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88:教子(上)
谢葭派人送了信到谢府,谢嵩果然非常重视,自己思考了一阵子,还去请教了好几个和自己交情不错的文官,然后才到了卫府。 当天听到消息,谢葭就带着卫小白亲自在将军府大门口等候,卫小白也很喜欢这个外祖父。 谢嵩是坐马车来的,见了谢葭母子,倒是吓了一跳,道:“怎么亲自等着,还带着白儿?” 谢葭笑嘻嘻地道:“早听说父亲要来,母亲就让儿亲自在这儿等着了。白儿也想见见您,便一块儿等着了。” 谢嵩点点头,俯身抱起了卫小白。 卫小白习武已久,见了谢嵩这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外祖父,白儿自己能走。” 谢嵩不以为然,抱着他还托了托,笑道:“倒是壮实了不少。” 卫小白越长越像谢葭,五官非常精致,但是小小年纪,身量却已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大约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伟岸美男子。但是生性好像有些腼腆,不怎么和女眷接触——除非是练武的。反而和谢嵩以及卫清风等男性更加亲近。 数月不见谢嵩,除了一开始的不自在,很快就黏在谢嵩怀里,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谢嵩原还笑着,抱着卫小白走在前面,但是突然就停了下来,面色有些复杂地看了谢葭一眼。 谢葭一怔:“父亲?” 谢嵩低斥卫小白:“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卫小白抿了抿唇,道:“是松鹤堂的叔公,还有几位哥哥。外祖父,白儿……” 谢嵩面色不悦,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卫小白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但看模样却有些委屈。 谢葭连忙去插科打诨,笑道:“白儿说了什么,让外祖父不高兴了?” 谢嵩摇摇头,抱着卫小白大步走在前面。谢葭倒是没太放在心上,心道或许不过是一些童言稚语罢了。谢嵩是一个对人对己都要求得很严格的人,可是不过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还能说出什么逆了天的话来不成? 进了莲院,谢嵩就把卫小白放下了,大约是怕卫太夫人看到不喜——毕竟卫家对于子弟。要求是非常严格的。祖孙三代便一块进了正屋。 太夫人已经坐了,见了谢嵩。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依旧红光满面,声音洪亮:“亲家!” 谢嵩微微俯身表达尊敬:“太夫人。” 卫太夫人道:“葭娘,快扶你父亲坐下。” 谢葭就上前,扶着谢嵩坐下了。 卫太夫人抱着元娘。笑道:“我们卫家,多少年没有出过这种头两胎就儿女双全的好事了。还是你们葭娘肚皮争气!” 谢嵩笑了起来。看了谢葭一眼,道:“那是她的本分。” 谢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闲聊了几句,太夫人吧话题转到了朝政上:“清风出征也已快一月,这四方叛乱究竟怎么样了?你身在朝堂,难道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皇上,又为什么一直不颁废后的圣旨?” 谢嵩道:“藩王之乱,自我朝初始。开国高祖划地封王开始,便已经有了苗头。如今再乱,一则是因为萧家蓄意勾结藩王,再则,也是因为其实从先帝开始。就已经有了削藩之意。今上是个雷厉风行的个性,削藩只怕是势必要行的。所以藩王就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反了。只是如今萧家到底已经衰微,朝中颇有几名能将,今上也不同先帝……只怕他们要反,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卫太夫人耐心地听了,又道:“藩王迟早要反,老将军在世时就已经多次提起。可是,现在要反,只怕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谢嵩道:“现在,他们是狗急跳墙了。何况今上手中有皇后私通叛敌的证据,他们本就站不住脚,更不用提民心。今上是民心所向,清风是替天平叛,您也不用担心。” 卫太夫人道:“宫里可有废后的苗头?” 不管她本人对萧后有多少欣赏,但是政治立场不同,留着萧后一日,她始终不安心。就算萧后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谢嵩叹道:“这还真没有。不过,萧后也活不了多久了。” 