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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67:抉择

    顾御医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勉强笑道:“我曾经一个人熬过五十多炉药,这点药算什么……人多反而手杂。”

    知画又问:“怎么人多手杂,莫非这药是你开的不成?”

    顾御医得意:“那当然,这药本来就是我开的……”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谢葭才匆匆赶到。

    知画连忙站了起来给谢葭请安:“夫人。”

    顾御医回过头来,见到谢葭却是一怔,然后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在心中滋生起来。

    谢葭一看这摆了满地的药炉,就知道自己心中猜测不假,开门见山地道:“顾神医,您就留在我府上,不用回宫了。少顷我会让人进宫去求这个恩典!”

    顾御医的嘴角顿时就有点抽搐,道:“卫夫人,这恐有不妥。皇后娘娘那儿,下官每天都是要去看诊的。”

    谢葭道:“您大可放心,皇后娘娘那里,我会去打点。”

    顾御医无可奈何。

    等谢嵩醒来过来,谢葭亲自喂他喝了药,眼看着他睡下了。然后就驱车赶回将军府,想让太夫人出面去皇上面前求恩典……

    就算吵架了,也不至于看着谢嵩死吧!

    然而见到太夫人把事情说明了,太夫人却勃然变色,道:“你说那御医是每天都要去给皇后看诊的?”

    谢葭看她颜色,小心翼翼地道:“是,儿正打算过几天去宫里向皇后娘娘求了恩祉来。”

    卫太夫人道:“那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谢葭皱眉,道:“皇上既然已经答应了,萧皇后应该也……”

    卫太夫人冷笑道:“她当然会答应!”

    谢葭不解,抬起头看着卫太夫人。

    卫太夫人冷冷地道:“葭娘。你这样聪明,怎么就想不透?你若是去求,皇后不但会答应,而且会答应得轻而易举。到时候京城里每一位公卿大臣,都知道他谢嵩的女儿去向皇后求了恩祉,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来治病!”

    谢葭终于回过味儿来……皇后把她拘在身边,为的不就是让皇丶党离心……若是真去求了这个恩祉,恐怕又把谢嵩牵扯进来。

    可现在,难道有比谢嵩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谢葭的手都在发抖。她想到到时候的满头流言,想到无数人的谩骂。想到萧皇后的jian计得逞……或许她可以试试在那种绝境之中求生,让萧后对她彻底放松警惕。

    但是……这件事又牵扯到谢嵩。

    这个主意太大……谢葭没有这个胆量。

    卫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娘先派人进宫去太医院打个招呼。若你想明白了,那大可不必去向皇后请示,直接把人留在府里即可。”

    那就意味着和萧后彻底撕破脸。

    谢葭的睫毛微微战栗着,最终俯身请了安,浑浑噩噩地回了江城楼。

    安睿和卫小白来请安。两人一前一后,好像都玩得颇开心。

    谢葭心乱如麻。只勉强笑道:“回来啦,先去洗漱一下吧,弄的一身脏兮兮的。”

    安睿和卫小白就一前一后地去屏风后面沐浴更衣了。听他们的口气,原来今天下午金荣给他们做了一把小弓,他们去射箭了。卫小白还嚷嚷着明天要母亲一起去。

    谢葭苦笑,只好背过身去装睡,免得还要应付这两个小孩。

    卫小白兴冲冲洗完澡出来。却发现母亲已经睡下了,不由得有些失望。知画把他哄走了。

    谢葭勉强起身吃了点东西,沐浴过后就又躺下了。却整个晚上都辗转难眠……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不过是个生活在宅院深处被人保护的女人,这种牵扯到整个朝政的决定。她即使有那种见地,也没有那种胆量。

    若是选择和萧后撕破脸。后果不堪设想,可能直接影响在前线浴血杀敌的卫清风。

    若是……那么等待她的可能是全世界的不认可,甚至包括远在边疆的丈夫,和病中的父亲。而且萧后纵横朝堂后宫那么多年,背后又有强大的家族做支撑,她这样的女人,又岂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小小的谢葭还真没有什么信心能斗得过她。

    若是最后斗败了,恐怕就落得一个身败名裂,还会赔上父亲和丈夫的名誉……

    这一晚上,谢葭都注定睡不着了。

    第二天,她肿着双眼去向太夫人请安。

    今天是中秋,府里早就张灯结彩准备庆祝佳节。谢葭不禁有些惭愧,太夫人身体不好,可是这次的中秋她竟然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完全是太夫人在忙碌。

