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思念
祁家小院胡同口,商业街。 湘菜小馆。 祁栋点了菜,又吆喝:“老板,上酒!啤酒啤酒。” 正是中午客人最多的时候,老板忙得分不开身,闻声只是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饮料箱,祁栋便奔过去自己提拎了四瓶。 唐劲不解,瞅了祁栋一眼——祁栋歇过晌午还得忙呢:晚课他们做来又比早课随意了不少,下午、晚上都行;不过,因为带着“小的们”,眼下祁栋祁少侠的晚课固定在下午三点。 可唐劲情绪不高,又琢磨着祁栋这小子大约是春风得意、跟那个叫邱琳珊的女朋友如胶似漆,以至于发起了酒兴,就懒得吭声。 祁栋也没说为什么喝酒,只是瞧瞧唐劲,当先在桌上一磕开了一瓶搁到唐劲面前,很有一些狗腿殷勤的意思;而后第二瓶才轮到他自己。 ——这是心虚! 唐劲开始相信自己猜对了,却也没心情问;当即吹了小半瓶解渴,因为有酒没菜,又搁下了。 哥儿俩扯了几句闲话,一个字也没提娘儿们;而后菜上来了,他们吃菜喝酒,一人扒掉一海碗米饭。 吃完祁栋飞快会账,接了零钱,看看唐劲欲言又止,最终丢下一句“有事找我啊”,几乎逃也似地溜了。 唐劲更觉着不对了,几步追到了店门口,莫名其妙瞅着祁栋小跑远去,戳在那儿足足目送了小半分钟。 可是那样的噩梦是多么耗人心力的东西。唐劲这半天下来,已经缓过来了,却还是没心情闹腾,当下摇摇头也不追,自顾自去了玉泉营立交桥。 花卉市场。 买花。 …… 鲜花。 要新鲜。 要颜色明艳漂亮。 要开到四五分、五六分。 还要多、要热热闹闹一大捧。 满街的花;可这样的高标准,唐劲走了大半条街,才算挑中一捆。 是金色的郁金香。 店家接了钱,进屋找零。 唐劲小心拨拨花,嘟哝:“挑剔,挑剔!真难伺候。” 可是,明亮的光线下,这娇嫩而明艳的花儿、碧绿青翠的叶子,多么漂亮!多么多么漂亮! 拥在臂弯里,仿佛搂住了凝缩的阳光,满满的勃勃生机。 丹丹客厅里的茶几上,总是有大捧鲜花。最多的是非洲菊、郁金香,间或也换玫瑰与康乃馨,以及其它。反正什么瞧着好就上什么,但不要那些香气太浓的品种。 他们每日一个电话,难免无话找话,购物清单也成了话题之一。唐劲知道的就那么几种花,说一个“玫瑰”倒还好,再说一个“香水百合”,却被简丹调侃,什么“香到了发臭的地步,有碍食欲,有助减肥”。 唐劲那会儿可真不曾瞧过几眼那些花;然而现在,唐劲望着郁金香,却看见了令人屏息心疼的美丽。 他果然是犯贱…… 犯贱! *************************** 下午二点二十多。 墓地。 唐劲放下花,蹲了下来。 “生气了?” 贴塑照片里,女孩眼眸明亮,笑容朗朗,唇红齿白,短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永远凝固在十九岁的年纪。背后是宽阔的水面,远处有尖顶圆拱的教堂。 那是在欧洲拍的。夏晓雪拍的。 “还是想我啦?” 连唐劲也不得不承认,这镜头抓得极好,人、背景、光线的角度,甚至还有那吹起发丝的过路风,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如此融洽,仿佛这个女孩天生就该站在那儿、天生就该那样笑——虽然唐劲想起夏晓雪那娘儿们就觉着左脸火辣辣的……那婆娘比杜馨菁凶多了! “想我就来看我。可不许再吓人啊。”唐劲点点女孩,说完想想以丹丹的脾性,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只好割地赔款、让步了,“玩儿就玩儿——不兴那样儿吓唬人!” 没人回答。 “听见没?” 依旧没人回答。 “不说话,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噢。” 照片里的人还是不说话。 唐劲也不再说什么。他蹲得腿酸,干脆席地坐下来,倚着墓碑,点了一根烟。 想当初头一回抽烟时,他还在念小学,为此被唐启松揍得半死;中学里逃课,买了劣质烟叼着在街口走过,已经开始觉得没意思,就这么个味道;之后当了兵进了老营,不再拿抽烟当成熟,只是空闲虽少了、想家却多了,所以还是会买几包;不过等到碰上韩青扬那龟毛得跟和尚似的家伙当了室友,抽烟都得跑去屋子外面,这就渐渐断了——却也没什么不舍。 算算烟龄,也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一眨眼。 再二十年,依旧一眨眼。 人一辈子,也就三四个眨眨眼。 他原以为,这个女人,会陪他一起过上几个二十年。 没料到,老天爷都妒忌他,到头来竟然阴阳两隔。 *************************** 四点四十六分,唐劲离开。 五点刚过,来了夏晓雪。 