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今生
祖灵儿在房间里收拾着meimei的遗物：meimei最喜欢的穿越小说、meimei最宝贝的谭木匠梳子、装着meimei喝药后必吃的糖果的瓶子、meimei信手涂鸦的小本本……这一件件，一样样，失去主人的物品，颜色仿佛也苍白了起来。这一件件，一样样，看在眼里，拿在手中，无不提醒着：meimei已经去了，永远不可能再扬起纯洁无垢的笑，甜甜地叫她“jiejie”了。 她的meimei患有重度全身肌rou萎缩症，伴随着延髓麻痹症，从五岁起就不能够像大多数小朋友那样奔跑跳跃，严重时甚至站都站不起来，十岁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没有别人的帮助，坐都成问题。医生断言meimei活不过十五岁。 祖灵儿比meimei大五岁，从小就疼爱这个受着病魔摧残却乖巧懂事的meimei，甚过跟meimei一卵同胞相貌也如出一辙的弟弟。为了meimei的病，她甚至放弃了挚爱的文学，选择了中药学这个专业。因为在她的观念里，集几千年药理智慧之大成的中药，有着超自然的神奇的魔力，或许能创造出惊人的奇迹。 尽管医生都认为meimei的病已经没有任何治疗的必要了，她们全家人却从未放弃过一丝半毫的机会，认为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为了meimei的巨额医药费，年过五旬的父亲仍常年放蜂在外，用祖传的养蜂酿蜜的老本行，换取不那么丰厚的报酬。母亲在一个糕点公司打工，赚得的钱仅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父母常年忙碌不在家中，照顾meimei的重担就落在了祖灵儿的身上。她，却从不以为苦。 小学的时候，放学写完作业后，哪怕再晚，她也要念一个故事给meimei听，周末挤出时间教她识字；中学的时候，无论功课有多忙，她总要抽一些时间，陪meimei聊聊天，讨论她们共同的爱好——小说；考大学的时候，为了能就近照顾meimei，她选择了同城的中医学院。每天早晚即便要乘车三个多小时，也还是坚持回家。因为一想到meimei半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一方天空，那眼中的寂寥和渴望，她的心便如钝刀切割般的疼痛。 一个小小的人儿，从五六岁的时候，就拿药当饭吃，吊针把那小手小脚都扎得如同针插（防止针丢失，用来插针的物品）一般，却强忍住疼痛，用含着泪花的漂亮眼睛望着她，糯糯地声音安慰着：“jiejie，我不疼……” 到后来，meimei的血管再也扎不出血，吊不进药水，医生停止用药的时候，她依然抬起苍白的小脸，强笑着：“这下好了，我做梦都梦到不用打吊针，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meimei从来都是那么懂事，那么善解人意，又是那么坚强。病魔无情地折磨着这个幼小身躯，带来极大的苦痛的时候，她总是强忍着，不哭也不闹，疼痛的间歇里，还讲一些书中看来的笑话，安慰为她担心着的家人。 她像风雨中的一株小草，无数次被风雨击倒，却又无数次地站起来。这些年来，医院下了十数次病危通知书，而每一次，她都顽强地存活了下来。用她的话说：“家人们为了我的病付出了那么多，如果我这样轻易的去了，不辜负了爱我的家人的期望了吗？哪怕再痛苦十万倍，我也要挺着。我还要看jiejie嫁人，哥哥娶媳妇，亲眼看到小侄子小外甥的出世，听他们甜甜地叫我姑姑，小姨呢……” meimei就是这么顽强而又固执地与病魔搏斗着，哪怕医生已经不再给她开药，放弃了对她的治疗的时候；哪怕学中药学的jiejie不知道哪儿弄的偏方，熬成苦得不能再苦的药汁让她喝下的时候；哪怕一次又一次因剧痛而昏迷，又一次次痛醒过来的时候；哪怕…… 她都挺过来了，打破了医生“活不过十五岁”的断言，走过了二十三年的风风雨雨，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 这一切都归功于她的jiejie。 十四岁那年，医生停了药要他们家准备后事。那时候，她的jiejie祖灵儿刚刚成为中医学院大一的新生，那一年，jiejie疯狂地为她寻找各种治疗病情的偏方；跪在已经退休在家荣养的中医学院肌rou神经专家教授门前，求他为meimei看诊；不眠不休地翻看医书，寻找着缓解病痛的方法；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为meimei熬药、喂药；为了meimei，她用不到两年的时间，背下了几百个中药处方…… 听说按摩能够缓解meimei的病情，减轻肌rou萎缩的速度，她又利用课余学了按摩手法，每天晚上给meimei按上一个小时。 毕业后的jiejie，为了就近照顾meimei，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选择了附近一个三流的中医院。 二十八岁的她依然单身一人，并不是她长得不好，相反一米七的窈窕身材，瓜子脸，明眸如水，十足一个大美人。按理来说，这样的外在条件，应该男人们争破头才对，为什么直奔三十大关，依然乏人问津呢？ 让众多优秀男士望而却步的是，她提出的条件：想娶她，可以，但是必须住在她们家，只为了方便照顾这个meimei。这条件在自尊心超盛的男人们眼里，无异于入赘，即便他们愿意，他们的父母也不允许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到别人家做牛做马。就这样，祖灵儿剩下来，成为快乐的剩女一族。 祖灵儿一切努力虽然效果显著，却终究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死神一次有一次的进攻。在meimei度过了她二十三岁的美好生日后，终于含着笑，一睡不起了。 