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对不宽容的不宽容

    郑学平在微博上实名认证之后，就开始转发朱鹏宇的有关信息，与网友争论“激情杀人”的定义与危害，他发现真理还真是不辨不明，大多数网友只是反感“激情杀人”这四个字，因为不了解法律规定法，习惯性的把杀人罪简单的理解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郑学平发微博说明在我国古代，不同朝代的刑事立法就根据犯罪情节、犯罪动机的不同，而对故意杀人犯罪在罪名、量刑、行刑方式上加以区别，比如汉代的《九章律》中就将杀人区分为杀人、谋杀、斗杀、戏杀、狂怒杀时，很多网友才惊呼“长知识！”

    郑学平继续普法，发微博解释到，近代各国刑法关于故意杀人罪都有详尽的规定，RB刑法以专章规定了杀人罪，其中有5条规定了不同情况的杀人犯罪及其处罚；美国模范刑法也将杀人罪分为谋杀、故意杀人及过失杀人，分别规定了罪状和法定刑。俄罗斯联邦刑法也相当详细地列举了杀人罪的不同情况并且作了相应的刑罚规定，我国1953年的《中华民国刑法》第271条至第275条分别规定了普通杀人、当场基于义愤杀人、教唆或者帮助他人自杀、委托杀人、得其承诺而杀人等故意杀人犯罪不同情形的刑罚幅度。如今经常被提到的“激情杀人”，是来自西方法律概念，这种犯罪与谋杀最大的区别是具有相当大的偶然性，在案发时犯罪嫌疑人往往受到情绪上的刺激，如果不是在特定情形下行凶，这种人平时可能并不是恶人，所以说回死刑，对这种犯罪几乎没有威慑力，因为杀人犯在犯罪前根本没有深思熟虑，杀人完全是一时起意，事后追悔害怕，已经晚了。这种人犯罪，更多体现的是一种人格上的缺陷。

    说到这儿，网友明白了，郑学平是要为朱鹏宇辩解，但问题是朱鹏宇一审出庭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并没有表现出后悔啊，而且，他是一个大学生，有什么人格缺陷？网友看到的是律师和朱家在不停的为朱鹏宇辩解，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悔意！与网友辩论了几天，郑学平被问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云飞笑嘻嘻的看热闹，偶尔转发一下，一句话也没说，网友都夸他公正，也有人问冷大律师怎么看待这个案子，但是冷大律师就是笑而不语。郑学平说老师你也太狡猾了，赶紧帮帮我啊，冷云飞才不着急插手呢，说你现在知道一个脑袋对一群脑袋的厉害啦？郑学平感慨网友的智慧，可见能人在民间，人民群众如浩瀚的汪洋大海啊！

    因为朱鹏宇案的影响力，郑学平的粉丝每天以四位数的量增加，他每一个粉丝的介绍都看，每一条评论都认真的阅读，虽然花掉大量的时间，但是也开拓了视野，突然有一天，他在新增粉丝中看见了杨阳。郑学平已经很久没有与杨阳联系，自从决定要维护家庭，他就不想再打扰杨阳，他的每一次主动联系，都可能是杨阳等待的一点希望，而没有希望的希望，是最折磨人的，既然不能给这个女孩子任何的情感许诺，那么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郑学平并没有忘记两人之间的交往，杨阳为什么关注他？放不下过去的情谊？还是故意表示已经不在意这个有家室的男人？郑学平回想起杨阳拼命奔跑追赶他的囚车，眼泪和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在临海的土地上，想起她陪杨振宇送条幅，站在父亲身后欲言又止的犹豫，想起杨阳站在医院的玻璃后面，心疼的但是远远的看着他，她何曾离开过他的生活啊！现在，两个人各自分别在两个城市，并没有任何通讯联系，但是通过网络，她还在追踪着他的身影，郑学平很想加她的关注，可是欲加又止，加了，怕杨阳空欢喜一场，不加，又怕杨阳生气不理她，郑学平偷偷去看杨阳的微博，上面新闻美食旅行各种信息纷杂，很热闹的样子，可是郑学平却看出热闹之下的寂寞，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热闹越寂寞，越是欢笑越难过，只有特别的朋友，才能体会到其中滋味。