夏晓雪依旧是那一身,只不过背了个背包,还添了个鸭舌帽——压得低低的,挡住了面孔。 她一进墓园,看过指示,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简丹的墓;而后她瞅瞅四下,眼见无人,当即手一翻甩出一抹幽黯的锋刃,“嚓嚓嚓嚓”四刀、再戳进去一撬,削石如泥,当即照片到手;末了夏晓雪收刀,骤然发力、一脚踹下去! 墓xue应声崩塌。 夏晓雪将照片丢进背包,低头瞅瞅,眼见墓xue里有个箱子,当即搬开石头、打开看了看,把里头的东西统统捞出来,也装进背包里。 做完这些,夏晓雪背包甩上肩,抱起唐劲留下的那束花,脚底抹油,溜了! …… 因为这里较为偏僻、以至于以前出过刑事案件,墓园里安了几个监控,但没人注意到夏晓雪偷花砸墓——门口值班室里的两人正玩棋。 何况摄像头里瞧不见坟墓的情况,倒是捕捉到了夏晓雪抱着花、背着包走过的身影,奇怪虽然奇怪了点,却无人在意——来墓园带着花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哦,带走啊! 哪又怎么啦? 死人的东西都有胆儿拿……那就拿呗! 唯独看门老伯的四岁小孙子正戳在值班室门口,周末偶尔一来,瞧什么都新鲜,发现了一点端倪——他咋看着这束花儿眼熟啊? 夏晓雪上车点火,迷彩吉普低低咆哮一声,倏然启动、马力十足,一溜烟儿飞快跑了! 幼儿园小朋友瞅着那车子远去,呆呆地抓着他的喜之郎吸吸冻兀自吮啊吮。 葡萄味的果冻不一会儿便统统被吮完,小朋友意犹未尽地呷呷嘴,把吸吸冻吹胖了、倒过来仰头抖了抖,吃掉了最后一点果汁与果冻,眼看什么也没有了,这才丢开手。 这一丢开手,没好吃的分散注意力,这位四岁小帅哥终于想起来了——那束花,那束又多又漂亮的鲜花!是刚才一大哥哥抱进来的,这会儿被这大jiejie抱走了! 他赶紧撒腿奔去他爷爷那儿! *************************** 唐劲在地铁上的时候,他手机响了起来。 是杜馨菁。 唐静看着显示屏,没接;他揉揉眉心,只觉耳膜又隐隐刺痛,干脆直接一卸电池板、扣上,没再开机。 他与杜馨菁都不是彼此第一个,说不上什么负责不负责的。是,他对杜馨菁是不如对简丹上心,杜馨菁又何尝对他有多满意,吃个饭一多半的时间在冲他皱眉头。 他只好把丹丹那范儿端出来。 这种小事,本来也没什么。大家都有过去,谁也别埋汰谁,磨合磨合,日久生情,日子慢慢儿也就过出来了。 可今天早上吵成这样儿,唐劲实在深感疲惫,还厌烦。 他们不是第一次吵架了。 上回是上个礼拜的事。贺明刚刚被抽调到北京不久,韩青扬则是去年八月份进了医院,养了几个月后就来了这边做测试。好不容易那俩大忙人对上了一天功夫,他们三个聚了一次,难免多喝了些酒,结果回家里,也吵了一回。 还有上上回、上上上回…… 唐劲吐出一口气,下地铁。 …… 路边的理发小店放着歌。 唐劲进了小超市,跟老板两块钱买了个纸箱子,出来时正好听到,一时站住了。 “没有你,世界寸步难行 我困在原地,任回忆凝集 黑夜里,祈求黎明快来临 只有你,给我温暖晨曦 走到思念的尽头我终于相信 没有你的世界,爱都无法给予 忧伤反复纠缠,我无法躲闪,心中有个声音,总在呼喊—— 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你快回来,生命因你而精彩 你快回来,把我的思念带回来 别让我的心,空如大海 ……” 太悲悲切切了! 唐劲可不喜欢这个调调,却不知为何,站在那儿听完了。 店里面的歌还在接着放,只是换了一首。 唐劲听了两句听不进去,就回他的房子去了。 一进门,唐劲直接收拾了杜馨菁那寥寥几样东西,搁进纸箱里;又想了想,估摸了一下国庆时候杜馨菁给他买的那几件衣服的价格,多加了点,装了一信封的钱,也放进箱子里;而后唐劲寻出装修时剩下的胶带,将箱子牢牢打包,招了个快递发出去。 做完这些,唐劲去厨房看了看冰箱——里面没什么东西;唐劲没心思弄饭,开了手机给刘澄红打了一个,回家了。 只是走在路上,唐劲总觉得哪儿有一点不大对头。 走啊走,走啊走,一直都走到家里楼下了,唐劲掏钥匙,目之所及,忽然想起他还拷了人家房东两把钥匙没还、跟着想起去年正月里两人吵架那一回,终于恍然大悟! 你大爷的! ——他被丹丹附体了! 唐劲摇头失笑,一步一步上楼。 他还真不怕这个。别的鬼还没准索命,丹丹又不会怎么了他,也就欺负欺负他了。 所以昨天夜里做噩梦? 可他跟人约会、跟人上床,又不止这一天了,先前怎么不冒头? 生气? 得了吧!丹丹不是那种人!他好好儿努力往前走,丹丹只有夸他的份儿! 那么…… 莫非路太远? 对啊!八成就是这个了! …… …… 拐弯就是最后一条楼梯,唐劲一抬眼,大惊失色:“您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