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节 重温生命苦旅
我发疯似地跑过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穿过封江河，朝mama的墓地跑去。我要去对mama忏悔，向mama叩头谢罪。 公墓在封江城的西边山上，距离城市九公里的距离。我失魂落魄一边跑一边哭喊：mama，我来了，我来了。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冷我的身体，路边的梧桐树叶不时地飘落下来。夜色深沉，行人稀少，车辆不多，而我的步子越来越慢。 徐无边从后面追赶过来，拉着我的胳膊问：都晚上十一点了，你往哪儿跑？我才打个盹，被你关门的声惊醒，一路追赶过来。 我要去看mama。我挣脱他的手，向前走去。 你回来。你疯啦。这么晚了，你跑公墓去找mama有什么用呢？徐无边死死地拽住我不让走。 我不管，我想去。我仍然想挣脱他的手。 天天，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这么任性。mama已经不在了，你去能叫她回来吗？你总这样钻死胡同，解不开这个心结，这样下去会把你自己甚至包括我折磨垮的。徐无边生气了，他生气时脸色很难看。好，你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不陪你。他说完松开手往回走去。 我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看着他消瘦的身形一步步离我渐远。好像有种声音响在耳边：潘天涯，这个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人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有无数人陪着亲人还在死亡边缘挣扎。难道他们就天天和你一样以泪洗面，痛苦不堪，不吃不喝也想跟着去吗？生死由命，谁也抗拒不了。而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地活，这才对得起死去的亲人。我顿时回过神来，原来是我手机中的短信提醒。 说的也对。无边哥一直陪着我，生意没时间打理。他掊着我哭陪着我笑陪着我挨饿，人都瘦一圈。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关心他照顾他，哪怕问一声“吃过早餐没有”的话都没有。人们常说有付出才有索取。无边哥难道对我只有无偿地付出，丝毫不图半点回报吗？ 他这不是爱你吗？爱一个，是不需要回报的，可以为爱人上刀山下火海，这才是人间的真爱。潘天涯，当你遇到这样的真爱，一定盯好好珍惜。有回去吧，跟着徐无边回去。你不能太自私。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世间没有一个人永远无怨无悔为你付出，纵使是亲生父母将你养大，等老了还是要你回报养老送终，更何况一个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你要坚强起来，快乐地活下去，才是对你mama最好的回报。又一条短信显示。说的不无道理。经历这么多事，我也该成长了。总不能任性让周围爱自己的人跟着自己一起痛苦。他们也要生活，他们也需要快乐。我拢拢被风吹得零乱的头发，转身朝着徐无边走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我心中的拧劲又上来，心中好多话要对mama讲。我折转身拦住一辆的士。 去哪儿？ 去公墓。 你神经病啊！司机说着加大油门冲过去。 我神经病，我真的神经病了吗？不。我只是失去mama后太痛苦的缘故。我拦住第二辆的士，先入为主：师傅，送我前面四公里地方。 好的。但是这么晚，得三十元钱。司机开出天价。 随你吧。此时，我只想去mama的墓地和她出心里的话。 去吧。既然你想和你mama说心里话，去吧。或许，你说出来心中所想，心情会变好些。一条短信又过发过来。我坐在的士上看着短信号码，一条陌生的外地号码。 到达公墓下面，我看着一片漆黑的山坡，夜风呼呼地带着口哨吹着，不时在有些什么东西被风吹起，飘向空中。也不时地什么声音响起，发出呜啦的怪声。我俨然一名准备赴死的英雄，没有一点害怕。我一步步向墓地中间走去，穿越每个墓碑，就像穿越层层鬼门关，感到有无数空壳幽魂在我身边围绕，他们都张牙舞爪，扯扯我的衣服，摸措我的头发。要是平时，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而此时，心中有悲伤替代了一切。