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大军拔营魔狼留守
既是庆功自有盛宴,午后的统领府觥筹交错,诸军将难得闲暇,一销多日来征战困苦,自是开怀畅饮。 庙街折冲都尉独孤天星一改前日攻城时的张扬,束发也被平巾幞代替,细鳞甲,云头履,与一般安东大都护府将士装束相同。 夹杂在一众黑水都督府将校中间,身子稍加佝偻,越是不起眼。 黑水都督李献诚作为克城领军将,自是各方关注焦点。 “李都督一战成名啊,两日克城,吾等不及”这是前军总管渤海方四海都督。 “右军新立大功,应再接再厉”这是左军营州都督唐休璟。 “李都督当再办庆功宴,某晚些时日到右军请教一二”后军裴玄圭捉守使趁机约饭局。 “李都督得立大功,可不能忘了中军诸将前些日子铺垫之功”辽城军燕国锋不无酸溜溜。 不管中听不中听,李都督也不是官场新嫩,自顾笑嘻嘻,口曰惭愧。 独孤天星只与几名熟识之将,如禁军都尉秦冲程彭,顾梦术师,杜维参军,胡乱应付几句,就与庙街十三部黑水众将安坐一隅,自顾饮食,不吵不闹。 诸军将对右军将士自然嫉妒有加,却不得不装作淡然于心,从容于表。 右军组成复杂,黑水都督府折冲府兵,远东十三部藩兵,还有流鬼国罗刹佣兵,无不是边鄙粗陋之徒,总管李献诚都督也是资历缺缺,平日里其他诸将自是不屑一顾,如今前军左军中军攻城不克,右军却两日及下,焉能心顺? 好在右军诸将也不全是惹是生非之徒,几个桀骜诸如战狂之类的也被独孤魔狼先行警示,此刻均是据案大嚼,对周遭异样眼光和言语似若不见。 两位大总管和监军使及五军总管在右厢小厅饮宴,自是另一番风景。 不一会李献诚都督出小厅来到大堂,却是两位大总管传唤庙街都尉独孤天星去问话。 大堂内上百都尉将军级别军将均羡慕的看着庙街魔狼,庙街魔狼从容咽掉一块鹿脯,饮口酒水漱漱口,不急不缓随李都督进去,还不忘给大堂诸将拱手施礼,言称容某告退。 小厅内中间长案也是琳琅满目,近乎是按照前日右军款待单副大总管的菜式布置,案头自是独孤大总管,左手单副大总管,右手监军使陈道御史。 “咱们的大功臣来了?”单副大总管不等独孤天星开口就揶揄道。 “见过两位大总管和陈监军使,见过诸位总管将军”独孤天星以小小折冲都尉入得小厅,厅内有金紫光禄大夫、守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右卫上将军、河北道观察使、辽东州行军总管、安东大都护、上柱国、辽国公独孤贞大都护,有冠军大将军、安东大都护府副大都护、渔阳侯单思敬。陈道监军使是河南道监察御史,仅秩从六品上,比正五品下的庙街折冲都尉还低,却位卑权重,如其从御史台转三省六部,肯定是四品以上,陈道御史的散官正是正四品上的正议大夫。 从六品的陈道御史是征漠河唐军行营的三号首长,这是不争事实,哪怕军中三品大将军四品将军五品都尉上千。 “攻克塔河,右军首功,汝等此次不错”难得独孤大总管表扬一番,独孤都尉激动不已,难得啊。 “不过最难得的是最后威慑突厥残兵,迫其投诚,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独孤大总管继续表扬两句,独孤都尉只得糊里糊涂的饮酒致谢,连与其有隙的营州都督唐休璟也不落下。 “本来想好一诗,却因独孤都尉此举倒不应景了”好不容易酒水通关,陈道监军使却留下独孤都尉。 “前日观战,与大总管打赌,某输了,需吟诗一首,以彰显攻城将士功绩”陈道监军使解释道“扰断几根头发,总算有了一首,却因突厥投诚,显得不是那么应景了” “陈监军使儒林大家,才情过人,诗作自是极好的,某等有幸,得闻陈监军使诗作,三生有幸”独孤魔狼赶紧拍着马屁。 “游戏之作,不敢登大雅之堂,如诸位不嫌污了耳目,某吟出来就是了” 自然无人无聊反对,于是陈道监军使就摇头晃脑吟诗一首: “杀人亦有限, 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 岂在多杀伤?” “好,好”独孤魔狼听时就摇头晃脑,等吟罢就拊掌震天叫好。 “好诗,气魄宏大,用词明了,陈监军使文风清奇啊”独孤大总管也赞道。 “随军几月,尽感金戈铁马之风,总觉得过多华丽辞藻反而不美”陈道监军使捋须自得。 “读书破万卷,不如行千里。某辈自当感悟世事,方得佳作啊”独孤大总管也感慨。 “读书破万卷,不如行千里?大总管好句啊”陈道监军使赞道。 “不是某创,此子口中传出的”独孤大总管指着独孤都尉。 “天星都尉果然才华横溢,随口一出就得华章”陈监军使赞口不绝“前些日那首醉卧沙场君莫笑也是豪迈无比啊,某之拙作倒如萤火”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陈监军使诗作必为塔河之战青史留名啊”独孤都尉那是拍马高手来着,席中诸将听闻也是陶醉于诗的状态。 “此诗如何,某心中自有格局,与天星都尉那首比不得,而且某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但却不得其意,今日得与天星都尉,不如请独孤都尉查遗补缺” “此诗作已很完整啊,称作传世之作当之无愧,某马上令人勒石以记” “行了,本监军使前日闻听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后,引独孤都尉为知音,不可敷衍某” “这...陈监军使诗作乃大经世语,借边军之口言称以战止战,强兵慑敌,是恢弘正论,安边良策”独孤天星不是无知之徒,一番话说到陈道御史的心里所想,就连独孤大总管也频频点头。 “既然监军使有令,某也献丑,为此佳作做一引子,”独孤都尉见陈道监军使固执,也就不敢推让。 “天星都尉,请”陈道乃真正儒林君子,闻言也大喜,虚手以请。 “挽弓当挽强, 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独孤都尉念出头四句。 “杀人亦有限, 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 岂在多杀伤?” 接着陈道监军使念出自己所作四句。 “妙,此番才得完整,谢天星都尉”陈道起身一躬,唬的独孤天星一大跳,急忙闪开,口中直呼。 “折煞某了” 独孤大总管默念一边八句律诗,捋须点头“不错,此诗完整了,平添几分慨然之气” “仅凭此诗,某归京即可宴饮几位老友,自夸一番,独孤都尉当得某一礼”陈监军使归坐。 “来,为陈监军使佳作贺”单副大总管也来凑趣。 “一事不烦二主,某近日还在打磨一首新诗,却总有不尽之意,再与独孤都尉斟酌一二”陈道监军使得寸进尺。 “大军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土燕脂凝夜紫。” 陈道监军使再吟一首,面有得色。 “此诗真乃沙场绝句,气势逼人”又是独孤都尉率先拍案。 “前四句倒是差强人意,后四句某一直斟酌,半卷红旗临塔水,鼓重声寒酋不起。”陈道监军使是真有心与人分享诗作心得“压轴两句某一直挠心,却总不得其所,惭愧啊” 独孤魔狼也皱眉冥想“大军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陈监军使起联即破题,唐军威风应声而起啊,大军压城城欲摧,若改为黑云压城城欲摧,是否气势更胜?” “妙哉,右军均着黑甲,前日攻城真若黑云压城,天星都尉改的妙”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土胭脂凝夜紫,颔联描述沙场酷厉,头四句就锋入纸骨,此诗一出,史上描述沙场诗句具成泥土啊”独孤天星继续点评,独孤大总管颔首表示赞同,陈道监军使也不谦虚,捋须自得。 “半卷红旗临塔水,鼓重声寒酋不起,颈联气势凌人,帝国军阵气势一览无余。” 陈道监军使不禁自饮一杯,静等独孤天星续貂。 独孤天星中指和食指并做一处,在食案上敲击,冥思苦想状。 “不急不急,来,饮胜一杯,慢慢斟酌,某想描述此刻军中将士心思,却不得其解,是思君恩还是思家人?战后余生的兴奋还是即可返乡的急切?”