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命裁判
1 宁宁在语默这里住了一夜,夏芳菲不停地给石慧打电话,她害怕从此失去宁宁,她痛哭着,央求着,她不能没有宁宁,为了宁宁,她可以学着隐忍,她愿意承受一切,只要她可以拥有她的女儿。 语默对她产生了恻隐之心,天下母亲的爱是一样的,她想,由它去吧,世间缘法自有天意,语默不再刻意,她本意也就是让夏芳菲警醒,孩子是无辜的,你夏芳菲只有失去过只有痛过才会体会到语默的痛。如今,既然她已体会了这种痛楚,语默也不再坚持什么。语默本无力于勾心斗角,她只是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天空和安宁。 知错行止,停下就是前进。自从宁宁受了伤,语默的心开始了挣扎,她不希望大人之间的斗争会影响到孩子幼小的心灵,她一度想要报复,但是宁宁的血让她心痛,让她觉醒,让她不能不停止。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有着不平衡,那复仇的火焰只是暂时的被压抑,搁浅在她灵魂的海滩,不知道哪一天会再次复燃。 夕阳如血,秋风萧瑟。晚秋最后的几片叶子轻轻飘然而落,偶尔回旋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无声无息。滚滚红尘何苦心为物役?无为无欲是为“净界”,心净则百尘不染,百毒不侵;心不净,则贪嗔痴怨,强求的不得,到手的也终将散去,“只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悲欢离合古犹今,凡事切莫执着吧,缘来缘散可能就是天定,不知道何时起,语默喜欢上了佛法,曾经捧读《心经》,“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老子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物极必反,乱至终而定。无解便是解,无为即是为。语默开始了宁静的心灵之旅。她要尝试化解仇恨,她想要一份宽容和感化,她想要一份心灵的安宁。暮色渐浓,一缕清新的微风拂过发梢,拂过渐淡渐远的桑田,也许,放下,是心灵纯净最好的注解。语默会努力。尝试放下,尝试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2 随着秋叶连波,碧空如洗,时光渐入踏雪寻梅的银白世界。这个冬天,似乎来得有些早,燕子早已南飞,北方的冬季只能看到一些耐寒的麻雀和喜鹊,在苍白的大地上叽喳地啄食,蹦跳着,似乎也很介意这冬雪的寒凉。那偶尔的叽喳声,衬的这个冬季凄怆满怀。旧历年一向是传统的团圆节,语默的父母带着一梦去外地的舅舅家过年去了,语默要忙于书城的生意留下。年三十的夜晚,黑漆的夜空星星点点,礼花纷繁,鞭炮声声,语默自己包了几个水饺,看着沸腾的水花,看着翻腾的水饺,原本应该热闹团圆的时刻,语默的心却是一片凄凉。 每年的此刻都是语默最难捱的时候,因为石慧是个没有离婚的人,语默的父母一直不接受他的存在,从来不允许石慧出现在他们的家里,而且既然是团圆年,石慧也必须都留在他自己的家,陪着他的父母和家人。看着别的人都是一家三口地回家过节,只有语默是孤独的,她曾经抱怨过,在心里无数次地挣扎过,她是不愿意忍受这份凄清的,但是,她说过她会为了这份感情低到尘埃里,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忍受。而今年,她却更加地难捱。孤独是此刻语默的心境。语默黯然叹息,提笔吟咏: 你站在桥的左端 牵着右岸的思念 在残照的光影里 晕染无数奢侈的华年 在等待的渡口 薄暮轻笼纱的穿透 你凭栏的美妙 孤寂成生生世世的永恒 这一首《回望的渡口》,在孤独的年夜里,倍添沧桑和凄凉的意境,语默执笔,泪水潸然落下,浸润了日记本,打湿了自己的心。 语默也是一个有血有rou的人,她有情有爱有善良,却也正因为有这些,她也有仇恨。如果不是宁宁的血,语默会继续要求石慧陪伴自己,可是,她终究是心软的,终究她不能容忍自己人性上有太多的污点,所以,此刻,她宁愿自己形单影只,甘愿将情绪发泄在文字里,甘愿让泪水浸泡自己的孤独。她放弃了继续报复,她想,就当这一切都是命,就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吧,她不能将事情继续错到不可收拾,她不能让自己的手蘸满了血腥,不能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有一天悔之晚矣。既然自己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那么再多一点又何妨? “怎么了,大过年的,干嘛多愁善感呀?”不知什么时候石慧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伸出那双温柔的大手轻轻将语默拉进自己的怀抱,轻轻地揩干语默的眼泪,“傻瓜,有我呢。” “你怎么会来呢?