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杀

    夜凉如水，夜色深沉如墨。

    江山静静的趴在没了腰的枯草丛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眼神冰冷，似乎是一条瞅准了猎物，正在伺机而动的眼镜蛇。

    被他盯上的，是一个落了单的日军士兵。此刻，这个死到临头的家伙，还沉浸在刚才暴虐的快感和极度的恐慌中。

    小林正雄随着自己的中队出来扫荡，意外的碰上了一群跑反的中国老百姓。他和他的战友，用刺刀活活捅死了二十多个手无寸铁的中国人。听着那些中国人垂死的惨叫声，小林正雄只觉得自己热血上涌。皇军的武威，岂能是那些愚昧落后的中国人所能够抵挡的？

    不过乐极生悲的是，由于放松了警惕，自己的部队受到了游击队的偷袭。村山介中队长当场阵亡，连带着十几个士兵也一起为了帝国的大东亚共荣事业玉碎了。剩余的日军发动了几次冲锋，却被熟悉地形的土八路引到了一处山坳里。看着不断有人中弹倒地，临时接替了指挥权的田中秀树小队长，连忙命令通信兵向大队部发电寻求支援，结果却愕然发现，自己的通信兵，连带着唯一的一部电台，早已经被一颗子弹串成了血葫芦。

    无奈的田中秀树只好命令小林正雄带着两个人，徒步返回大队驻地去搬救兵，结果还没出山坳口，那两个倒霉蛋就被子弹打倒在地。已经失魂落魄的小林正雄也顾不上查看战友的死活了，连滚带爬的趁乱冲了出来，算是暂时捡了条性命。

    江山是被那阵乒乒乓乓的枪声吸引过来的。五年前，他还是北平大学的一个大学生。虽然是时局动荡，但是仗着家境殷实，又有个在中央军里当师长的伯父照应着，小日子倒也是过得有滋有味。每天除了学习之外，就是练练家传的功夫，再没事了，就到伯父的部队里舞枪弄棒的，和那群大头兵一块cao练自己。天长日久的，倒也练出了一副好身板和一身好本事。寻常一两个士兵，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一把二十响的镜面匣子也让他玩儿出了花，黑夜里打二十步开外的香火头，基本上弹无虚发。就连自己轻易不夸人的伯父，都私底下跟自己的副官说，江山这小子，绝对是个当兵的好材料。他一直有把这个侄子收到自己手底下的打算。

    无奈，自己的老父亲还是抱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老念头，坚决不允许江山投军。这其实也跟江山的家世有关。老江家原本人丁兴旺，怎奈何到了江山的老爷子江本昌这一辈上，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江老爷子娶了三房姨太太，每夜里倒也是辛勤耕耘，怎料到大夫人和几位如夫人的肚皮就是不争气，丫头片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到来，全家人翘首以盼的江山，却是等到老爷子年近五旬的时候才呱呱坠地。

    江老爷子老来得子，自然是对江山寄予厚望，打六岁起，就花费了一年十五个现大洋的束脩，延请了县里的前朝杨举人，做了家里的西席先生，专门教授小江山《三字经》、《百家姓》啥的，指望着江山将来能够学有所成，继承家业、光耀门楣。

    小江山倒也聪慧，很快就能够背诵诗书，到了后来，竟然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杨举人眼看着自己毕生所学已经再难以教授江山，怕再教下去误人子弟，倒也毫不避讳的直言自己已经倾囊相授，竟是辞了西席之职，挂袋而去。临走前还殷切的告诉江本昌，江山此子，将来不可限量，为了他的前途着想，还是送去西式学堂，学习西学为好。

    自家的宝贝儿子得了先生这样的夸奖，江老先生自然是老怀大乐。大手一挥，送江山到了省城的西式学堂里去学习。这江山倒也争气，学业上突飞猛进，竟然一路考到了大名鼎鼎的北平大学。

    不过也就是在北平大学里，生性自由的江山接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领域。学校里几个教员和学生，私底下总是在谈论什么“马列主义”、“资本论”，江山和他们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竟然深深的被吸引住了，还和这几个进步人士成了莫逆之交，这也为他后来的人生道路，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路标。

    １９３２年，“一二八”事变的枪声，打破了江山生活中的平静。日军的暴行和灭亡中国的野心，再加上几个莫逆之交的言传身教，让他彻底明白了，想要指望自己的知识来救国，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日本人可不会给你十几年的时间来学习、发展和壮大自己。面对着枪炮声，江山悲哀的想起了一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想要抗日救国，暂时还是靠枪杆子稳妥些。

    顿悟了的江山，瞒着父亲退了学，转身投进了中山军事政治学校的大门。从此弃笔从戎，成了个军校生。等到一身戎装的江山回到家乡省亲的时候，还蒙在鼓里的江老太爷也只能徒唤奈何，挥挥手由他去了。儿大不由娘，更何况自己这个当爹的了。再说了，身逢乱世，手里头有枪，总比手无缚鸡之力来的稳妥一些。