谢葭不禁想,或许,今上是想等萧后去世,然后将其风光下葬,作为皇后载入史册……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夫妻情义。 相比起来,卫淑妃,宋宝林等等,一心为今上考量的那些女人,恐怕在今上眼中,也不过是一颗颗棋子,一个个臣子。 卫太夫人颦眉,半晌,却又舒展开了,道:“不管怎么样,她通敌叛国是实,怕是再怎么样,也无法翻身了。” 谢嵩道:“然,您所言极是。萧家已经被抄了家,安国公也下了大狱,萧逸钟等也被削了官职。只是……” 卫太夫人道:“只是?” 谢嵩叹了一声,道:“那萧逸钟已经被关押,打算秋后问斩,却依然不打算交出兵符。” 卫太夫人冷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谢嵩无奈地道:“不管他是不是死鸭子嘴硬,一日找不到兵符,清风的兵马大元帅就只是个虚衔,只能调动西南兵马。只怕其他各地的兵马,却是难以驾驭。” 卫太夫人陡然拔高了声音,道:“不过是一块兵符罢了!难道他还能带到黄泉路上去!” 可是作为武将之妻,卫太夫人却非常清楚兵符的重要性。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没有兵符,调兵恐怕不易……恐怕各地刺史和守将都难免会有离心,到时候彼此观望,表面曲意奉承,背地里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葭也暗暗担心。 卫太夫人看了她一眼,就道:“好了,今日不提国事。亲家。老身让你来,是想让你给元娘起个名字。” 谢嵩也转忧为喜,笑道:“娇娇生的元娘,我倒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卫太夫人善解人意,便让谢葭抱了卫元娘去给谢嵩看。 谢嵩是第一次看到女儿抱着自己的骨血,不禁也有些动容,看着卫元娘便笑得合不拢嘴,直道:“长得也像娇娇!” 卫太夫人笑骂道:“亲家你的眼神恐怕不太好使,旁人都说是像我们家清风呢。” 谢嵩也不管,接过来自己怀里抱了。看得出来,他小心翼翼的态度。心中是颇有些触动的。 谢葭便忍不住轻声道:“父亲,听说三姨娘也有了身子,恭喜父亲,公爵府又要添丁了。” 卫太夫人听了便道:“你的小妾又有了?你府里的那个填房,倒还没有动静?” 谢嵩和卫太夫人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是猛的这么一着还是有些尴尬,道:“是。芷娘倒是还没有动静。不过她到底还年轻,也是不要紧的。” 卫太夫人却不相信谢嵩的人品,在他女儿面前更不打算给他留面子,直接道:“亲家,不是我说你,这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你府里已经有了一堆的庶子庶女。难道还打算再添几个?就算是填房,生的儿子也是你的嫡子,以后是要立世子的。她年纪小不会cao持,你难道也不知道?这舒夫人刚过了门,你那些小妾当然不能断了药。怎么也要等舒夫人生下嫡子再说。” “至于小妾嘛,你再怎么宠。也是你的事。可是这嫡庶,还是要分清楚的。” 谢嵩就非常尴尬,谢葭也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太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可是毕竟当着谢葭的面…… 好在谢嵩也不是没有肚量的人,几句话也就把尴尬带过去了。 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尾元娘身上:“既然是将门之女,当然要起个响亮的名字,才算不辱没了她父亲。这孩子算过八字没有?” 太夫人听到这个就有点不高兴了……先前批八字,不就批出事情来了? 谢嵩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讪笑了几声。 卫太夫人道:“批过了,我们家元娘五行俱全,什么也不缺。我倒是想着不用给她起个什么打打杀杀的名字。爹爹是武将,可是娘亲却是个才女。倒不如起个温婉的名字。嗯,就像婉娘那样的。” 谢嵩一听就高兴了,笑道:“那也是正好,女孩子家,成日打打杀杀的,也不像话。” 谢葭轻声道:“父亲,您可是已经心里有数?” 谢嵩笑道:“倒是和裴大人他们商量了一些名字出来,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个名字最好。静女其殊,不如就叫静姝,卫静殊。” 卫太夫人品了品,倒是觉得不错,笑道:“好,那就叫卫静殊。” 谢葭觉得略土,但是不愿意拂了父亲的面子,也点头笑着说好。 谢嵩也非常高兴,笑道:“既然叫静殊,小字不如就叫,宝。” 卫太夫人更高兴了,笑道:“就叫卫安安,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谢葭的心就碎了一地……她酝酿了很久的,想给女儿起个小字叫卫小宝……虽然好像有点二,可是儿子既然能叫卫小白,她自己还能叫谢阿娇,那凭什么女儿不能叫卫小宝? 