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这个崭新房屋，正是郁家明与郝妮子的新家。新家的对面是一个矮小的山头，山头的另一边是那座有名的四合院，四合院西边不远处就是那一座座坟墓。此时，月光下的坟墓前多了几个身影，远处也有身影向这边接近着。郁家明在郁天亮的带领下，来到了父亲郁曾东的坟墓前，郁老六、金洋子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四人纷纷跪落在了地面上，冲着那处崭新的坟墓磕头、磕头、再磕头。结束之后，他们又走向了另一处坟墓，重复着上面的动作：磕头、磕头、再磕头。然后，他们几个人跪在不同的坟墓前，冲着黑夜说着什么，像是各自和自己的家人唠家常。

    　　月光明亮地照耀着这处墓地，远处出现了另外的一个身影，那个人身后跟着一大批的人。马维娟在郁京夫和郁京忠两个儿子的簇拥下，步履缓慢地向这这边靠近着，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在远处高高地喊了出来：“翅膀硬了，现在想飞了！”这个声音中尽是悲凉。马维娟就用这悲凉的强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上面的话，直到走近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她的声音却突然沙哑的听不见了，换来的是不停地啜泣声。

    　　郁家明、郁老六连忙上前去搀扶，而马维娟掘强地甩开了他们，径直走到了郁曾东的墓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哭泣。几个儿子愣在当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郁京夫从众多身影中走出来，以一个大哥的身份叮嘱着：“老四、老六，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可娘就是放不下你们。你们能否再考虑下，能不能明天不走？”

    　　“我们已经决定了的，这次出去，不混出个模样来，我们是不会回来的。”郁老六回应着。

    　　“混出个模样来？你们知道大和来水叔为什会到这里来的吗？你们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吗？你们难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出去了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我们如果不走出这里的话，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出息的，大生前也不是同意了吗？大哥，您就别劝我们了，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四个兄弟就从这里走出去！娘就交给您和二哥了。”郁老六说着，“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边上的马维娟停止了抽搐，只见自己的儿子正面向自己跪着。“娘，孩儿不孝，孩儿不能陪伴您了！”郁老六说着向自己的母亲拜倒下去，旁边的郁家明也说着相似的话拜倒下去。

    　　“你们这两个不孝的儿子，我这么多年是白养你们了吗？”马维娟终于发xiele，“你们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是感觉自己能飞走了？我告诉你们，你们是这里长大的，你们的亲爹刚刚才埋葬在这里，你们将来也会埋葬在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命——我是不允许你们出去的！”这个母亲严厉地反对着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他径直走到金洋子身边，顺手就是一耳光。响亮的耳光滑坡了晴朗的夜空，人群中一下子静的出奇。然而，挨打的金样子像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他情绪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只是在黑夜里爆发处一阵低沉的冷笑声，继而转身面对着一处坟墓，却用大的出奇的声音说：“哥，你就打我吧，你就使劲的打我吧。爹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他会同意我这么做的……爹，孩儿不孝，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还请爹原谅我今后不能给你来上相了……孩子对不起你。”

    　　一个七尺男儿面背对着自己的哥哥金后山，面对着父亲金后山的坟墓，一顿痛苦。金后山再次举起手掌来，却没有拍打下来，那只手掌硬生生地僵硬在了空中。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马维娟已经拽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抽打在郁家明和郁老六的脊梁上，边抽打边咆哮着：“你们这两个白眼狼，你们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叫你们逞能，我叫你们出去，我打死你们算了……”

    　　郁家明、郁老六两兄弟跪在地上，无声接受着母亲的鞭策。边上实在有人看不下去了，从人群中挤出来劝解道：“孩子她娘，你消消气吧，这样会打坏他们的。”但马维娟仍然没有住手，他鞭策的更加起劲了，仿佛鞭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两个草人一样。然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郁京忠知道，这两个不是草人，而是自己的兄弟。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鞭策两个弟弟。于是，他没有征求大哥的意见，也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径直走到母亲的跟亲，也跪在地上，哀求母亲：“娘，你要打就连我一块打吧，反正我又不怕疼。”

    　　“你们……你们……”马维娟气愤的手臂都在颤抖，她高高举起的长棍不知道该抡向那个孩子，另一个女人伸手接过了马维娟手中的棍子，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击打在了郁家明的脊背上。

    　　“啪啪啪！”不绝如缕的声响回响在山谷间，郁家明认出了眼前这个凶狠的女人，但他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只是忍气吞声地忍受着这些击打，就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没有感觉、不怕疼痛似的。

    　　“你把我们母女三人找了回来，不让我们出去，这下你自己可要出去了——你这个不是人的家伙，你怎么不还手啊，你一向不是挺能的吗？今天怎么不打我了，你让大家都看看，你让咱的娘都看看，你不是挺会打女人的吗？”这个女人正是郝莹莹，郁家明囚禁了她，而且虐待了她，后来还放出了他，但这也不至于给这个女人这么大的胆子啊？我当时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也有好多人是不明白的，但金后山却是明白的，他在掌掴了弟弟金洋子之后，带着李诗惠回到了家里，把这些说的清清楚楚。

    　　就像我们上面所说的那样，郁家明放出了被囚禁的郝莹莹，却装疯卖傻，故意大病一场，使得郝莹莹动了恻隐之心，最终没有离开马角山。是的，郝莹莹已经本来已经和郁家明慢慢缓和了气氛，她已经决定就此将就着在这个地方度过自己的一生，也看到了郁家明身上那些慢慢恢复的温情来。她认为父亲还可以像从前一样过着舒适的日子，最起码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郁家明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讲的。讲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慢慢地向这方面去考虑了，直到她受伤的一颗心慢慢地愈合起伤口来。但当她正准备在阳光下享受人间的温暖时，一个晴天霹雳却打破了她的生活。那就是之前这个给他绝望的男人，也是给他希望的男人，竟然什么时候开始决定离家出走了，而且是独自一人。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她宁愿让自己再次流落他乡，也不肯接受别人甩下她出走。这就是这个要强的女人的心底。

    　　等到这一切都不可更改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呢？她只能使出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把之前受到的委屈，和现在满身的怨气都统统地抛洒了过来。而承受这样“恩惠”的郁家明，现在仿佛像是一个看开世事红尘的和尚一样，他已经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最起码的表面上就是这样的。实际上是怎么的一回事呢？在郁家明的内心里，他是怎么想的呢？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离开马角山这个地方，在离开自己的母亲、妻子、孩子及其他的家人的时候，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和他们争论的诉求，现在只想珍惜这仅有的时光，向眼前的这些熟悉的面孔一一告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告别，要走的向留下的告别，留下的向要走的告别。此去经年，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还能不能像今天晚上这样承受亲人的鞭策……这些都是未知数，远方的道路都是未知的。

    　　大半个晚上，这群人就僵持在这儿，他们或哭或闹，到最后也没有达成一致。最后实在估计实在是累的不行了，他们才纷纷各自回家休息去了。金后山和李诗惠带着我回到家里之后，他们就一直在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郁家明的事情。我只大概听明白了郁家明用苦rou计赚的妻子没有再离开他这些，然后就呼呼大睡了过去。

    　　然而，许多事情并没有因我的呼呼大睡而结束，它们在人们喋喋不休的争吵中继续着。出乎我意外的是，在我第二天照常醒来的时候，我得知了昨晚那几个人想在第二天离开的人，并没有在天亮的时候离开这个村子，他们在亲人的坚持下妥协了下来。他们妥协的结果是，这个村子在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内都死气沉沉的，但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大家的正常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