    郑学平还是决定加杨阳关注，然后给她发了一封私信，像一个老朋友似得问候她，杨阳立刻回复，问郑学平是否有意参与朱鹏宇案，郑学平不禁心里一动，两个人能在工作上默契到这种程度，但是生活中并没有缘分在一起，真是人生遗憾！他告诉杨阳，自己正有此意，但是还未成定局，所以千万不可在网上泄露一点消息。杨阳很高兴收到这样的回答，似乎与郑学平分享了一个秘密，连忙保证一定保密，而且她也是“大Ｖ”，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她随时准备支持。郑学平当然希望杨阳能帮忙，可是他不能再让杨阳糊涂下去了，于是就把话题转到其他方面，问杨阳和吴浩相处的如何？

    杨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郑学平明白了，他告诉杨阳自己会在BJ常住，老婆和女儿都已经带到BJ一起生活，以后可能很少回临海，见面就不容易了，不过杨阳来BJ他一定会请她吃饭。过了很久，杨阳回了一个笑脸。郑学平立刻体会到对方的心情，他们想再说点什么安慰杨阳，但是这样只会害了她，于是狠狠心，没再给杨阳发私信。

    朱兰那边的消息来了，她同意郑学平的建议，由冷云飞郑学平和贾律师组成“律师团队”，为朱鹏宇辩护，胡天民不喜欢“律师团队”这个词儿，因为听起来太招摇，本身鹏宇就是被告，还是应该拿出诚恳的态度比较好，朱兰还想争辩，怕失去案子的控制权，胡天民认为现在最急迫的任务是救孩子的命，如果事事都要听朱兰的，那他就不管了，朱兰气哼哼的威胁胡天民，说如果事事听你的，你就得为鹏宇的案子负全责，如果二审保不住鹏宇的命，她就和胡天民没完。郑学平阻止了这种无意义的争吵，既然说好了齐心协力，就不要再互相为难，他认可胡天民的说法，现在确实不宜招摇，更宜专业低调。

    贾律师巴不得赶紧把一审的资料交给郑学平，好及早脱离这个里外不讨好的案子。这样，由郑学平和冷云飞，其实还有胡天民在内，就组成了新的辩护班底。陆雨菲见大局已定，胡天民的情绪也调整好了，就决定要回临海去，胡天民舍不得她走，可是临海的律所必须有人主持，两人依依惜别，陆雨菲嘱咐他身为父亲，一定要打起精神挺住，无论发生什么困难，都不能后退，鹏宇的生命是你给的，现在也要靠你延续下去，这是做父亲义不容辞的责任，胡天民挺挺脊梁，像雨菲保证，他一定会为鹏宇坚持到底！

    郑学平和胡天民一起去看守所会见鹏宇，这种会面是胡天民非常期待的，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为儿子做一件事情，他万分珍惜现在见面的分分秒秒，事先特意问朱兰儿子喜欢什么，可惜儿子喜欢的东西全都带不进来，电脑手机钢琴刀具……。一见面，胡天民亲亲热热的叫儿子，可是鹏宇根本就不理他，看着鹏宇苍白的脸，想到他人生的最后几天可能就在看守所渡过，胡天民心里一阵疼痛，这孩子才长成人，还没体会到人生的美好啊。郑学平可没把鹏宇当孩子看待，正相反，他非常注意说话用词，处处表示出对鹏宇的尊重，首先关于换律师，他就主动征求鹏宇的意见，鹏宇的回答是无所谓。