谢嵩浑然不觉女儿的失落,抱着外孙女,高高兴兴的。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有朝政上的事情要和太夫人商量,然而谢嵩刚开了口,却突然看到了卫小白晶晶亮的眼睛,不禁就顿了顿,道:“葭娘,你先带白儿出去走走罢。” 谢葭有些奇怪,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卫小白笑着请了安,退下了。心里却直嘀咕,心想大概他们是想说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等卫小白走了以后,卫太夫人也有些狐疑,道:“亲家,你为什么要把白儿支走?他还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谢嵩叹道:“就因为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恐学舌了去。” 卫太夫人不满道:“我卫家男儿,又岂是那种长舌之人?” 谢嵩忙道:“太夫人,我无意冒犯,实在是……” 卫太夫人也不是小气的人。便道:“你说说看,到底有什么大事,非要避着葭娘和白儿?” 谢嵩叹了一声,面上却有些苦涩,道:“是娇娇的事儿。” 卫太夫人一怔:“敢情,你不是避着白儿,是避着葭娘?” 谢嵩斟酌了一会儿,道:“是,是避着娇娇。太夫人,您知道。刚刚我抱着白儿进了门,白儿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吗?” 卫太夫人道:“他一个孩子,能说什么?” 谢嵩忙道:“当然是无心之言。只是……” 只是,就因为是无心之言,才最伤人。 “白儿说,松鹤堂的叔叔伯伯。还有哥哥们,都看不起他。时常刁难他。因为,他有一个给外戚做走狗的娘……” 卫太夫人勃然大怒:“什么?!” 谢嵩却非常痛心,道:“白儿是童言无忌,他问我,这都是不是真的?问我,他meimei是不是真的是他娘和懿德太子生的,还问我。他娘是不是真的背叛了卫家,背叛了皇上,转而去做外戚的走狗……” 卫太夫人顿时气得手都在发抖:“这群老小儿,真是不要命了!” 谢嵩沉声道:“太夫人,等清风得胜回朝。皇上一纸封赏,大家也就明白娇娇当初是忍辱负重。可是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他恐怕只会记得那些叔叔伯伯曾经对他说过什么话……娇娇是个性子要强的。可白儿今儿当着他母亲的面,就敢在我耳边说出这种话来,你说娇娇若是发现了,那还得了……” 卫太夫人脸都青了,半晌,方咬牙切齿地道:“这些老小儿,我总要他们好看!” 谢嵩还是叹气。 卫太夫人就道:“亲家,你放心,葭娘自嫁到我们家来,对上躬亲孝顺我这个做婆婆的,还能以一介女流之身随清风远走西南,一走就是四年。国难当头,她不顾女人家最重要的名节,投身敌营,忍辱负重……于国家大义,于安居于室,她都是进退有度,无可指责。亲家,我老身就算赔上开国二品诰命,也决计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谢嵩道:“您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卫太夫人气得要命,根本无心再跟他说话了。谢嵩也看出来,便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江城楼。 谢葭和袁夫人带着卫小白在看书。 突然袁夫人就进来了,给谢葭和袁夫人请了安,面上还带着笑,道:“夫人,袁夫人,太夫人请大少爷过去。” 谢葭有些惊讶,道:“我父亲走了?” 卢mama道:“回夫人的话,侯爷刚走不久。” 谢葭也没有多想,便笑道:“白儿,走,和娘一块儿去给祖母请安。” 卢mama便制止了,道:“夫人,太夫人请大少爷一个人过去。” 谢葭就愣住了,半晌,方惊愕地笑道:“还真是稀奇……卢mama,我不能跟着去吗?” 卢mama还是笑,道:“太夫人只见大少爷一个人。” 袁夫人就笑道:“说不定祖孙俩是有什么不让你听的话要说呢!” 卫小白就站了起来,道:“卢mama,咱们走罢。” 卢mama却不动,颦眉道:“大少爷,您要先向夫人行礼辞别才是。” 卫小白就僵了僵,然后向谢葭和袁夫人行了礼,道:“姑姑,母亲,白儿告退。” 卢mama这才带着卫小白走了。 谢葭就嘀咕:“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好像怪怪的?” 袁夫人笑道:“你就安心吧,太夫人可是白儿的亲祖母,难道还能吃了白儿不成?快安心来再和我下一局棋!” 谢葭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不禁叫苦,道:“哎呀婉婉姐,都下了三局了,我才赢了一局!” 