一个处于悲痛的人，一个也想和mama一起去的人，一个已经在死亡边缘走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呢？ 来到mama的墓碑前，看到有一束鲜花整齐地放在那儿，不散发出百合的花香。墓碑前还点着一束香，正冒着青烟向空中飘去。是谁来过？并且时间不长。我感到奇怪，用眼睛四处搜询。发现右边角落处火星一闪一闪，我大声问：你是人还是鬼？此时，我的心迅速收缩。难道真的撞见鬼啦？突然感到寒毛直竖起，转身朝山下跑去。 唉，姑娘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九千九百九呀 ...... 跑到山下，看见无边哥在等我。无边哥，山上有鬼，有鬼。我吓得一下子扑在徐无边的怀中。我好怕。 别怕，天天，有我呢。别怕。快上车。徐无边迅速打开车门，将我推进车子，加大油门离开墓地。 你不是不怕吗？徐无边开出两里路时，开始说话。 无边哥，山上真的有鬼。我看见鬼火一闪一闪，那鬼还唱歌呢。我双手捂住脸和眼睛。 好啦。别怕啦。鬼没有跟下来，你现在安全啦。徐无边伸出右手拉开我的双手。快说那鬼是男的还是女的？唱什么歌？ 天那么黑，我没清楚。但听到是个男鬼，他唱的歌是meimei你大县里地往前走。但他将歌词改成姑娘你大胆往前走，莫回头。 哦，怎么奇怪。徐无边说着调转车头往转开。 别，还是别去了。咱们回去吧。我心中一直呼呼跳个不停。尽管我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我毕竟是一个女孩子，没有那么大胆。 你们跑哪儿去啦？梅双开门时紧张地问。天天，宝贝，你没事吧。这些天，无边哥运动馆事特别多，抽不出时间陪你，对不起啊! 我看着梅双满脸愧疚，挤出一点笑容说：没事。有无边哥陪我就行了。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宝贝，mama的事，不要想那么多。将对她的爱存在你心中，按照mama妈的愿望开心、幸福地生活，这是mama最想看到的。梅双一口气说着。 是的。以前，我太任性了，总想到自己。我转身看无边哥，他已走到沙发倒下，响起了鼾声。看把他累的，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了。 天天，你看看，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那么爱你，一直不断。最爱你的mama走了，又来了无边哥爱你，他生意不做陪你，多么难得的好人啊。梅双看着我脸露出一丝温和的笑，继续说：当然，还有我。 是的。梅双，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为我做的太多太多，我无以为报。我突然想到说这句话时，心里感觉特别对不起他们：梅双，无边哥，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这就对了嘛。天天，你这样想，我特高兴。梅双突然惊讶起来：天啦，我差点忘记了。有一封甘肃的快递，是写给天天你的。梅双从桌几上递给我。 我拆开快递看到只有一页纸，上面写道：我妈病重，特想见你一面。落款：牛羊。 怎么办？梅双，是我甘肃的婶子病了，我要去看她。赶紧收拾东西，我要去火车站。我开始找出行礼箱。 徐无边睁开眼睛又闭上，不紧不慢地说：都这么晚哪有火车，都睡一会儿吧。明早，去火车站。 我和梅双躺在床上，两个人虽没说话，但都没睡着。梅双不时地翻身叹息。我知道，她是在为我叹息：亲生的mama离开不到三个月，养母又生重病。只是没说潘天涯，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我翻来复去无法入睡。在心里下问：婶，你生的是什么重病啊？严重不？这个让我一生感激的女人，老天应当保佑她不生病的。一阵睡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睡去。 醒来时，看到我的背带牛仔裤被脱掉，自己穿着一条黑呼味道的带着汗渍味的棉布内裤，大声哭喊：我的背带裤，还我背带裤。 婶立即冲进来，手中还拿着拧得出水的背带裤说：在这儿呢？娃，别哭，没人会拿走你的衣服的。 是的。等mama洗干净，风吹干，你就能穿上。牛羊说着推mama出去：mama，你快放在外面让吹干，meimei好穿呀。 此时，他们一家人都带着温和的笑看着我，仿佛看着一头来自外星的大腥腥。连一向板着一张猪头脸的牛蛋爸爸，也开始对我笑了，但他笑得特别难看，脸上全是深深的皱纹，如同外面山的沟壑一样。 这一天，家中的生活也有了改观。