此刻你正应该守在父母妻儿的身边,恪守孝道,恪尽为人父为人夫的职责,你的家也正煮着热腾腾的水饺,······”语默含泪低语。 “是的,可是那里却没有我牵挂的语默,我想你,语默。”石慧温柔地拥着语默,走到窗前,那燃放的礼花,彷如一朵巨大的菊花,纷纷洒落一串串的相思,那鞭炮的脆响,仿佛在诉说着喃喃的心事,是的,窗外礼花绚烂,窗内两个人儿伫立,风光旖旎。是否年年的除夕,均可有此刻永恒的偎依?是否日日的缱腃都可在盛世的光影里,诉说着爱的点滴,缠绵着延宕着爱的轨迹?语默靠着石慧的肩,心里不禁唏嘘。 “啊,对啊,我们干脆自己去燃放烟花,一定比这样静静观赏还有趣。”石慧好像灵机一动似的说。 “可是我没有准备烟花啊,放什么啊?”语默疑惑地撇撇嘴。 “呵呵,你没有吧?我有准备,穿的暖和点儿,外面冷。”石慧拉起语默的手,颇感神秘似的。 “给,你拿着,我来点。”石慧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支大大的烟花放进语默的手里。 “啊?不行,我害怕。”语默不敢。 “没事儿,不会伤人的,你一定要亲自体会燃放的乐趣,感受烟花从烟堂里喷薄而出的那种刺激才好,不信你试试。”石慧点燃,语默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从小她就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每次都是哥哥在做这些,语默只是在旁边看着,似乎这些都是男孩子的玩意儿,这次轮到自己举着这烟花,还真的感觉有些好奇和激动。听着烟花被点燃后的“嘶嘶”声,渐渐地由慢渐疾,语默感觉到手里的烟花胸膛里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努力从烟花的口腔里喷薄而出,继而一声脆响,天空中一大朵的彩云星辰在空中蓦然炸开,继而花瓣雨一般纷纷洒落,在空中争奇斗艳,异彩纷呈,璀璨绚烂,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人到中年,仿佛还没有完全丧失童心,这一刻的两个人突然感觉回到了从前,童年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少年时纯真美好的懵懂,想到曾经手拉着手在校园外的小山上嬉戏奔跑,银装素裹的树挂上突然悬挂起一轮鲜红的太阳,树挂纷纷扬扬,碎玉琼枝,······语默开心地笑着,“石慧,怎么办?我特想说琼瑶剧里的一个词。” “震撼!”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然后开心释然地笑声欢快地流淌在冬夜的风里,语默对着石慧说:“每当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震撼’这个词,你说发明这个词的人真的好伟大啊,他肯定想不到这个词的‘震撼力’和影响力会有这么强。” “是啊,上学时你就是个琼瑶迷,现在好像也没脱了那稚气。”石慧捏了捏语默冻的发红的鼻子,“玩够了没?回去吧?你看你肯定冷了吧。” “嗯,好,回去。”语默挽起石慧的胳膊,好美妙幸福的时刻啊,夜空礼花璀璨缤纷。 这是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夜晚,这是一个丰满而迷人的夜晚,这是一个两个人的除夕夜,这是一个令语默终身难忘的除夕之夜。 谁的人生能够始终安安稳稳,谁的爱情能够一路璀璨,更有谁能够永远拥有一份闲逸的心情,永远拥有甜蜜的状态?语默的人生已经不敢过多地奢望,但还是怀揣着一份美好酣然入梦。梦里,有他们年少时芳香的足迹,有曾经开心的过往,语默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薄纱羽衣,水袖轻舞,冉冉升腾在一片玫瑰花海之上,飞翔着,飞翔着,她看见石慧身形玉立,在前方微笑着招手,她笑眯了那双灵动的大眼,鹅黄羽衣轻舞,努力向前,努力向前,却忽然飞不动了,她恍惚中从高空突然坠落,而石慧瞬间消失,语默继续在坠落,坠落,泪水纷流。 “语默,醒醒,醒醒,”石慧将语默从睡梦中摇醒,“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石慧,”语默看着一脸关切的石慧,忍不住哽咽,“我梦见我从空中摔了下来,而你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我好怕。” “傻瓜,只是做梦,别当真。我怎么会消失呢?看不见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石慧将手臂圈过语默的头,“傻瓜,起来还是继续睡一会儿?” “我不想睡了,我怕继续这个梦魇,我们起来好吗?”语默恐惧犹在,隐隐中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嘞,起来,我们看看弄点什么好吃的。”石慧伸了伸懒腰。 “石慧,你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消失不见?