祖灵儿不知道哭晕过去多少次，她的心中也知道meimei的死，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想到再也看不到meimei那张总是挂着笑的，瘦瘦的小脸；再也看不到meimei晶亮而总是充满希望的大眼；再也听不到她甜甜地喊一声：jiejie，我最喜欢jiejie了；再也不能姐妹俩挤在一张床上，脑袋凑在一起，看她们喜欢的穿越小说，讨论“飞轮海”中那个GG最帅了…… 记得有一次，她们一起趴在电脑上，看起点女生网上的一本灵魂穿越小说。看到女主在古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小日子过得贼滋润的时候，meimei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无限的憧憬：“jiejie，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真的有穿越时空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吗？” 祖灵儿不忍打碎meimei心中编织的美梦，便点头道：“这世界上超离自然的事何止万千，穿越或许真的存在，不是说百慕大失踪了客机几十年后又出现，而飞机上的人却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吗？很可能这便是时空交错产生的时间差。不同的时空应该是存在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jiejie，”meimei靠在祖灵儿的肩膀上，瘦瘦的脖子上筋脉突兀，她脸上的笑，却比冬日久雪后的暖阳，更加的灿烂明媚，“你说我死后，灵魂会不会穿越？最好穿到一个女尊的时空去，我可以考状元，做大官，娶好多好多漂亮的极品美男，生好多好多乖巧听话的宝宝……” 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二十三岁，本应在大学的校园里青春洋溢，恣意盎然。二十三岁，本应倚着男朋友的胳膊，甜蜜地撒娇……然而身体的变形，肌rou的萎缩，使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状态好的时候，也只是能半躺在轮椅上，由jiejie推着出去散散步。 命运何其不公，而她却从未抱怨过，只是把埋在心中的向往，寄情于虚无缥缈的前世来生…… 祖灵儿强忍着眼中马上喷薄而出的泪水，搂着她硌人的肩膀，抚摸着她乌黑柔亮的长发，哽咽着附和：“好！咱们就穿越到女尊世界，考状元做大官，娶大把大把的美男，生上十几二十个宝宝。组成两个足球队，没事拉到草地上练练，还要有几个候补队员，你当裁判，谁要是不听话，就给她红牌警告。” “扑哧——哪能生那么多呀，我又不是专门产崽儿的猪猪。”meimei的笑总是那么纯真，天真，仿佛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一般。 …… 往事，一幕一幕，如同幻灯片一般，在眼前闪过。那交织着快乐、悲伤、痛苦、喜悦的一幕一幕，不只是在眼前，而是刻在了祖灵儿的心里。 抚着手中meimei涂鸦的画本，那里记录着她每一个快乐的瞬间：meimei掉牙了，jiejie帮她扔到床底下，却被狗狗找出来啃呀啃的，meimei张大的豁了一颗牙的嘴巴边，圆圆的对话框里，那句搞笑的词“我的牙被狗啃了，我的牙被狗啃了！”让她忍俊不禁。 用轮椅推着六岁的meimei去买水果，红灯亮了轮椅停住了，meimei奇怪地问：“jiejie怎么不走了？”在得到“红灯亮了，不能走，得变绿灯才能走”的回答后，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人嘟着嘴：“jiejie，你把红灯关了，我们不就可以走了吗？” 十岁生日时，收到了很多很多她喜欢的礼物，爸爸mama都回到家中，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吃蛋糕，meimei对着大大的蛋糕，幸福地感叹一声：“要是天天过生日，那该多好呀。” 翻着翻着，到了最后一页，那里没有有趣的漫画，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语，也是这句话语，让祖灵儿好不容易干了的泪水，又爬满面颊。 “如果有来生，我做jiejie，你做meimei，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 祖灵儿把那张写着字的画纸捏在手中，哭得泪眼朦胧，哭得哽咽不止。meimei呀meimei，你如此的可人，如此的招人疼爱，让jiejie如何能不疼爱你，怜惜你，不思念你？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叫你起床，帮你梳头发，喂你吃饭。已经习惯了每天一下班，给你一个拥抱，给你按摩，同你分享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失去了你，你让jiejie如何面对没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笃笃笃……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看了看表，应该是爸妈和弟弟回来了。 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不想让他们在悲痛中为自己担心，祖灵儿趿拉着拖鞋，飞快地从二楼meimei的房间里跑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梯边。 突然，脚下的拖鞋互相绊了下，祖灵儿头朝下顺着楼梯向下栽了下去，手上还捏着忘了放下的那张画纸。 在她陷入黑暗的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meimei那天真纯洁，仿佛没有烦恼般笑容：jiejie，如果有来生，我做jiejie，你做meimei，让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