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独孤魔狼停止敲击,大喝一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陈道监军使面色凝固。 “好,好,好”也跟着凝思的独孤大总管豁然起身。“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小厅内众人面面相觑,转神就跟着起身,个个面色激昂,跟着大喝“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黄金台是用战国时燕昭王曾筑台置千金于其上以延揽人才的典故,燕唐人称剑为玉龙,此处自指兵戈之意,为报黄金台上授将的君恩,自当提剑为国征战,战死不惜。 厅内诸人均受君恩甚重,此句说出诸人心事,自然反应激烈。 陈道监军使立起,饮尽杯中酒,掷于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尽道吾辈之心啊,某提请战后献俘,众将呼此语足以。” 一众大总管统领级别的征漠河行营大佬们,如疯似颠的喊着口号,燕三公主甚至泪流满面。 大堂内闻得厅内异声,自有人打听,于是此句立时声动统领府。 “大军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土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塔水,鼓重声寒酋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攻克塔河城的庆功宴就在一阵阵为君死的呼号中落幕。 次日,独孤大总管按往日时辰起身,仍觉头痛,知道乃昨日夜宴多饮了几杯,不过想想那句诗作,不禁心中大慰。 独孤大总管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巳时,单副大总管来报,城内有变。 “城内有变?”独孤大总管愕然。 单副大总管苦笑“昨夜数处有突厥原居民劫掠,禁军弹压,烦不胜烦,今日又有大批聚集,形势不妙” “这又为何?” “突厥原居民本被右军集中羁押,禁军接防后,把这些居民打散归家,谁料这些突厥人归家后却无粮食,饿了两日后只得铤而走险” “他们的粮食呢?”独孤大总管头疼“是不是那个狼崽子惹得事?” “倒不关魔狼天星的事,塔河城民众的粮食本就被阿史那叱吉设搜刮一空,一直集**给,唐军攻克塔河之后,倒忘了此事,” “塔河民众一直饿着肚子?两日居然无人回报?是谁负责此事的?”独孤大总管大怒。 “右威卫和辽城军负责城内安置,倒不怪他们,均是军汉,不理民情” “民众暴动就是军情了”独孤大总管咬牙“那个狼崽子肯定知晓,某就说他怎么如此大方就撤出塔河呢?等到今天看某等笑话呢” “对啊,某一直思索,魔狼怎么改性子了?原来这儿等着呢”单副大总管顾不得独孤大总管一口一句狼崽子的骂声,心想以后你收那狼崽子为义子后会怎么叫呢? 接着右威卫云麾将军燕君鸾和辽城军大使燕国锋急匆匆进入,均是为民众聚集即将暴动而来。 独孤大总管面色阴沉,踱着方步,也不瞧几位焦灼的领兵将军,知道他们除了厮杀并无他法。 “杜参军,塔河仓储粮食还要多少?”独孤大总管立定,先问接收塔河军资的杜维参军。 “足有百万石,” 百万石听起来很多,唐人饭量大,一月十石粟米,征漠河唐军塔河就有二十五万人马,每月耗费粮米近三百万石,塔河城现有民众八万余,百万石勉强一个半月口粮。 “先在城内各处设置粥棚,再令裴都护前来商议” 午时,征漠河行营大帐发出军令,于塔河城暂置远东都督府,安东大都护府都护裴玄圭署理都督,监管塔河呼玛海兰泡阿尔丹四城诸项事务,副都督为远东室韦部结雅都尉莫贺弗,庙街都尉独孤天星署理长史。 酉时,行营大帐再发军令,以渤海军为前锋,明日辰时即刻起营出发,征讨漠河突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