    太夫人看她那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道:“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折腾?既然没有休息好,快回去躺一会儿。”

    谢葭还想逞强,可是想到自己肚子里这个,又只好收了声,默默地道:“是。”

    回到江城楼又睡了一会儿,约莫晌午的时候,谢葭才起来,问起两个儿子,知画告知他们又出去射箭了。谢葭便让知画亲自往公爵府走一趟。

    知画回来以后,道:“侯爷已经醒了,正在休息。顾神医在身边照顾着。”

    谢葭点点头。

    知画跟了谢葭那么久,也看出些许端倪,道:“夫人,您是不是……”

    谢葭幽幽地叹了一声,不说话。

    这天夜里,太夫人在莲院摆了小宴席。

    卫小白和安睿最没有心事,两个人吃得开心。太夫人也乐呵呵的,好像也把什么都忘了,不停的嘱咐卫小白多吃点。期间卫小白还说了几句趣话,逗得太夫人直笑。

    谢葭抬头望着明月,突然无比思念此刻正在边疆的丈夫。有他在的话……恐怕他也绝对不允许她拿这个主意吧。

    谢葭只能苦笑。

    夜深了,席便散了。

    第二天,谢葭收拾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竟然早就等着了,卢mama在一边给她点了烟枪。谢葭有些惊讶。她从来没见过太夫人抽烟。

    她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

    太夫人吞云吐雾好一会儿,才悠悠地道:“葭娘,你坐下。”

    谢葭就坐下了,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

    半晌,太夫人道:“娘知道,你必定辗转反侧。连着两夜,娘也没有睡好。要说,现在萧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娘有信心萧后迟早会成为废后……”

    可是谢嵩……

    “可是你父亲的病却是迫在眉睫。孝悌忠义,咱们从小就耳濡目染。你父亲曾经发下宏愿。愿助今上肃清朝纲。咱们卫家先代,祖祖辈辈。为了这大燕江山,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看看,我们卫家这满门孤寡的下场……”

    谢葭沉默了。太夫人的意思是,萧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在没有必要再冒险。至于谢嵩一人。在天下百姓面前,大约。实在算不得什么……想想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卫家先灵,若是觉得肝肠寸断并觉得可惜,好像是有些矫情。

    可是……

    卫太夫人道:“你斗不过萧后的。”

    谢葭顿时就觉得心都沉入看不见的深渊,半晌,她轻声道:“娘,孝悌忠义,孝字当先。儿本就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多年来,都让父亲伤心。这次,却不能看着父亲白白牺牲。娘,您放心,儿一定会想法子。把这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就算斗不过萧后,惨败而归。也绝对不会连累到皇丶党。”

    她抬起头,认真地道:“何况,萧后已经疯疯癫癫,儿纵使再不济,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也是能的。”

    说完,她就紧张地看着太夫人,等着她做决定。

    因为她知道,这件事上,不管她自己再怎么坚决,太夫人若是不点头,都没有用。因为她只是一个深闺妇人,没有卫清风那样和强权叫板的硬派实力。

    卫太夫人突然笑了起来。

    谢葭心里就被她笑得发毛,打了个突。

    卫太夫人道:“是啊,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个疯女人罢了。既然连老身的儿媳妇都有这个胆量,那老身也断然没有畏缩的道理!”

    谢葭一怔,之后就是狂喜!

    “娘……”

    卫太夫人道:“葭娘,你只管去。但是你初出茅庐,遇事不要莽撞,能缓的,就缓一缓,回来和娘商量!”

    谢葭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有了太夫人这句话,她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即使,真的斗败了,还是要面对一样的下场……

    太夫人看她这样疲惫,就道:“你也别急,你进宫,必定要作画,今天不如就先去休息一下。明儿再进宫吧。”

    谢葭点点头,起身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才回到江城楼。

    这次她几乎是一沾到床就睡着了。也总算睡了连日来的一个安稳觉。

    次日进宫,谢葭一改往日缓缓的心态,竟然有些跃跃欲试。前方正有一场大战在等着她,虽然失败的代价非常惨痛。但是经过多日的犹豫,想到在前线浴血杀敌的丈夫,她便觉得这种玩伎俩的斗争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进宫递了腰牌,直奔紫宸殿去给萧皇后请安。

    宫里前天刚过了中秋,也是一个大节日。皇后好像也有些疲惫,坐在后座上,神情慵懒。

    萧贵妃坐在一边。

    谢葭俯身给萧皇后请了安。

    萧皇后神色淡淡的,让她起了身,并关切地道:“听说谢大人生病了?”