我好怕,真的好怕。”语默忽然抱住石慧,泪水流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语默忽然恐惧。 “傻瓜,不会。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呀,总是像小时候一样,就爱缠着我问这个问题。”石慧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下语默俊俏的鼻子。 “可是,我真的曾经失去过你,不是吗?”语默沉吟。 “语默,那是你放弃了我,不是我离开。”石慧忽然正色,复杂而痛苦。 “哦,石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问了好吗?”语默凛然一颤,将头再次埋进石慧的怀里,“石慧,我不好,原谅我。” 石慧轻轻地拥着语默,他的心里也蓦然一痛,用下颌摩挲着语默芳香的发,喃喃低语:“语默,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珍惜眼前人,莫等回首已是百年身。语默,我们好好在一起。” “嗯,我们好好在一起。”语默哽咽着,泪流满面。 时间过的好快,阳光已经升到了窗棂,一室的温暖和光明。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语默跑过去打开门的一霎那,夏芳菲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接着,陆续走进来石慧的父母,每个人都怒气冲冲,石慧听见声音不对,当他出来客厅的时候,正巧看见夏芳菲挥起手一个巴掌掴在了语默的脸上,然后就拽住了语默的长发,弱不禁风的语默一时反应不过来,被她的强悍和突袭击倒,石慧冲上来护住语默,只一瞥就看见了语默白嫩的脸上,一道抓痕在鼻梁上,异常醒目,深深地刺痛了石慧的眼睛,他怒视着夏芳菲,狂怒地大吼:“夏芳菲,你疯了?!爸妈,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这个不孝子,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拐杖一下一下抽打在石慧的身上,“你这个不孝子,过年你都能跑到这儿来,连老人你都不顾了,为了这个女人,你······”石父抡起了拐杖。 “石慧呀,你这也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过年都不回家呢,你让我们说你什么好啊?不回家你倒是开着电话呀,我们找你找的好辛苦啊,你知道我们多惦记你吗?”石母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又惊又气又心疼儿子,她护住石慧,却也忍不住埋怨着。 “妈,你们来这里闹什么,语默一个人在家,我怎么放心呢?妈,求您体谅我,我不是不孝,我不该让你惦记,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石慧面对慈善的母亲,惭愧却倔强。 “林语默,你够狠,你竟然换着法儿地向我示威,你就是一定要让我知道我的失败是吗?你这个*!”夏芳菲此刻面目狰狞,长发散落下来,嫉恨让她无比疯狂,她几乎是怒吼着的,再次冲向语默,石慧猛地冲到夏芳菲的面前,横在语默的身前,一把将夏芳菲推到了墙上,“够了,够了!夏芳菲,不关语默的事,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愿意自取其辱。我警告过你,不要上我父母面前搬弄是非!你越来越疯狂了,你竟然带着父母来大闹,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可耻?你们jian夫*都不知道可耻,我怎么可耻了?!”夏芳菲歇斯底里地大喊,“林语默,你就是个*,勾引人家老公的*不可耻我有什么好可耻的!?”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夏芳菲的脸上,“我警告过你,不许你说语默一个字,你不配提这个名字。你试试,你再说一句试试!” “林语默---*!”夏芳菲疯了,石慧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她,她疯了一般地狂喊。 石慧被她的疯狂彻底激怒了,他的眼前晃动着语默脸上的伤痕,他看见语默无助凄楚的眼神,这一切是那么刺痛他的心,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抡起手左右开弓,夏芳菲的泪被扇的四下纷飞。 “闭上你的脏嘴,停止!”石慧咬牙切齿地再次警告夏芳菲,他甚至是仇恨的,他大声地喊着:“夏芳菲,如果语默脸上留下疤痕,我会以牙还牙!” “你就这么护着她!她值得你这样护着她?!为了她,你竟然打我!?”夏芳菲伤心,她已经失去理智了,继续大叫大喊地撕打着石慧。 “够了,你这个逆子,无法无天了。”石父又一拐杖打了过来。 “好了爸,你们这是干嘛?