酒囊饭袋,指望你们?老夫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徐九思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无可奈何地挥手让这伙人出去醒酒,唯独只留下了钱中进与陈其凤。

    “大势不妙啊徐公!”钱中进的脸色比徐九思还要苍白,自打听到徐九思说起禁军惨败的消息后他的心头就一直小鹿乱撞:“禁军糜烂至此,咱们就得马上离开扶胥才对!”

    “此话怎讲?”徐九思道:“罪卒一时侥幸得手,必在广州三城大肆作乱,焉能对我扶胥有所威胁?”

    “在州城里作乱是必然的。可作乱完了呢?”钱中进急道:“其他方向都有禁军把守,罪卒要脱困,绝对会往扶胥过来。这儿已经没有军队了。”

    “我看却不急着走。”陈其凤的脸色倒还算红润,也不知是他确实很镇定,又或者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钱蕃长不知兵,所以方有此言。试想,坐拥繁华大城者,有几个能轻易离得开?更何况目下拿了广州的是那些一年来穷困潦倒的罪卒呢?不好好享用一番,就这么屁颠颠的跑来扶胥?完全没有道理。扶胥有什么?女人比广州多?还是富人比广州多?再说了,这里也没他们的仇人不是?”

    “咱们不是他们的仇人?”钱中进就是看不惯陈其凤这种智珠在握的嘴脸:“当初是谁把楚锐揍得鸡飞狗跳的?好像你陈大官人亲自动手就有许多回吧?”

    “些许皮rou之伤,算得什么深仇大恨?”陈其凤撇嘴道:“就算我陈其凤是他楚锐的仇人又如何?他又不是神仙,他咋会知道我们在扶胥?”

    “万一呢?”钱中进不去看陈其凤,直接盯着徐九思:“慎重啊徐公,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千万别阴沟里翻了船,此处离虎门不远,咱们先往虎门避上一避如何?李玉简的部队号称就是东南第十一将的主力,其实不然,第十一将真正精锐之师还是水军,历年对战交织海寇,战绩颇为彪炳。那儿还有第十一将的主将何芾在,何芾虽老,虎威犹存,非是李玉简之流可比,定可保我等万全。”

    “这样……”徐九思颇为心动,反正广州已经糜烂,再待在扶胥这险地似乎毫无意义,去虎门看看风声也好。

    “不可!”陈其凤冷笑几声,对钱中进道:“敢问榜题兄,你是哪年中的进士?好像二十年前的事了吧?二十年进士啊,现在只不过一不入流的蕃长,这官当得可真不赖。”

    “陈其凤!”钱中进怒喝一声。他生平最引以为恨的就是这件事,偏偏陈其凤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焉能不怒?“你这算什么意思?我当官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我啥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懂作官啊!”陈其凤不为所动,淡然道:“罪卒作反,就算一时侥幸得手,迟早也会被朝廷剿灭的!剿灭以后追究责任也罢,论功行赏也罢,岭南诸位官员的升迁排序,可都看现时的表现了。”

    徐九思闻言先是一惊,随后则默然。

    陈其凤说得也有理啊!罪卒再厉害,毕竟还是乌合之众,一时侥幸打垮了年少轻狂的李玉简,可是要对上程师孟、特别是对上那位真正精于兵事的陕亶,多半是没有胜算的。如果罪卒在广州栈恋不去,程师孟是必定要组织围剿的,胜利也该是可以到手的。

    而一旦获胜,他徐九思又该如何自处呢?他身为转运判官,地位仅在使相以下,那位使相马大官人估计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换言之就是他徐九思目前乃是漕司的第一官员,若是罪卒造反的时侯他夺路而逃去了虎门,将来论功行赏的时侯,恐怕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若是他没有去虎门,反而留在扶胥,待程师孟得胜,他面对朝廷可就好说话了。广州四面,唯有扶胥空虚,他徐大判官临危不惧,坐镇空城,硬是阻得罪卒无法逾越雷池半步,最后为程大帅平叛创造了条件打下了基础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功劳任谁也无法说个不字,将来别说一路使相,就算入了枢密院,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关键就在一点,罪卒会不会马上就来扶胥?如果不马上来,要在广州那花花世界里待上一两天,那么就足够程师孟调兵遣将了,那么他徐九思就不应该离开扶胥!

    如果罪卒们马上就来,他徐九思当然应该当机立断,该跑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保命是第一位的。

    “赌,还是不赌?”徐九思犹豫了很久。他觉得,或许还是陈其凤更有道理一些。所谓官场险恶,做官跟混黑道其实没啥两样,都是刀头舔血的活儿。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不敢冒点风险,哪能飞黄腾达?

    罪卒真没太多的理由现在就来扶胥!徐九思最后这样说服了自己,留在扶胥。

    当然,钱中进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徐九思出于慎重,加派了大量人手,甚至还配备了马匹,前出扶胥十里,就守在官道上,万一罪卒来了,想来也是有时间可以跑路的。

    至于水路,徐九思不是没想过,不过陈其凤一句话就打消了他派人去扶胥码头守着的念头。陈其凤提醒他“船已经被丁三郎烧了,罪卒还能从广州游过来不成?浪费人力嘛!还是多派人手在官道上盯着才是。”

    于是时间,就这样消耗掉了。现在已经是傍晚了,酒肆里重新摆满了酒菜,官吏们充分发挥了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应酬的优良传统,先前没醉的接着喝,先前醉倒了的醒过来继续喝,而徐九思的担心,也随着官道的一直宁静逐渐消失了。

    罪卒没有来!看起来这担心是多余的,放下心的徐九思虽然不如普通百姓那样会对广州城的事变津津乐道,但他还是觉得,飞黄腾达的机会似在眼前。

    只不过扶胥镇上的人们,无论百姓还是官员,无论是津津乐道者还是在殚精竭虑者,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就在镇外的狮子洋上,上百艘荆湖旧船,正在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