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白裙少女
二房只有外公在家。 永亮与几个表兄在边上铺子工地忙活,时时还过来家中打一桶凉开水去工地上。 外公又拘谨又热情地招呼着陈晟睿入屋,陈晟睿有些迟疑。 外公曾经瘦巴巴的身体现在也长了一点rou,腰板也直了。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只从他的父亲、赵氏的爷爷那学来几个字,几个孙子和孙女都识字比他多。他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宝塔镇,见识也少,看到贵公子的迟疑,急着不得了,忙几步跑出院门,冲着铺子工地大喊一声:“永亮,弘贵,陈公子来了!” 这一嗓门明显地表现出自赵氏家境好后,常送吃食与铜子过去娘家后,外公外婆生活品质的巨大变化,他声如洪钟,传得老远。 突如其来的一嗓门让祝宝吓一跳,又偷偷暗乐。 陈晟睿冷汗直流,十分尴尬,这样不适的场合如同一盆冰水,让他的热烈被迎头浇灭。 不是因为二房没掌事的人,而是他突然发现,就是二房有人在,他又要怎么说起为那臭丫头治口臭和体臭一事。 永亮与弘贵两人一边擦着汗,一边笑着跑来。永亮殷勤地说:“陈公子来了,可是找我大哥,我大哥去老宅打剑去了呢,来,先进屋坐着,我给你们泡茶。” 永亮没提带他们去老宅一事,是莫菲在铸剑,他怕露陷。这事连外公外婆都不知道呢。 陈晟睿被永亮热情地带入院中时,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为了一个这么臭的丫头,不就是因为她的字吗。 其实只看字就行了,人就算了吧。 永亮忙擦了一把汗,又泡了茶,才端着茶水入了厅中,弘贵也忙去擦了汗,再入厅。他们怕汗味熏到贵人。 陈晟睿为他们的细心有些感触,又看到笑呵呵的外公在一边坐着,也不说话,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听着。 “陈公子一看就是爱剑之人,所谓宝剑配英杰,我家打剑可是有绝招的……”永亮开始坐下生动精彩地吹起牛来。 陈晟睿却看着外公那干巴样子,想着刚才那一嗓门,真是从这老头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这乡里乡下的,趣事真多,个个人都有趣,就那菊花明明粗手大脚的,还成天装成羞答答的模样,勾搭着祝宝,伺候个茶水都不顺溜,时时还要想着法子露出腕上那对祝宝送的,俗得要命的粗重银镯子,也是相当有趣的。 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其实这阵子处下来,这个村里的人,都很有意思,不过王家二房之人,更耐人寻味。 他不禁笑了。 永亮兴高采烈道:“陈公子也认同我家打剑的绝招?其实,这个啊,还是看心诚不诚,剑祖许多人都拜,可显灵的太少了,我家是专挑吉日吉日拜祭……” 陈晟睿顿时汗颜而尴尬,怎么竟走神了。 便客气相问。 永亮见贵公子如此有兴趣,更加带劲了,吹个没完没了。从剑袓说到干将莫邪,为什么干将莫邪剑下落不明,众说纷芸啊,说是干将化为白龙,又有说法说是干将莫邪两夫妻化身一黑一白双龙……其实啊,真相是那两柄剑修成了正果,它们本就是莫邪以身祭炉铸使得铁水熔化而成…… “要知道,”永亮压低了嗓门,“其实干降莫邪本就是剑祖座下的金童yu女,他们背着剑祖相好,被剑祖贬到凡间,要历经爱别离与生死之苦哇……两把剑使命已了,便自然消失了……” 陈晟睿听得津津有味。干将莫邪的传说,谁都听过,但却没有永亮说得这样有生有色,还有因有果,凄婉动人。他觉得不管真假,这些说法很是浪漫而传奇,其实,这样的故事,哪个又计较真假呢,不都是后人加了自己的想像力书就而成的吗? 永亮越说越兴奋,又说起上好的剑要吸日月精华,九九八十一天而成,又说到其实铁材是有灵气的,它能分辩使用人的心。所以若宝剑有杀气,那主人必是杀戮深重,饮血无数成势。可若宝剑其貌不扬,却吹毛断发,也是主人之故,必是低调之人,不信,若是两者相换武器,多年后,这两柄剑又会气质不同…… 然后又着重说到锻造之法,说到心看,眼听,又说到关于捶声之后的声音,那个声音听不到,但真的有…… 显然,永亮这样似是而非,有真有假,掺着想像力乱说一气的说法,对陈晟睿这种人来说,是一听如故,觉得万般亲切,越听越有滋味,比什么叠打三层六层生动多了。 