袁夫人笑道:“你啊,是心不在焉。再说了,能赢我一局,已经很不错了!” 她说的是实话。围棋其实是和个人的智慧挂钩的东西,袁夫人是非常擅长布局的人,下棋的技术当然也非常了得。只是谢葭以前也不乐衷于下棋,而且碰上的对手,像卫清风是从小学习兵法又上过战场的。懿德太子是久居深宫早就习惯了阴谋算计尔虞我诈的,所以她很少会赢。以至于她对围棋就更没有兴趣了,更无法揣测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个水平。 然而袁夫人却是很喜欢下棋的。她就可以判断出,谢葭虽然看起来很少下棋,但是水平绝对是中等以上的。只是下得少,还需要磨练罢了。 她就像一个好老师那样,慢慢诱导着谢葭,让谢葭体会到围棋的乐趣。谢葭渐渐上了心,终于也得了乐子,竟然沉迷起来。和袁夫人埋头下了一下午的棋,早把婆婆和儿子抛去脑后。 可是到傍晚的时候。知画突然匆匆忙忙地进了门来,道:“哎呀我的夫人,您怎么还在这儿下棋啊!” 谢葭一怔,道:“怎么了?” 袁夫人也从棋盘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道:“知画,又出了什么事儿。咋咋呼呼的。” 知画急道:“刚刚我经过莲院,竟然看到咱们世子爷在屋子里站着罚站!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世子爷已经站了整整两个多时辰了!说是好像冒犯了太夫人,太夫人生气起来,故意罚他的!” 谢葭和袁夫人都吓了一跳,谢葭连忙丢了棋子站了起来,道:“听说是因为什么事儿受罚了吗?” 她猛然想起来。今儿卢mama过来,叫的是“大少爷”,而不是“世子爷”……她不禁遍体发冷,这卫小白到底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竟然…… 知画摇摇头。道:“奴婢去打听过了,但是莲院的人只说今儿太夫人把世子爷请进了屋。说了几句话,太夫人就大发雷霆。世子爷好像是拒不认错……后来就被赶了出来,一直站在院子正中央。连去送碗水都不让!” 谢葭就慌了神,道:“我,我去见见母亲。” 袁夫人连忙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谢葭和袁夫人匆匆赶到莲院,果然见卫小白直愣愣地站在院子中间,见了谢葭和袁夫人,也不行礼。小小的孩子,已经满头大汗,只看着自己的脚尖。那股子的倔劲儿,看在自己母亲眼中,自然是分外心疼! 卢mama就站在门口,见了谢葭,只摆摆手,道:“夫人,太夫人正在休息。” 谢葭急道:“白儿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我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卢mama,劳烦您去给太夫人请示一声,让我进去问一问……” 卢mama无奈地道:“夫人,太夫人正在休息,特意交代了的。” 特意交代了什么?那也不用问了,肯定是特地交代了不见谢葭。 谢葭方寸大乱! 袁夫人忙拉了她到一边,道:“你别急,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太夫人嫡亲的长孙。就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又是初犯,罚过了也就是了。何况,白儿的世子之位,是今上亲封的,不会有事的。” 谢葭急道:“不过是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大错……” 袁夫人低声道:“我们习武人家,这样教训孩子,也是常事。你不知道我家大郎,小时候被吊在井口吊了整个时辰,差点没把我心疼死!” 谢葭倒是冷静了一些……毕竟,比起吊在井口,卫小白只是罚站罢了。看来也是她自己关心则乱,又是自己的儿子,难免会心疼。武将之家,体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是虐待也就是了。 可是…… “白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不知道?不行,我还是要去问问娘。” 袁夫人连忙拉住她,道:“你可千万别冲动,这可当着白儿的面呢!若是以后,他每次被祖母罚,都知道母亲会着急,小孩子讨了巧,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你再心急,也不能叫白儿看出来。不管你认不认同婶娘的做法,在白儿面前,你都得做出你和婶娘是站一边儿的样子来!” 谢葭听了,觉得非常有道理。这才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下,再没有自己急匆匆地就要去撞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