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至亲至疏夫妻(二)
再说皇上接了两个儿子下学堂,共同上了御撵。只是庆殿下少有与父皇这么近距离接触,不免有些畏畏缩缩,喏喏不敢多言,这让皇上心中更加不喜。但还是温言勉励了一番,将其送回了清凉殿。 “庆哥哥,明天见。”瑞殿下从车撵内探出头,礼貌地与庆殿下挥手告别,显的很有风范。 而庆殿下却没有多说什么,急急地进了清凉殿,仿佛身后停着的,不是他的父亲与弟弟,而是什么歹人似的。 章柳儿听说皇上亲自送儿子回来,本来十分欣喜,难道皇上他想起了以前与自己恩爱的日子,特意来看自己了?那么说,自己将重新风光起来? 她照照镜子,发现自己依然美丽动人,岁月并不曾在她身上流露出太多痕迹,满意地点点头。自己可比那冯才人长的漂亮多了。 当她满怀期待地等在门边,看到儿子懦弱胆小的样子,心头的火热被一头冷水泼凉——有这么一个儿子,她还想奢求什么!以她那贫贱的出身,三代之中都没有出过一位识字之人,她该满足了! 章柳儿安慰地拍了拍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得体地向御撵行了个礼,再目送着御撵走远,只觉得通体一轻,天地之间广阔起来。 直到踏进星月阁,听道女儿欢快的歌声,皇上郁郁的心情才有所缓解,脸上露出几分真正温和的笑容来。 “父皇父皇,冯母妃教给我一首好好听的歌哟。”长安见皇上牵着瑞殿下回来,不待皇上点头,就献宝似的边弹边唱起来。“采蘑菇的小姑娘...” 皇上边听边听头。这样的欢快的小调才适合给这样的小姑娘练习,像那什么高山流水汉宫秋月的,哪里是小姑娘能听的懂的?听不懂,自然就不会喜欢,不喜欢,哪还能想着去练习了? 还是这女人会懂得教导孩子!皇上再心底再一次感叹。 唱了一会儿歌,两个孩子自去玩耍。 “小五来信说,他要去西洋,现在恐怕已经在去西洋的船上了。”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享受这冬日里难得的安宁,皇上突然开口说道。 “安亲王?”轻轻微怔。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春日,她心血来潮画下的那只兔子风筝,飘过了太液池的上空,飘到了那个有着阳光般温暖的少年面前...她想起那个春日午后,阳光中透着桃花的甜甜香气,他手执画笔,在画纸上涂抹出一片灼灼的桃花林...还有,那手牵手的两只兔子... 皇上看着身边发怔的女人,又想起依旧孑然一身的弟弟,心底一阵泛酸,他提醒道:“你已经替朕生下瑞儿了,这肚子中还有一个,你不要忘记了...”同时在心头发誓,只要小五再次回京,朕就算是绑,也要绑着他成亲! “大海上的危险诡异难测,你要提醒安亲王多多小心。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那点能力,实在不算什么。”轻轻没理皇上怪异的语气。 注定错过的,就让它错过,苦苦执着,只能伤人伤己。 “父皇留下的一副简易的地图上,你知道的,上面画着一共七块大陆的轮廓,而大宋,在上面只不过占着一丁点而已,女人,你说,这世界真像父皇画的那般辽阔么?远远隔着大海,还有那么多美丽富饶的土地?”皇上在空中比划着,眼中闪出一丝向往。 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以现在的航海和造船技术要想横渡大海,那是有死无生。”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特别是那一块美洲大陆,富饶广阔,父皇说那上面只住着少数土人,现在还在刀耕火种...”皇上问道。 “办法么...”轻轻将头靠在椅背上,微眯着双眼,道:“从大宋往北,再往北,穿过色目人统治的国家,到达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找到一个叫白令海峡的地方,在最最严寒的月份里,那里就会出现一条冰上通道,连接着美洲大陆。” “若是小五知道了,一定会去闯一闯!”皇上神色兴奋地道:“若朕不是皇帝,也会去闯一闯!”好半天,他才慢慢平静下来,沉吟道:“女人,现在大宋四海清平,以现在的技术水平,你可还知道什么能用的上好法子?” 初一得知轻轻来自千年之后,皇上有事没事便对千年之后的世界询问一番。得知人可以在天上飞,可以在海底游,车子自己不用马匹拉,却比马儿快了不知道多少辈...羡慕不已,好在作为一个皇帝,他还能保持理智,知道社会是一步一步发展的,没有妄想轻轻能整出个发电机来... 轻轻摇摇头,道:“我所能想到的,太宗陛下已经想在了前头...不过,你还是可以说说,太宗陛下的生平里,都做了哪些伟大事情?推翻唐朝,建立大宋这种军事上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最伟大的,便是造纸术和印刷术...再有就是玻璃,酿酒之类,还有一些其他小物件。” 轻轻想起在外流浪的几年里,受够了马车在坑坑洼洼的黄土路面上行走时的颠簸之苦,时常腹诽穿越大神为什么没整出水泥路来,于是开口问道:“水泥这种东西,你听说过么?” “水泥?”皇上摇摇头,眼里闪过一抹期待,道:“女人,快说说。”说罢还讨好地给轻轻倒了一杯****。他心知,能让父皇和女人这种人心心念念的,不是极为方便有用之物,比如造纸术和印刷术,就是能卖出高价之物,比如玻璃和蒸馏酒... 轻轻白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道:“水泥,大概是将石灰石磨碎煅烧成熟石灰,其中应该还需要加些黏土什么的吧,将得到的熟料再次磨细,使用时加水搅拌,等待凝固就好了。具体工艺我记得并不清楚,不过不难,你找你实验几次应该就能成功研制出来。这东西主要是用来修路。用这种物品浇铸的路面平整,耐久坚固,很难被破坏...” 