牛蛋爸去集镇上买回来两斤rou，还给我买回一套红色的衣服。人还没走进门，他的大嗓门声音飘进来：三个坏不子，都给你们买新衣服啦。还有，还有......他停顿，背着一大袋子东西走进家门。 牛羊他们跑出去，只听到他们高兴的喊叫声。牛羊拿着他最雷欢的运动鞋，还有我的衣服冲进来对我说：meimei，快穿上新衣服。今天，咱爸不知发什么疯，哪儿来那么多钱，给我们买新衣服了。还有你的衣服和鞋子。来，快穿上，我们出去玩。你以后别在跑了。听话，等你长大点，我带你去找你爸爸mama。你现在还小，跑不出去的。到处有野猪野狼，会吃你的。 我带着无比恐怖和眼神看着牛羊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是哥哥，怎么会骗你呢。相信哥好啦！ 嗯。我认真地点着头。哥哥，来，我们位勾勾。 好。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变小狗。我们一起说出这些话。我心里便开始收起逃跑的念头。牛羊说的对，我太小，是跑不出一往无际的山峦和沟壑的。只好在此等待自己长大后，再逃出去。 我穿好新衣服和新鞋子，走到客厅。牛羊爸爸递给我一块糖说：叫我叔，给糖吃。 对。叫我婶。 我走向这位充满仁慈和心善的女人，拉着她黑呼呼的手叫：婶婶。 哎。她开心在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裂开成无数条像黄丝带一样飘动着无限温情，还带着一份母爱。她将我撸在怀中，摸着我的头说：好闺女。 叫我二哥。 叫我三哥。牛蛋指着大哥说：叫他大哥。 不，我不是她大哥。牛蛋翁声翁气地说。她是我媳妇，我是她男人。 不。我听到他说的话，眉宇间划出一条巨大的反抗气流，怒目圆睁，指着牛娃说：我不是你媳妇。你再说我死给你看。 好，好，好。不做媳妇。做我闺女，行不？婶婶赶紧打圆场，然后，她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说：听着，从今往后，这娃就是我的闺女，不许你们说是媳妇。她以后也不会做你们任何一个儿子的媳妇。你们，她说着停顿一会儿，然后指着牛娃三兄弟：你们要好好保护meimei，将来有你们的好报。记住没？ 记住啦。三个兄弟回答后，牛蛋第一个跑出去玩去了。 你少做梦。叔开始反对。 我说了算。我看人很准的。这闺女真的是一个有福气之人。你看她穿的一切都是城里有钱人的孩子。她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好运的。再说，再说，她停顿着看了一会儿牛娃他爸，走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袖说：昨天晚上的事，不许对外说。她看着我，笑得是那样灿烂：我们都善待她，对她好。记住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婶对叔挤一下眼：你应当明白。做饭给我闺女吃哦。她说完走进厨房。 叔盯着我看几眼，然后慢慢地说：只要你不再逃跑，好好在家呆着，叔也不会再打你。然后，他走出去：我去干活去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一家五口，一个个突然转变态度，心里的恐惧开始减退。看着他们充满笑容的脸，感觉自己不再会受到打骂。我告诉自己：先变乖些，不再逃跑。等自己侦察好路线，再做逃跑打算。或者等待自己长大了，逃跑更能成功。反正打死我也不会在这个不毛之地生存下去。 走，meimei，我们出去玩。牛羊拉着我跑出去屋去，来到山间，到处疯跑。我看着一往无际的山峦，山连着山，沟连着沟，没有绿色树木，更没有森林，没有河塘，没有江河，没有水，远方灰朦朦的，风一阵阵吹来，让得脸好疼。我问：牛羊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看不到水呀？ 我也不知道，从小我就在这儿生长。他回答得特别简单：这儿就是我的家，你是你的家。 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很美丽。我反对：不过，这儿是我临时的家。我说出这句话时，心中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我对着远山喊：mama，你听到我的声音吗？我突然想起是mama不要我了，她怀了弟弟，将我赶走，从此以后，我不再叫她mama了。她是世界上最狠心的mama。我继续对着远山呼喊：无边哥哥，我在这儿。你在哪儿？你听到我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