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父女心
若素妍有事,以虞氏拿女儿放心尖上的性子,只怕也活不成了,这家里也会蒙上一层阴影,也算上天保佑,居然是有惊无险。 爹,我害怕!我今天突然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害怕。 江舜诚起身将她抱住,低声道:妍儿乖,没事了,都没事了。以后可不许再做这种傻事,你要有个意外,可要娘怎么活,只怕她亦活不下去的。 爹,当时我就是害怕……我害怕因为我的缘故累及父兄,招来横祸;我害怕吴王不会放过我,因此迁怒你们。我怎么做都不对,会累及父兄…… 江舜诚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爹,吴王说他不会放过我。我若嫁他,将来登基的皇子将不会放过他,亦不会放江家。我若拒嫁,吴王登基,第一个就放不得我,亦放不过江家。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的,都要因我而累及父兄。我害怕,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你们有事……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揽住江舜诚。 他就知道,这内里一定有事,原来她已经想到那么长远。这便是你不肯嫁给皇嫡长孙、皇子的缘故? 是。皇嫡长孙是乾明《太子唯一的儿子,对于先皇后、乾明太子皇上有愧,必会倍加弥补吴王,吴王亦有可能是下一位皇帝。而皇子中,不乏佼佼者,如若皇子登基,第一个容不得的定是吴王。女儿怎么想,都是件极难处置的事,事是因我而起,我怎能累及全家。爹,那一刻女儿真的好害怕,害怕江家惹来祸水。 吴王是嫡长孙,是乾明太子之子。就是他的身份,也令后来登基为帝的皇子所不容。 江舜诚紧紧地抱着素妍,低声地安慰着:没事的,爹和你的哥哥也不会让你有事。没人可以欺负我江家人,就算他是吴王也不成。 别和吴王斗,千万不能和他斗,便是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我们都不能招惹的。皇家争斗,暗潮汹涌,我们身在局外的人,很难看清真相。就是局内的人,也会身不由己地做了棋子。 江舜诚轻缓地放开,小心地替她掖着被子。妍儿,你告诉爹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素妍望着江舜诚,欲言又止,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不,那世人还不得将她当怪物。曾经柳飞飞追问过,她也没认过。 她咬咬牙齿,道:爹还记得我九岁那年染了天花,昏迷数日的事么? 江舜诚点头。 素妍病愈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懂事了不少。 她缓缓道:那时,我做了一个奇怪又漫长的梦,梦见爹是jian臣。梦见皇上因江家藏有巨额财富,留下遗言要铲除江家。在梦里,百姓们流传着‘江家倒,新皇饱’的童谣。在梦里,女儿看到父兄被押送刑场。于西菜市口斩首示众……那个梦,真的太真实了。就如是真的一般。我拼命的哭,拼命的哭,结果梦里就出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她对女儿言道:念你江家祖有余荫,不足断子绝孙,故以梦示警。 江舜诚被她的话怔住了,看素妍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他回忆过往,也是在素妍染上天花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乖巧、懂事,变得肯努力学习。 如果不是这个梦,江舜诚很难解释得通。那时他们夫妇都以为是胡香灵的算计才改变的,原来不是这样。 那你梦里,可知下位皇帝是谁? 江素妍咬咬双唇,爹能答应我此事不对第三个知晓么? 江舜诚应下。 在我梦里,没见到吴王本人,但我知道,明年夏天皇上会染重疾,于秋……于深秋时节吴王奉遗诏登基。至于更多的,女儿不能讲,也不愿讲,到了时机,方能明说。 如此说来,你请辞封地,求取免死金牌也是因为那个梦? 素妍点头,如若女儿倾尽一切,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得给江家留下一条根。爹,女儿害怕自己就是那个祸端,所以…… 既有神人入梦示警,我女儿怎会是祸端,应是我江家的福星才对。 素妍握住江舜诚的手,爹,越到关键时候越要谨慎小心,行差踏错,将会万劫不复。爹爹可记得,女儿随师父上山学艺前,曾与你写信暗示三嫂,再与你说三哥新娶的妻子不可姓夏么? 江舜诚问:也是你梦里知晓的?