    胡天民最生气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他教训儿子生命是多么宝贵，人生是多么美好……说到这儿，鹏宇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胡天民，胡天民知道现在的熊孩子不好糊弄，赶紧换词儿，说世界非常大，你还没去看过，你不能就这么放弃！鹏宇没理胡天民，他问郑学平，说你为什么要替我辩护？是为了钱吗？胡天民气的想骂鹏宇，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可是被郑学平用眼神制止，他对鹏宇说，为你辩护，我没收辩护费，首先因为我和你父亲是合伙人，我们俩利益共享，其次因为我也曾经被拘留，是你父亲和冷云飞大律师一起，为我证明了清白。鹏宇似乎明白了，说你是要报恩，过去我老爸救过你，现在你救我。

    胡天民一听这话又生气了，这孩子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郑学平想了一下，说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不是你帮我我就必须帮你这么简单，你父亲帮助我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杀人，鹏宇一听杀人二字，不由得身子一颤，郑学平接着冷静的说，没有一个人可以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人和人互相依靠，成为朋友，鹏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郑学平，说郑叔叔你很虚伪，你明知道我老爸不是什么好人，他好色，贪吃，出轨，泡妞，喝大酒，胖的像头猪……胡天民这次压不住火了，指着鹏宇的鼻子说你小子反了是吧，鹏宇才不在乎他的咋呼。

    郑学平却笑了，说没想到在鹏宇眼里，胡天民是猪八戒一样的人，其实猪八戒是个“真人”。鹏宇糊涂了，问什么“真人”？郑学平说王朔的女朋友曾经这样评价他，说他是个“真人”，我理解“真人”二字的意思，就是真实活着的人，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不装逼！

    鹏宇难得露出笑容，说郑叔叔挺逗，您知道什么叫“不装逼”吗？郑学平说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只有装作不好色的，对不对？鹏宇点头，郑学平又说，男人没有不贪吃的，只有没钱吃不起的，对不对？鹏宇又点头，郑学平说男人说到底就是那四个字，“食色性也”，你老爸往这四个字上靠，他有什么毛病？鹏宇不笑了。

    郑学平说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喜欢你老爸，他这个人心软，善良，对人好，不管是得罪过他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只要是有困难，他都去帮人家，从来不计较回报，自己吃亏也不在乎。鹏宇敏感的天线探测到郑学平的话外之音，脸上的肌rou紧绷起来，但是接下来郑学平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杀人，而是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鹏宇，你说实话，你觉得mama爱你吗？”

    朱鹏宇的头垂地很低，他努力的点了点头，可是头实在垂地太低，使他的点头看起来非常勉强，郑学平这次不会心软了，他接着问下一个问题，“鹏宇，你父亲爱你吗？”鹏宇肯定地摇了摇头，胡天民傻愣愣的看着儿子的脑袋，他看见鹏宇的眼泪滴在他的号服上。其实鹏宇一直以为爸爸离开家，全都是他的错，爸爸不爱他了，所以才会抛弃他和mama，为此他自暴自弃过，可是每当他做错一点小事，mama就狠狠的骂他打他，数落他不争气，说这辈子就指望他有出息，替mama争口气，从小学到中学，他拼命的学习，每当累的不想再学，就想起mama的眼泪和那个失踪的爸爸，他就有了力气，对父亲的恨支撑了他整个青春期，他恨透了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恨不得把他剁成rou酱。

    鹏宇缓慢的站起身，把脸别过去，不看胡天民和郑学平，他想回监舍，郑学平抓紧时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鹏宇，当你把姚晓华撞倒的时候，没想过去找mama或者舅舅帮忙吗？”鹏宇站住了，他摇着头说你别傻了，我妈会骂死我，会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用手指着胡天民——把这个男人离开家一直到现在，她受累吃苦的破事儿全部唠叨一遍，我受够了，现在我长大了，不想再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我要自己解决问题。

    胡天民生气的双手拍在桌子上，说你自己解决问题？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把人杀了？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一个母亲，姚晓华家里还有五岁的孩子？鹏宇愤怒的瞪着他的父亲，说人生反正是个悲剧，什么父亲，什么母亲，他们活着也不一定有什么用，你知道吗，那个姚晓华根本就是个泼妇，她用小本子记我的车号，骂我是有爹养没爹教的小王八蛋！她死有余辜，我杀她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