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对不宽容的不宽容

    “黑色天使”不满意了，说我们才是弱势一方好不好，朱家不只在京城，在你们整个法律世界都是赫赫有名，朱鹏宇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富二代，这种人留着只会危害社会，想想他捅向姚晓华的二十几刀，刀刀致命，这小子是天生的杀人犯。郑学平对前面那些话都表示同意，但是他不认为有什么天生的杀人犯，所有的犯罪都是有动机的，如果执法者只是简单的按照条款执行，而不去研究犯罪背后的原因，那么法律对减少犯罪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还是那句话，“我憎恨罪恶，但是不恨罪人！”不管这个人是他朋友的孩子，还是一个陌生人，只要他受到冤屈，他就一定要管！两个网友吃惊的问，难道你认为朱鹏宇受到了冤屈？

    郑学平坚定的回答他们，是的！朱鹏宇并没有受到公正的审判，而导致不公正审判的，正是你们，你们把生活中对富二代的仇恨强加在朱鹏宇身上。也许有的富二代犯罪，因为权钱交易而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但那个人不是朱鹏宇，你们睁开眼看看，一个有自首情节的杀人犯仍旧被判处死刑，一个十九岁的青年没有任何机会悔过自新，而且被害人没有得到任何赔偿，这样的结果就是你们要的公平正义吗？你们是在泄愤！你们痛快了，可是原被告家属们呢？谁能替他们喝下这杯苦酒？

    两个网友被郑学平说的低下头，“正义之剑”低声说郑律师，我本来一直很支持你，你为穷人辩护不收钱，你为被冤屈的人辩护不畏艰险，我认为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律师，可是现在你却站到了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的对立面，你现在很危险，既然你说了不会被粉丝夹裹，那我就不谈希望了，但是提醒你，你是在和千千万万网民作战，你不怕吗？

    郑学平想了想，这样回答两位一直支持他的网友说，我喜欢的辩护大师丹诺说过，“我不怕上天堂，也不怕下地狱，因为在这两个地方，我都有很多朋友！”我和你们一样，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现在对朱鹏宇喊杀的朋友，总有一天会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客观公正，就像你们两位一样。

    “黑暗天使”对郑学平一拱手，说兄弟佩服，将来要是犯了事儿，一定找您这样的律师。

    送走两位网友，郑学平偷偷的擦汗，他生平第一次有感觉如此孤立无援，即便当初被关在看守所，他也没觉得孤单，所谓吾道不孤，总有熟悉和陌生的朋友支持他，可是现在，他却要和朋友们为敌了，连冷老师都在冷眼旁观，看看身后空空如也，郑学平不禁有如履薄冰的感觉，他口干舌燥，喉咙又痛又痒，喝下好几大杯凉开水还是不管用，用手摸摸脖子，似乎肿起来，可能是扁桃体发炎吧，这是郑学平的老毛病，一着急上火就这样，他没太在意。

    郑学平在网络上正式宣布出任朱鹏宇的二审辩护律师后，便遭到了围攻和漫骂，关于“激情杀人”的争论已经早已偏离理性的轨道，朝着失控的方向奔驰而去。网友素质参差不齐，信息分布不均匀，有刚来问怎么回事的，也有上来开口就骂的，留言中爆粗口的比列极高，郑学平被气的青筋暴跳，他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的漩涡，百口莫辩一词恰如其分的形容了他的处境。

    郑学平情绪低落的来找冷云飞，冷云飞此刻已经开始着手研究朱鹏宇案，他知道这个案子会成为法律史上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案例，但是在网上，他依旧作壁上观，所以耳根子还算清静。郑学平喉咙疼的龇牙咧嘴，冷云飞笑嘻嘻的给他倒茶，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郑学平太佩服老师的淡定。

    冷云飞说学平啊，你不要着急上火，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法律界的人全体心知肚明，可是为什么没人出来为朱鹏宇喊冤呢？道理很简单，谁也不想挨骂！你是在替全体律师挨骂。可郑学平不服气，他焦急的说，如果民意要挟司法成为惯例，那么还有什么司法公平可言？