不得 素妍咬唇默认。 江舜诚沉吟道:后来,果有官媒向你三哥提亲,说的正有一位姓夏的小姐。你母亲亦是极力认可,是被我给拦下的,当时我就觉得,你怎么会猜到此事,故而令人打听,方知那女子是个刁悍、蛮横的。后来嫁入别家,的确将婆家家宅捣得鸡犬不宁。 这是江舜诚第一次与素妍长谈,父女俩这样的亲近,他细细地回味,现下想来,当年素妍给他讲贪心大管家的故事,便是在向他暗示、警醒。 爹,女儿每做一件事,都为江家,为父兄求个长远平安。可时时忆起梦里情景,又胆颤心惊,生怕应了梦里结局。这些年来,更不轻怠半分,吴王在园中咄咄逼人,女儿不畏他的羞辱、强势,可是想到江家,女儿害怕。 江舜诚道:既然你和盘托出,为父明白你的苦心。往后,无论你做什么,为父都会站在你这边。妍儿,什么事不用一个人憋在肚子里,你可以告诉为父。 说出来,理应轻松些,可素妍感觉到不轻松,她不知道这样说出来是对是错。她将前世的一切,归咎于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 唯她知晓,那不是梦,是真实的事。 爹,你说江家的祸患消除了么?如若昔日江家拥有巨额财富是福,如今已经没有了。为什么女儿的心,总是越来越受煎熬? 他这个可怜的小女儿,小小年纪,为了父兄竟担心到这步田地。你勿须多想,为父会设法探出祸患? 而这一切掌控皇帝手里,他是说想试探皇帝对江家的态度。 素妍双眸深邃,爹想怎么做? 江舜诚道:过些日子,爹就上疏辞仕,看看皇上的态度,便能知晓答案。 那爹还是小心一些。且先看看二哥过完年会接手什么职务,六哥与飞飞完婚之后,怕是要去边关的。我现在担心的是五哥那边,就怕他不知轻重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江舜诚道:他在扬州只是一介小官,非知州非知县,惹不出什么事。 知州、知县都是拿事的官员,江书麒只是扬州学正,掌管的事务也都不大不小,就算再什么惹,出捅不出天大的祸事。 素妍也希望于此,就怕一个不注意招来灭门之祸。小心行得万年船。 江舜诚替她小心的盖着被子,转身加了些银炭,我儿累了,早些歇下。想吃什么,告诉青嬷嬷,让厨房给你另做。银炭入炉,哔啵作响,皇上同意你请辞封地,赏了两块免死金牌,但每只牌子只能用一次,一次最多只能救五人。 素妍请辞封地,为的也是给江家父兄保命留后退。 这东西就先放到爹爹那里,但愿我江家永远用不到。 他欣慰含笑:你倒亦舍得,用世袭罔替的封地换两块免死金牌。 富贵荣华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父兄家人的平安胜过世间所有。 江舜诚灿然一笑,在他的笑容里,素妍依昔看到了自己。 他出了偏厅,唤了在耳房里歇下的白菲:郡主醒了,把粥热上,服侍郡主用粥,过上大半个时辰,再服侍郡主服药。 白菲躺在小榻上,第一次觉得相爷是这般体贴细心的长者。 在江书鸿兄弟眼里,江舜诚扮演着严父的形象,唯独在素妍的面前,他是一个慈和而宠溺女儿的父亲。 白菲披衣起床,服侍素妍吃粥喝药。 * 除夕日,清晨。 临近新年了,皇城各处焕然一新,大街上扫得一尘不染。 吴王令人整理了行装,一大早带着侍卫、太监往吴王府方向移去。 素妍不喜欢他的身份,而这却是他为之引为傲的东西。 他可以抛下身份,与她在一起。但他无法放弃自己梦寐以求的帝位,他从小就被舒太妃告知:阿轩,你是皇嫡长孙,是乾明太子唯一的儿子,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孙,你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你是要做皇帝的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做皇帝的,因为他的父亲是太子,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虽然英年早逝,可他是可以做皇帝的。 为了帝位,他得牺牲自己的感情,哪怕是最深爱的女人,他亦得放弃。其实,如果不是舒太妃背着他娶回两房侧妃,他与素妍又怎会越走越远。 吴王府。 许纤玉挺着大肚,在自己的院落里来回走动,一步又一步,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这几天每隔一日便有宫里的太监来请平安脉。 陪嫁丫头进了院子,如喜鹊般一路叫嚷:许妃娘娘,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陪嫁嬷嬷打起布帘,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殿下回府了!已过二门,正往交泰院去。 交泰院是吴王所居庭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