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们不要干涉的太多。”石慧此刻已经忍无可忍,他伸出手擎住了打过来的拐杖,石父被石慧抓住了拐杖,他用力往回抽了抽拐杖,奈何他怎么能撼动得了石慧的手力,石父又气又急,忽然一阵咳喘,石母拍着石父的背部,“老头子,消消气吧,这样也不解决问题。” “把这个逆子给我带回去,我们回去。”石父好一阵儿才止住咳,喘息着说。 “是啊,石慧啊,跟妈回家去,啊?有事我们回去解决。啊?”石母流着泪央求着。 语默由于惊吓由于紧张全身冰冷,她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流着。她的意识一片混沌,眼前这一切好似一场梦一样,她无法理清头绪,她无力理清这一切,她看着被激怒的石慧,看着伤心而恼怒的夏芳菲,看着年迈的石父石母,她好像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她不明白眼前这一切,她也不想明白这一切,她宁愿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石慧看着语默,那样无助,那样迷茫,那样楚楚可怜,石慧的心绞扭着,他想不到会给语默带来这样的伤害,他想到语默的梦,想到语默的泪,想到语默的痴情,想到语默的柔软,石慧心痛的痉挛着,他想,真的要结束了,这一切真的太糟糕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心酸却坚定地走过来,搂住语默的肩:“等我,等我回去解决问题。等我!” 看着石慧高大的背影,看着石慧合上大门的一霎那,语默的心蓦然抽紧,继而如万箭穿心,泪雨纷纷。语默看着石慧一家人瞬间离开,这个喧闹的屋子瞬间回复了以往的平静,语默目光空洞,软软地跌坐在了地上,原来昨夜的梦境竟是一个预警,原来梦里的玫瑰花海就是她的美丽爱情,到了此刻,她就真的从那片美丽的花海上空坠落,而石慧竟真的瞬间消失不见,她的心在剧烈地抽搐着,她痛,痛到麻木,痛到没有了意识,她的脑际一片空茫,空茫中一个声音清晰地萦绕耳际,她失去石慧了,石慧这一走,将不再回头,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他是回不来了,语默的内心里呼喊着。是的,她梦中的坠落就是这一场结束,她的人生从此又是一个低谷,并且深深地坠入了深渊的谷底。 悲伤注定是爱情的年轮。 语默的爱情之树血泪斑驳。 洋葱一样的人生,一层一层剥开你的心,终会鼻酸,会流泪。 沧桑人世,关山阻隔,如果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是否没有人会忍心责怪? 3 没有人愿意永远躲藏在阴影里,终日见不到阳光;没有人愿意永远等在原地,没有人可以完全不要自己的尊严。为了爱,语默是可以漠视世俗漠视周围的一切,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漠视何尝不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她难道真的就可以为了爱不顾及自己的尊严?她就不想追求一份真正平实的生活吗?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平凡的女人。她一样渴望人间烟火,渴望平常人家的恬淡,渴望俗世女人的幸福指数。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故作的清高和淡漠其实是一种颓废,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失望带来伤感,那种负能量会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生活,从而产生恶性循环,生生不息地周而复始地在她的生命里循环着,让她痛苦,压抑,并且深陷泥淖,不可自拔。 石慧的离开对语默是一种折磨和煎熬,他是说回去解决问题,他是要语默等他。但是,语默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左右不了这一切,改变不了这一切,他不过是现实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他没有非凡的魄力和功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一直在做着种种努力,甚至纵容自己的任性和私欲,但是他却是无能为力的。这些年,石慧不断地挣扎,不断地为了他们的将来做着各种的努力,但是,他一定是做不到他的承诺的,语默一直不敢认真这样想这个问题,尤其是经历了大年初一早晨的那一幕之后,语默知道,石慧,他的承诺终究是没有把握的。 已经三天了,石慧没有任何消息,语默不可能去打石慧的电话,更不可能象夏芳菲一样风卷残云般来去,她只有消极地等待着。她只能消极地等待着,不是吗?她自嘲地笑了,原来她竟然好比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奈地等着主人的手起刀落。