轻轻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水泥的大概知识说了一番,皇上凝神听着,并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他越听眼睛越亮,待轻轻说完,他问道:“你的意思是,马车在这种路面上行驶,不仅速度能快上好几倍,而且还不受天气影响?” “如果结冰的话,会很滑的,容易摔跤。”轻轻看看枯黄的草坪,又看看裹成一团的自己和两个孩子,想到很快又是一年过去,不知不觉,自己在这个时空已经度过了十年时光,自己的儿子都有四岁了,不禁有些怅然,至于水泥什么的,已经被她丢在脑后。 皇上看着默默望着天空上的几朵白云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的女人,心中再次庆幸,连带着,对死去多年的淑妃也感激起来。若不是淑妃牵线,他也许就错过了这个神奇的女人...皇宫中养着的其他女人,除了皮相好看一些,哪一点能跟这女人相比? 皇上一边庆幸,一边也没忘招来周福,将寻找生石灰以及用到的匠人之类交待下去。这水泥造价低廉,工艺简单,可是大范围使用...早一日改造完官道,政令就早一日更通畅,自己的江山统治也会更稳固。 轻轻听着皇上与周福细细交待研究水泥的诸班般事宜,有些自嘲。 这个男人,用皇宫,用富贵荣华,用一个又一个孩子将自己囚禁起来,不就是为了紧紧将自己攥在手心里,不就是为了防备自己方便,利用自己也很方便么? 如此也好。自己也不曾奢望与这男人之间有什么感情,就这么平淡度日,很好。 冯轻轻,你前世二十几年的心愿,不就是做个米虫么?现在你的愿望在千年前实现了,而且还是一个既富且贵的白胖米虫,你应该知足... ...... 天又黑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青竹的眼皮突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原来自己还活着。青竹悲哀地感叹。她不想活着。自从被皇上抓住的那一瞬间,她就想死,但一直没有机会。她是趁着邓婕妤的那一通闹腾,划拉了一块比指甲大不多少的碎瓷片带了进来,但她被绑的紧紧的,不能动弹丝毫,哪里能够如愿死去? 这是时候,她躺在冰冷的烂草堆里,不再去想她的几十位家人,不再去想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也不想她照看长大亲若母女的小公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 她喘了几口粗气,仿佛攒了些力气,用血rou模糊的双手扒开身下的烂草堆,摸索半天,才将她好不容易带起来的碎瓷片找了出来,捏在手里。 青竹捏着这一碎瓷片微笑起来。那是杯子是公主最喜欢的杯子呢。她心道。 她爬到墙角靠好,用尽全力在手腕上一划,一丝鲜血透了出来。还不够,于是她又划了一下,再次划了一下...直到她陷入昏迷... 昏迷之前,她笑着想,幸好自己受伤太重,没有再被绑起来... ....... “什么!死了!”皇上闻言猛地站了起来,道:“怎么死的?” “切腕自杀。用的是邓婕妤摔碎的碎瓷片,不知怎么被她带进牢房,藏了起来。一共切了不下十个伤口,因此血流的很快,一个时辰后,巡视人员发现异状,但没能救回来。”周福垂首道。 “参与看押的所有人员,每人自去领一百鞭!你们是不是太平久了,神经都松了,啊?竟然让一个弱小的宫女从手上逃脱!” 周福不敢争辩。这一次是他们大意了... “下去吧。”皇上静静走到长安的房间,小心地推开了门。映着月光,长安睡的很香,嘴角犹自翘起,像是做了美梦... 是谁? 究竟是谁会对这天真无害的姑娘下手? 皇后? 不会是她。李唐余孽败亡之后,皇后这些年表现的很本分,处事公允,也不曾挑拨妃子们之间的争斗... 到底是谁呢?让一个小公主病怏怏的,对谁都没有好处... “父皇...”仿佛感觉到有人注视,长安从睡梦中睁开眼。 “安安,父皇陪你睡好么?”皇上柔声道。 长安笑眯眯地道:“父皇还是陪冯母妃去睡,安安有熊仔陪呢...”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长安延迟两日没有用药,身上也看不出不妥,明日宣御医看过后,还是将她送回秋宜宫吧。这女人虽好,但总归不是亲生母妃,而且,万一就像她昨晚所说的,长安在星月阁出现不妥... “主子,公主回来了...”邓婕妤正无神地躺在床上,闻言眼睛一亮,问道:“皇上呢?是谁送公主回来的?” “皇上这会儿应该早朝呢吧,公主是有翠竹她们送回来的。”紫竹答道。 “安安回来了...安安自己回来了...”邓婕妤越想神色越亮,飞快地道:“请公主先回听泉院,就说我等下就去看她。另外,备水备膳。” 长安一个人回来了...那就意味着青竹没有招出自己?或者,青竹招出了自己,而皇上却不打算惩罚自己?不然,皇上绝不允许长安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身边。他处理一个青竹都要让长安避开,不忍她伤心,何况是处罚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邓婕妤长长吐出了心头的浊气,只觉得是死里逃生。 皇上赐王婉儿三尺白绫的时候可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一点也没考虑过王婉儿是他一个孩子的母亲! 皇上待长安,待自己究竟是不同的。 邓婕妤浸泡在兰草香汤里,只觉得浑身舒泰,仿佛骨头都轻了几斤。“想办法打听一下,青竹怎样了。就说你与她一同长大,情意非凡,你想为她收尸。” “是,主子。”紫竹替邓婕妤搓洗长安的双手顿了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