    萧贵妃神色古怪地道:“听说病得还挺严重。”

    谢葭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父亲是劳累过度,又染上了风寒,再加上一些陈年旧疾,才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萧皇后淡淡道:“谢大人是国之栋梁,勤政为民,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

    谢葭笑吟吟地道:“这次还是多亏了萧皇后身边的顾神医。所以臣妾这次进宫,想向皇后娘娘求一个恩祉,希望把顾大人留在府里照顾父亲……”

    萧皇后就笑了起来,道:“既然皇上那儿。和太医院都已经打了招呼了,本宫这儿,又何必你特地进宫来说一声。”

    谢葭真诚地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皇后娘娘您是千金之躯,凤体违和,这些日子听说都是顾神医在您身边照顾着。臣妾贸然把人要了来,实在是惶恐至极。臣妾私以为,这次都是皇后娘娘的恩祉,才能在皇上那里求来这样的恩典。皇后娘娘,在臣妾心中。您就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

    萧皇后笑道:“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萧贵妃就冷哼了一声。

    萧皇后道:“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近日也就不必急着给本宫作画。难为你刚过了节就进宫给本宫请安。最近番邦进宫了几件小玩意儿,皇上赐了下来,不如本宫再赐给你吧。”

    谢葭顿时惶恐,连忙道:“臣妾不敢。皇上既然赐下,便是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臣妾……”

    萧贵妃冷哼道:“jiejie是一国皇后,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皇上也不曾忘了jiejie。jiejie难道会缺这点赏赐?何况皇上爱重jiejie,也不在乎这点东西。”

    有的时候,谢葭对萧贵妃这种共事一夫之后,就管自己的姑姑“jiejie”、“jiejie”的叫,真的还是挺无语的。

    但面上她还是非常难为情,道:“皇后娘娘,臣妾怕受不起……”

    萧皇后语重心长地道:“你这孩子。外命妇里你可是顶尖儿的了,何况你父亲还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本宫赏你们谢家卫家,是再平常不错的事情。你若是连这点恩惠都受不起,倒是小家子气了。”

    说是赏谢家卫家……

    谢葭只装作一无所知。不好意思地笑道:“臣妾惶恐,叫皇后娘娘见笑了。”

    萧皇后微微一笑。

    她出手颇大方。番邦进宫的正宗汗血宝马,整个京城也没有几匹,就赏了谢葭两匹,并送了一辆四匹乌云盖雪拉车的马车给谢葭。还有番邦进宫的特色棉麻,和番金小佛。另还有江南进贡的,只在宫里流传的上等白纱和花锦。满满的几大车东西。

    谢葭细细数过。乌云踏雪马车实在是非常招摇,她要是坐着出去招摇几次,不久以后整个京城上下都会知道这是萧皇后所赐——被谢家女儿,卫家媳妇坐了出去。

    另外的什么棉麻,什么白沙和花锦,都是要穿在外面的东西……

    谢葭傻乎乎的,欢喜得一塌糊涂,高高兴兴地谢了恩。

    更傻的是,谢葭招摇地坐了那辆马车出了宫……在朱雀大街招摇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卫府。

    回到卫府的时候,她又大傻特傻地拿着那些什么棉麻什么布匹,之类的,还分到了谢府,还送了一些到舒府。颇有显摆之意。

    谢家没有动静。但是听说舒家人好像闹腾了一下。

    卫府上下的气氛也非常低迷。

    谢葭欢欢喜喜地去给太夫人请安,却吃了闭门羹。

    等了大半晌,卢mama脸色有些不好看,迎了出来,道:“太夫人有些乏,便先睡下了。夫人,您先回去吧。”

    以往太夫人都会等着她回来的……

    谢葭意识到她可能是想要先在卫府内部制造出舆论——当然,可能也是为了让卫府撇清关系。

    虽然心里知道卫太夫人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突然来这么一出,谢葭未免又有些失落。

    回到江城楼,大半晌,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谢葭急得简直要跳起来:“白儿和睿儿呢!”