语默可以说在期待,也可以说在自我疗伤,因为,她几乎笃定,石慧,带不回来结局。 是的,当初他听信只言片语,因为何长顺的出现而选择了夏芳菲,那么在他的心里其实就已经做了选择,他无法挣脱他的心结,他其实一直在意着自己的完整,他是一个伪君子,是语默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阴暗。当年,他选择默默接受语默的背叛,没有任何的争取;万水千山走过,他发现所有的风景竟都敌不过语默的美好,所以他会选择重逢,选择再次走进语默的世界,他说过会给自己未来,可是,世间种种不过是一个过场,最爱的人无非是自己。语默和事业他分的很清楚,不是吗?现在再加上家庭父母的参与和阻挠,石慧这几日的无声无息,语默真的快要断定,石慧回不来了。真的回不来了。唯一让她感觉温暖和安慰的是在夏芳菲攻击她的时候,石慧站在了她的一边,他对夏芳菲的责打,就是对自己的怜惜和偏袒,他让她看到了他的在乎,也让她看到了他的态度,但是,不管怎样,即便深爱,石慧最终的选择一定是现实的。她几乎可以断定石慧是这样的,因为,语默清楚地知道:他只是一个世俗中的男人而已。这一刻,语默强迫自己看清石慧,看清这一段感情,她必须让自己清醒了,她这一世的付出,究竟值还是不值?还能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爱,这一程漫长的等待,无谓值与不值? 语默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鼻梁上被夏芳菲抓伤的痕迹,心颤抖着,她真的担心会留下疤痕,她更担心每次看到这疤痕,就相当于让自己的心结过痂然后再残忍地撕开,每一次撕开然后再结痂,然后再撕开,血淋淋地反复呈现那痛苦和纠结。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痛是悔是恨是怨?她感觉自己就像榭寄生一样,没有根基没有土壤,她的爱其实并不伟大,她攀附着,没有原则地攀附着,没有尊严地攀附着,其实,她真的很可怜不是吗?自己其实是什么?即使穿了多么厚重的棉袄都难免被人戳破,而且百孔千疮,并且自己百口莫辩。语默哭了,无声地哭了。她只能将自己的心事说与日记,那心事一句句化作了叹息,缠绵在生命的诗句里: 榭寄生 终于可以 让自己假装很冷漠 却在转身的路口 泪水风干了灵魂的挽留 是谁说榭寄生树下的亲吻 ------可以让爱天长地久 终于又听见你的呼唤 却执拗地调转我的视线 在心痛的瞬间 听见你的走远 曾经以为你的抱怨 是我这辈子永久的哀愁 而你莫名变暖的眼眸 惊悚了我心的渴求 痛与不痛 都有一千个迟钝的理由 在背转的时刻 握住心的颤抖 望穿你眼中的流年 相信你真的在乎过 曾经那样用力的爱 在回过头的瞬间,发现最痛的 ------是你注视着我 而我默默萧索地离开 4 石慧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惦记着语默,却没有办法跟语默有任何的联系,回到家他就被父母软禁了,父亲因为生气也因为受了风寒,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回来后就一病不起,高烧、咳嗽,还时不时地发脾气。石慧每天足不出户,没有通讯工具,即使有联络的方式,又能够给语默什么样的解释?石慧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试图阻止他接近语默。他真的是一个灾星,他的每一次靠近都令语默受到伤害。上学时因为他的“创意”语默落水,因为他的大意和决绝语默认识了罗启志,从此踏入不幸的婚姻,从此人生改变;因为他的再次出现,语默成为了一个为人诟病的第三者,接二连三地发生着各种的不幸,如今连过年都不得安生,还可能被毁容。石慧想,即使自己不被软禁,他也应该好好将自己藏起来,好好反思一番,他究竟能给语默什么?语默对他的守候值吗?他给得起吗?是否自己真的如子辰所说,石慧,你只是一个自私懦弱的家伙!石慧将自己蜷缩进被子里,他的心沉痛着,他无法用语言给自己任何的总结和批判,他更不配跟语默说这个爱字,他是害惨了语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语默,除了马上跟夏芳菲离婚,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给语默的交代。可是,离婚,怎么就这么难?! 他想找夏芳菲好好谈谈,但是夏芳菲躲了出去,她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想跟父母谈,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父亲终日咳喘,只是将他软禁,也并不跟他交流。他甚至觉得自己除了被拷上了枷锁之外,他还形同空气,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存在。