    进了中山军事政治学校的大门，江山才发现自己这才是如鱼得水，眼前展开了一片新天地。仗着优秀的文化知识打底子，他接受起各项军事训练来，总是会比那些行伍出身的军人和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们要更容易一些。三年多以后，江山又在上千名学员当中脱颖而出，以军事和文化知识双第一的成绩圆满毕业。

    本来以江山的成绩，想要去哪只王牌嫡系部队都是易如反掌，哪怕靠着自家伯父的关系，就是想要混进师部当个参谋，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江山竟然选择了二十路九军这支名不见经传的部队。

    所有熟悉江山的人，都被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弄蒙了。二十九路军不是什么王牌军，在国军的序列里，甚至有点属于杂牌军的性质，装备和给养都极为差劲，由于缺少弹药，一把大刀就成了二十九军的标志。不过好在军长宋将军，也是西北军中的一员虎将，在统兵打仗方面，也颇有自己的建树。既然装备不行，那就在士兵的训练上下文章，一把大刀竟也舞的虎虎生风。喜峰口一战，二十九军大刀队一战威名天下传，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江山进了这样一支队伍，所有人都在哀叹，他这辈子的仕途，算是毁了。谁料到，世事总是无常，命运总是喜欢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笑。１９３５年，处于提升部队战斗力，以对抗将来可能发生的中日战争的目的，国民政府和德意志政府达成了一系列的军事合作协议。其中一条就是，国军派出优秀的军官，赴德国军校进行学习。

    本来这种好事，是轮不到江山这种杂牌军中的毛头小子的。谁知道这小子家的祖坟上冒了哪股青烟，负责选拔赴德学习军官的主管人员，竟然是江山在军校的军事教员王希柏。

    接到选拔青年才俊军官赴德国学习的任务之后，王希柏脑子里面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得意门生江山。于是在无数人错愕和羡慕的目光中，江山随着一百二十名国军青年军官，踏上了赴德学习的征程。他们的目标，是赫赫有名的柏林高级军事学院。

    到了德国之后，江山才知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和德国军人比起来，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守着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就以为征服了整个宇宙。中国军人和德国军人的差距，是全方位的。无论是装备水平，还是训练水平，甚至在精神意志方面，中国陆军已经被欧洲的同行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面对着巨大的差距，还有德国军人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屑，好强的江山被深深的刺痛了。知耻而近乎勇的江山下定决心，一定要迎头赶上。他从基础系开始学习，一步步的充实和提高自己，完善着自己的理论知识。用德国教官的话来说：“江，你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人。如果中国军人都像你一样勤奋好学的话，那么，中国军队会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两年多的时间里，江山就像是一块掉到了水里的海绵，疯狂的吸收着各种知识。他实在是很想把德国陆军的精华全装进自己的脑子里。但是，时间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１９３７年７月７日，华北日军借口寻找演习中失踪的日军士兵，要求进入宛平城内搜查。这一无理要求遭到了中国守军的断然拒绝。于是日军悍然开炮，进攻驻守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中国守军坚决反击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战火在祖国的大地上燃烧，战斗在抗击日寇第一线的部队，又是自己的老部队第二十九军，江山再也无法安然坐在柏林明亮的教室里面安心学习了。一百二十名中国留德军官集体请求退学，理由只有一个——我们的祖国在遭受侵略，作为军人，我们必须回去。这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

    向来刻板严肃的德国教官，这次并没有阻挠他们。只是默默的替他们整理行囊。因为他们无法拒绝这些年轻的中国军人的要求。即使他们知道，很多人一旦踏上战场，就再也不会回来。

    回国以后，江山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寻找自己的老部队。谁知道他星夜兼程的到了这片山坳里，还没有找到部队的影子，就听到了一阵密集的枪声。凭着经验，他很快断定，枪声只有单一的三八大盖的声音，看来并不是国军部队和日军遭遇了。但是随即，江山的心又提了起来，既然不是战斗，那就很有可能是百姓遭了鬼子的毒手！

    想到这里，江山再也无法安稳下来，他决定过去查看一下情况。虽然自己只有一个人，但是如果坐视不管的话，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他想好了，能救得了一个是一个，实在力有不逮的话，自己再相机脱身就是了。

    还没等他赶到事发的地方，又一阵枪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日军叽里呱啦的呱噪声。江山停住脚步，侧耳停了一下，枪声里面有汉阳造，有中正式，还有快慢机的声音。看来是有中国军队和鬼子接上火了。

    既然这样，江山也就不再急着过去了。鬼子遭到袭击之后，肯定会派人回去求援。他找了一处草丛，隐藏好了自己的身形，等待截杀落单的鬼子。

    果然被他猜中了，没等多大会功夫，就看到鬼头鬼脑、神情慌张的小林正雄跑了过来。江山握了握手中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就让这个倒霉的鬼子，为自己祭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