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一章 无双谱(9)
万熊帮。 这里与一个半月前一模一样,就连花草都没有多长出一片叶子,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熊五爷还是那个坐在圆桌前,穿着考究的衣裳,喝着昂贵新茶的黑壮中年人。他的刀,应该还是藏在圆桌下吧。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他随手给闫儒玉倒了一杯茶。 闫儒玉的剑已经出鞘,“我还嫌太慢。” 熊五爷放下茶杯,抄起了剐龙刀,那口曾经令闫儒玉毫无还手之力的刀。 “茶水放凉时你若活着,就算你赢。” 刀已经出手。 这一出手,闫儒玉便看出他在虚张声势。 若真的有把握,何必抢这个先手?何必还未动手先放狠话吓唬人? 闫儒玉的手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力,脚步从未像今天这样轻盈飘逸,手中的剑快得如臂使指,已化作一道白光。甚至每挥动一下,剑身都会发出轻微的鸣叫,像一只嗜血的怪兽。 一把没挂剑穗的剑,一把杀人的剑。 闫儒玉头一次想要杀死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奇妙,既盼着那一刻来临,又害怕它真的到来。 他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 熊五爷却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 他跟我一样快! 不,比我还快! 不可能!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熊五爷与闫儒玉战了个势均力敌,但他清楚,他已经心生怯意,露了败相。 他了解闫儒玉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一旦让闫儒玉看见希望,他就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地蚕食你瓦解你,直到将你啃个干净。 世上最可怕的对手,是心怀希望的对手。 不能败! 不能令那个人失望! 败了,就只有死了! 细密的汗珠汇成汗滴,从熊五爷的脑门一路滚落到下巴,在他脸上拖出一条条长尾巴。 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他不记得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只是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太重了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剐龙刀再快一分。 或许,荣华富贵的日子过得太久,他的武功不知不觉退步了。 难不成,今天真要栽了? 两人已经过了百余招,闫儒玉隐隐占了上风。熊五爷的破绽越来越多,可那些破绽总能很快被他弥补上,闫儒玉并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二招,机会来了! 熊五爷的机会。 闫儒玉急于求成,一招最为简洁的直刺,想要抢在熊五爷弥补上一个破绽之前取其要害。 他的剑已经很快了,却还不够快。 这样大开大合的一招,反倒令他自己破绽大露。 就是此时! 剐龙刀化砍为刺,直取闫儒玉小腹。 剐龙刀比闫儒玉的剑长出一半,熊五爷会先刺中闫儒玉。 这一刀并不要命,却足以重伤他。 剑在上,刀在下,下两人中间搭起一道平行的桥梁。 熊五爷握刀的手恰好在闫儒玉剑下,闫儒玉手腕一抖,剑锋一转斩向熊五爷的手。 他的剑比熊五爷的刀快了一丝,剑距离熊五爷的手又比刀距离他的小腹近了一寸。 就要胜了!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出现了四个人。 那个神秘的面具人。 面具人身后,两个仆人搀扶着一个人。 闫儒玉本已打定主意,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剑,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分神,一切都等赢了熊五爷再说。 可他不得不分神,因为那个被搀扶的人正是吴错。 看起来又脏又可怜的吴错。 白衣上的血污干了湿,湿了又干,深褐、浅褐、降红、鲜红,层层叠叠的颜色令人心惊rou跳。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许是因为长时间不见太阳,他努力睁眼朝着闫儒玉的方向看,却又一次次被阳光刺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纵然这样,他还是露出微笑。 看到这样的吴错,闫儒玉何止走神,他压根忘了与熊五爷的打斗。 在他奔向吴错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熊五爷砍在他背上的一刀。 “我一定救你出去!” 闫儒玉扶着吴错的手在发抖,那个健硕的少年如今竟轻得像一张纸。 吴错艰难地抬手,揽着闫儒玉的肩。 一览上他的肩,便摸到了他后背渗出的鲜血。 “你受伤了。”吴错皱了起了眉。 闫儒玉看着伤痕累累的吴错,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还有空关心别人的伤? “你的手也在发抖,”吴错继续道:“今天你不能再跟他比了,拿发着抖的手跟他比,你赢不了。” 吴错的话还是那么有道理。 闫儒玉尽量稳住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只能让颤抖的幅度小一些。 他又开始生气,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我一定要救你!” “你是不是就快打败熊五爷了?”吴错问道。 “我能打败他!”闫儒玉答得很干脆。 “真好,”吴错嘴角的幅度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你既然能打败他,我就有了希望,那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错终于睁开了眼睛,长时间不见阳光,让他的眼睛清澈如两湾泉水。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一下,你就会觉得世间充满了希望。 “你应该听听朋友的建议。”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刺耳,“况且,今天我已经看够了你们的比试。” 面具人一开口,熊五爷开始浑身发抖,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旁边仆人扶着,早就瘫倒在地了。 后背伤口不停地流血,闫儒玉开始感到晕眩,他终于在心中叹息一声,承认了这次比试已经没有胜算。 “我明天就来救你。” “不急,伤好了再来。” 闫儒玉最后看了一眼吴错,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马如箭一般出了万熊帮大门。 万熊帮里,闫儒玉滴在地上的血还没有干。 面具人踏着血迹走进屋里,伸手摸了一下桌上的茶杯。 “已经凉了。” 熊五爷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他胯下海口,茶水放凉时若闫儒玉还活着,就算他赢。 闫儒玉其实已经赢了,只是他还要熊五爷的命,甚至,他可能还想要面具人的命。 “求您……求您绕我一命,我熊五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您饶了我,我想办法弥补……” “哦?你有什么办法?”面具人回身,两道冰冷的目光透面具上的小孔与熊五爷对视。 熊五爷就像被针扎了眼睛,微微别过了头。 死与承受这个人的目光,究竟哪一件事更可怕? “我……我再也不大意轻敌了,下次我一定杀了他!” “哈。” 声笑是吴错发出来的,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痛苦,反倒像是刚刚看了一场有意思的猴戏,仍自顾自回味着可笑的情节。 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懒得看这肮脏的世界。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笑我?”熊五爷恼羞成怒。 “我笑闫儒玉,他根本不必怕你,其实是你怕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吴错还忍不住回味道:“真有意思,我今后跟他说起这事,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熊五爷已经做出了提刀向着吴错一跃而起的动作,面具人的一句话却又让他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你说的对。”面具人转向吴错,若有所思地叨念了一句。 熊五爷的膝盖嘭地一声磕在地上,他又开始发抖了,这一次不仅是对做错事的恐惧,更有一种从心底里散发出的寒意。 那个人竟然认可了吴错的想法,而吴错简直把他想成了一只蠢驴。 那是一种你对别人忠心耿耿,而别人却将你的忠心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悲凉。 “或许,这就是你的机会。”面具人转向熊五爷道:“闫儒玉当然也能看出来你怕他,你不如他,所以下一次他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小心。” 这话在熊五爷听来无比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面具人说得有道理,这的确是他的机会。 还有战胜闫儒玉的机会,就意味着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狠狠握了握手中的剐龙刀,闫儒玉和吴错,你们欠我的,拿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