    竹心闻声进了门,面上好像也有些不自在:“今天一早,太夫人把世子爷和安睿少爷送到松鹤堂了……”

    谢葭顿时脚下一软,心里有个声音大喊:玩大了吧!

    她急起来:“我要去江城楼!”

    竹心道:“太夫人早就交代了,今儿身上有些乏,等夫人回来,让夫人先休息,不用去请安了。”

    谢葭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惶不安。但片刻之后又回到了房间里,坐在床上。只好苦笑。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既然已经开始了,只好一直走下去。

    当天夜里,谢葭又睡不着了。

    知画听到她几次翻身起来喝水,实在忍不住,进了房来:“夫人。”

    谢葭有些颓废,道:“知画。”

    知画就站在她身边,看她披了薄薄的外衣,坐在桌边,给自己倒水。倒了半天,水都溢出来了才发现。

    谢葭就拿了杯子来喝水。

    知画忍不住道:“夫人。”

    “嗯?”

    知画想了半晌。终于想到用这种方法来做开场白,道:“夫人,知画跟着您,也有十几年了。”

    谢葭笑了起来,道:“是啊。算起来,也有十三年了。”

    知画奇怪地道:“夫人。您四岁我就分到了蒹葭楼,已经跟了您十四年了。”

    谢葭一下子没想起来自己是山寨版……因此只是干笑了几声,道:“是吗,我脑子糊涂,记错了。”

    幸好知画并没有纠结在此事上,似乎也觉得谢葭有心事,记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道:“我跟了您那么多年,您心里苦,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若是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对知画说说?”

    谢葭沉默了半晌,道:“知画。你坐。”

    她现在,非常有倾诉的**。但是这场赌赌得太大。她又不敢轻易冒险。

    谢葭轻声道:“知画,人有些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错的事情来。即使明知道后果很惨重,也无可奈何。现在娘已经放弃了我,我想父亲大约也会对我觉得失望。连白儿和安睿,也已经离开了我身边……”

    知画道:“那知画起码不会离开您。起码将军……会懂得您的苦衷。”

    谢葭想到卫清风,又更加心烦意乱,不禁道:“他……大约会非常生气吧。”

    想想当年他一脸冷漠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想来他就算可以纵容她胸无大志,可怎么来容忍她和他背道而驰……何况山高路远的,流言蜚语传到那边,不知道会成了什么样子。

    知画道:“夫人……您放心,您和将军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将军一定会懂得您的心。知画,也愿意永远追随在您左右。”

    谢葭笑了起来,握住知画的手,道:“成为千夫所指,我从来不怕的。”

    知画道:“夫人,您不用害怕,只要无愧于心,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葭有些惊讶,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非常有趣。”

    知画也笑了起来,轻声道:“夫人,在知画被朱志退婚的时候,那时候知画就想着,幸好还能服侍夫人,不然知画真的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后来想想,是他的娘老子见不得人,就算我被那些不明是非的人戳断脊梁骨,我也是不怕的。”

    谢葭想了想,自己或许要遗臭万年……

    她笑了起来,心想,这样也好,也算是青史留名了,总比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强上一些。

    和知画说了几句话,好像心里就舒坦了不少。知画看时辰不早了,便请谢葭先去休息。谢葭想到明天还要进宫去见萧皇后,最好能养出十二分精神来。如果露出一点马脚,恐怕都难逃过萧后的眼睛。

    第二天,谢葭也没有费事去给卫太夫人请安——横竖卫太夫人也不会见她的。

    她索性一大早就张罗着要在江城楼收拾出来一个小佛堂出来——要把萧皇后下赐的那个番金小佛供起来。

    偌大的一个佛堂,那尊番金小佛不过两个拳头大,在香炉面前,简直显得有些滑稽。但是谢葭也煞有介事地把那个小金佛供了起来,非常之隆重,非常之庄严。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猥琐……

    但是她心里又想,自己能一下子自甘下贱到这个地步,会不会有些不真实?萧后大约会心有疑虑吧。

    又想想自己从前的交际经验,好像都没有什么很鲜明的特征。在上京的交际圈,谢葭这个名字除了很多很多的传闻,恐怕就是一张白纸。那么,起码这一点是对她有利的。就算一时半会儿,萧后心有疑虑吧,但日子久了,发现一切都照她的步调走,想来,总会有些动摇。

    到时候再使上一把劲儿,就能完全取信于萧后——就算不能完全取信于萧后,能让她放松戒心,也可图谋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