他真的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能不能被逼疯?疯了也好,自己就可以遁世,不必再面对这些烦恼了。 可是,终究不可能,他必须做人子,人夫,人父,他是个男人,他挑着风雨和责任。 是,所谓责任,就是你肩上必须扛着的担当,是一种义务的转化形态。而语默,不过是外面的世界,虽然付出的更多而惨痛,却不能被称为责任! 父亲的病始终不见好转,甚至开始了咳血。石母很是担忧,拍着房间的门大声地叫着石慧,石慧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看见惊恐的母亲,看见虚弱的父亲,石慧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将父亲背起来,赶紧送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去北京仔细做确诊,怀疑是肺癌前期。石慧愣怔,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石慧的世界一片混乱。 5 肺癌,真的是肺癌。石慧坐在父亲的床头,握着父亲青筋暴露的手,看着这双曾经为了子女而努力打拼的结满老茧的沧桑的手,曾经将自己扛在肩头,走在小时候才有的秧歌队的外面,只为能让自己看见更多的欢乐和风景。如今,这双手那样安静地吊着吊针,看药液一点一滴流进他的血管里,石慧的心是疚痛的,沉重的,他不是一个孝子,他从来就不让父亲省心,他从小就喜欢调皮捣蛋,一直是父亲最cao心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三十几岁的年纪,却让父亲病倒在自己的错误前,石慧的泪流出了眼窝,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父亲、母亲,他该怎么说出自己的痛苦? 石慧想起了语默,他多想跟语默说一句话,多想跟语默诉说自己的痛苦,听语默软语呢喃,安慰自己的不幸。可是,他怎么说“语默,原谅我,我不能再争取我们的未来了,我没办法放弃亲情,我没办法兑现我的承诺”?! 石慧迷惘着,纠结着,痛苦着,然而却也麻木着,他希望自己没有意识,不会思考,他希望自己就此一片空白。仿佛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他离这个世界很遥远,他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喜乐与哀愁,他不曾有过任何的梦想和追求,他不曾背负任何的使命和责任,他只是那个骑在父亲的脖颈看着吹吹打打的秧歌队的那个小小的男孩,不识人间烟火,不懂人间欲壑的小小男孩。 “三儿,三儿,”父亲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流泪的儿子,微弱地呼唤着。 “爸,你醒了。”石慧擦了擦眼角。 “是啊,我醒了,三儿啊,我知道我得的不是好病,我早就知道。只是你工作忙,我挺着,本来也无大碍,人早晚都是这个归宿,我不怕死。只是,我不能看着这个家散了,三儿啊,爸打你,是为了维护这个家,宁宁不能没有爸爸或者mama,我不能做那个糊涂的老人啊。”石父断断续续地说着,偶尔夹杂着几声咳嗽,石慧泪眼朦胧,他哽咽着,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也不希望父亲再说出更多的要求,但是,石父喘息了一会儿,竟然继续说道,“三儿啊,人要饮水思源,夏芳菲是不懂事,但是,她对这个家是尽心尽力的,对孩子是真心的,对老人也没有什么不孝,何况她舅舅那里,对你的提拔和关照,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啊。” “爸,这是两码事。”石慧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真的担心着语默,他想到了林语默的凄楚,他必须为语默做一番争取。 “是,爸知道,你从小就喜欢林语默,可是你们没缘那,你放手吧。爸对你没有别的要求,最起码,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的是完整的家,我不要看到这个家散了。” “爸,这不影响我们对您的孝顺啊。”石慧哭了,面对父亲的请求,他做着渺茫的挣扎。 “不,我就这个要求,再没有任何的心愿。”石父固执地重复着。“爸,------”石慧捂着自己的眼睛,他颓丧地垂下头,此情此境,他无力再去挣扎。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子辰的话就是一句谶语,他真的给不起语默,他竟然真的给不起!可是,他却害了语默,害语默的名誉不再清白,害语默不再欢乐,害语默的人生雪上加霜。石慧,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你懦弱自私,欠缺担当,你真的不配拥有语默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