听不到的声音,捶声之后的声音,心看,眼听,真是句句如诗,尤其是关于声音的阐述,与对联的上联意境如出一辙。 这让他又想起了莫菲。她在山上与欧阳天的打斗,那样美轮美奂的身姿与动作,若配上白色丝绸衣裙,转身挥剑间衣袂飘飘,裙裾的稀疏几根绣竹随风飞舞,剑与剑交碰却无声,因为那天用的是树枝。可他仍然听到了清冽的剑声,若能再配上清丽容颜,多么完美! 再一想那些字,只觉就是这个白裙少女所书,每一撇一捺正如她的华丽的攻与清冷的守。 每一笔润处与枯处,宛若黑夜中的绮丽梦境,或者清晨时的朝阳漫天。 他不禁激动起来,开心地辞别了永亮与外公还有弘贵。 回了大房,让祝宝伺候文房四宝,他挥毫便画,他的丹青比不上书法,但也是相当不错的。片刻,一个女子手舞长剑的仙姿便在纸上出现。 祝宝笑着问道:“少爷,您可真是妙笔,您这一画,王姑娘竟是绝色之姿了。” 陈晟睿全身一滞,将笔一掷,毛笔在桌上一弹,便掉到地上,然后滚到祝宝的脚下,祝宝的裤腿上沾到了星点墨迹。 祝宝吓得不敢言语。 陈晟睿沉默了一会,问:“你怎么就觉得画的是王姑娘?实话!” “少爷,虽然衣裳不同,但那眉眼和气度确有几分像……那天和欧阳天过招的……王姑娘,不过,只是那天。少爷,是奴才瞎了眼,都是奴才不好,惹得少爷不开心。” 陈晟睿又沉默着,然后看了看那画:“几分像?实话!” 祝宝小心回答:“回少爷,有……五分像,如果……王姑娘再高些,年纪再大些,就……八分像了。其实王姑娘的眉眼是生得好看的,到底是菊花的堂妹……就是……就是……” 就是不会打扮,脸色太难看,又瘦,并且,有体臭……祝宝不敢说。 陈晟睿恼怒地挥挥手:“什么菊花菊花的,什么眼光,滚!” “是,少爷。”祝宝忙出了房间,小心带上门。 莫菲在老宅的棚子下面挥锤,她浑身都是汗水,被炉里的火一蒸,异味充斥着院中。吃货也不怕热,蹲在她的脚边。 永明正在加柴拉风箱,并静静站在一身细看,有时也问一句,莫菲便细心回答。 铁是之前永明锻造好的,莫菲要作的事情就是再次精锻一回,然后就是铸形,她的体力不行,所以,她说三天一把剑,是不想如同第一把剑时那样,累得胳膊几天举不起来。 她在精锻时,动作很慢,每一捶必要永明听清看明,一个下午,她只锻出了一柄剑所需的材料。 今时不同往昔。之前的三柄剑只卖出一百五十两,买了家具。现在不论是自己的要求,还是身体的不同,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粗糙成剑。 她每挥打半时辰就去打坐调息,身上痛快地流着汗水,越是难闻她越是高兴,她再也不想成天闻着自己的异味睡觉行走和吃饭了。她要痛快的排尽体毒与体浊。 精锻完第一柄剑的材料后,她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她厌恶地抽着鼻子,稍事休息更与永明回家了,吃货屁颠地跟着他们俩的脚步。 回到家就痛快洗澡,换上干净衣裳。 赵氏此时也由镇上回来了,采购来一大堆的衣料,米、面、油、盐、还带回了镇上药铺里订的黄精。 这次赵氏终于大发善心,给她扯的衣料中,有一身青色的,是她第一次去与镇上买布时,看中的那种青色,但是换成了细棉布。 另外的几身衣料,是粉红、玫红、以及杏色,因为菊花有这几种色的衣裳,赵氏觉得很好看。裤子料不是深蓝色就是青灰色或者黑色的。看着很经脏,也经旧。 莫菲已经相当满意了,她反正不会穿裙子的,这个天气,裙底也要穿上裤子,不是多此一举吗,不如上衣加裤子,她上山什么的也方便。 外婆拿着各色衣料在她身上比着,喜笑颜开地说:“我喜鹊真好看,穿什么色都出。” “就是,喜鹊还小呢,到菊花那年纪,肯定比菊花好看。”赵氏喜悦地看着洗过澡,气色稍好的莫菲,说道。 每回洗过澡后,她的气色会比平时稍好些,这样的时候总是赵氏与外婆常夸她的时候。 莫菲心中苦笑。我现在模样也叫好看?一家人都被黑娃洗了脑了。但仍是笑着说:“还不是外婆好看,娘好看嘛,所以我才好看嘛。” 如果在中洲大陆上,她就是死也想不出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现在她说了,并且是由衷的,因为娘的确好看,就是土气了些。到底是村妇。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