    冷云飞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盯着郑学平血丝密布的眼睛，有些心疼的挤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郑学平颇感困惑，他不知道老师在笑什么，是无奈？还是嘲讽？可是冷云飞却说出这样一番话，“学平啊，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身处的时代，我们的时代是什么样子？三十年改革开放的成果巨大，我们国家就要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民众迫切需要完善的司法制度来保障他们的人身权和财产权，而我们的公检法还处在后军事化时代，严打观念在很多人的脑袋里根深蒂固，司法腐败更是造成了很多冤案错案，老百姓怎么能不担心不公正的审判落到自己头上？司法公正受到民众的关注是自然的，你现在承受的压力，确实不是一个律师该承受的，但是这些压力，也给了你为更多人做事的机会，如果你认为这是最坏的时代，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你想，如果司法制度已经非常完善，我们还有什么事情可做的呢？”

    冷云飞的一番话给了郑学平莫大的鼓励，他真正理解到冷云飞反对死刑的缘由，在心中再次肯定了朱鹏宇案的价值，对朱鹏宇的公正审判不仅仅是他个人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成为类似案件，甚至如何对待死刑的风向标，更会对关心这个案子的民众产生正面的影响，所以一定要阻止这次的死刑，毕竟人头割下来就安不回去，血撒在地上就收不回来了。

    郑学平坚定的说老师，咱们联手办好这个案子，绝对不能让朱鹏宇枉死，更不能让民众因为这个案子而争吵对抗，造成整个社会的分化。冷云飞高兴的连连点头，说看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胡天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服朱兰一起去看守所见鹏宇，为了救鹏宇的命，朱兰也豁出去了，当着儿子的面儿，承认她如何阻止胡天民与鹏宇见面，如何使尽手段切断父子俩一切联系，但是她认为这样都是为了鹏宇好，否则胡天民会把自己的恶习传染给儿子。朱鹏宇对这样的表演不怎么感兴趣，太多事情带着“为你好”的帽子。胡天民这次终于抓住理，说儿子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不关心你，不爱你，是我没办法见到你。

    朱兰也哭着说孩子，我和你爸都是爱你的，只要是对你好，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朱鹏宇不耐烦地打断她，说既然你们都爱我，那为什么就不能一起陪我长大？为什么？胡天民看看朱兰，朱兰哭着摇头，胡天民说孩子，大人的“无奈”你还不了解，等有一天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朱鹏宇第一次流着眼泪说，可惜我没机会长大了。朱兰趴在桌子上痛哭，胡天民也心如刀绞，他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说，孩子，你还有机会的，将来等你刑满释放，咱们一起打电脑游戏，一起踢球……鹏宇不想再听下去，他激动的用拷在一起的双手砸桌子，边哭边喊“别说了……”。

    胡天民试图抓住鹏宇的手，说孩子，你可以不信爸爸，但是你要相信郑叔叔，他曾经为一个被判死缓的大叔申诉二十几年，大叔终于被无罪释放，鹏宇拼命的摇头说老爸，我知道你说的案例，可人家赵大海是被冤屈的，而我，真的用刀扎死了姚晓华，杀人偿命，我该死啊！我该死啊！朱鹏宇闭着双眼涕泗横流，把自从案发那天以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全部嚎啕出来。

    等鹏宇平静了，胡天民拿出厚厚的一摞纸，他把郑学平在网上与网友辩论“激情杀人”的对话全都打印出来，交给鹏宇，说孩子你好好看看，你到底是该死还是不该死，法律有具体规定。你才十九岁，社会家庭把你养大，你却犯下杀人的重罪，你是时候好好想想，以死谢罪更对得起父母和被害人家属，还是活着赎罪更有意义？郑叔叔让我带话给你，希望你能拿起笔，写把你的真实想法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以你为戒。鹏宇郑重的接过父亲手中的纸，抬起泪眼问胡天民，“你会陪我到最后吗？”胡天民点点头，说不管诉讼期又多长，不管鹏宇的生命有多长，作为父亲，他再也不会缺席！

    不久之后，郑学平从朱鹏宇那里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给郑学平本人的，主要是向他表示感谢和崇拜，信中写到有郑叔叔为他辩护，感觉很荣幸，虽然知道肯定会死，但还是愿意配合上诉。另一封信是给被害人姚晓华的家属，朱鹏宇第一次正面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和道歉，虽然知道他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是还是提出愿意与家人商量，以任何方式为姚晓华的亲人提供任何可能的帮助。这两封信使郑学平宽慰不少，朱鹏宇的配合是辩护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郑学平要去完整了解整个案子发生的经过，这是他办理刑事案件的习惯，也是在会见中，朱鹏宇的态度让他产生了怀疑，难道朱鹏宇与姚晓华之间真的发生过争执？一般人看来，既然姚晓华被撞倒在地，就不可能威胁到朱鹏宇，姚晓华是弱女子，面对一米八零的大小伙子，她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