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转折
茫茫的山里，自打十二月底开始，就经常涌出一堆拿着绳索和斧头的刺儿头，一律的彪悍，但他们对山里的地形十分熟，在弯曲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穿梭，就如履平地一般的轻松。偶尔遇到荆棘挡路，绝对不绕路，二话不说，举起斧头一阵猛砍，生生砍出一条道儿来。 他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眼睛四处打着摆，游走在不同的黑暗角落，就是连树上也不肯放过。 每每这些人搜山三日，无疾而终之后，就会盾回老本营。 这样的三日为限的搜山活动，几乎每个月都要演上一次。可是每每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冬去春要来，三月尽在眼前。 二月的天，说不得好和差，山里的一切还是那个样子。 秦翠和绿盈的日子却不大好过。 “娘子，再忍忍，再忍忍，呜呜，呜呜……。”绿盈奔出去：“娘子等着绿盈，绿盈去请郎中。” “别去，绿盈……”荒郊野岭，哪儿来的郎中，何况这个地方还遍布着齐家的鹰犬。 “没有事，就是着了凉。”秦翠抓住绿盈的衣服，不能让这个丫头去送死。可是绿盈这个丫头死活不肯，死命挣扎，想要拖住绿盈。，“我有药……” 岂料丫头也是铁了心要去给娘子寻医，用力一挣扎，秦翠本来身子就有些虚，这下没抓稳，被甩了出去，又是一个趔趄，……“嘶～”后腰上冷不丁的疼痛，让秦翠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娘子……我，我……娘子！娘子！”绿盈顿时傻眼，听到秦翠喊疼，这才猛然惊醒，再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朝着秦翠而去。 “娘子，是绿盈不好，娘子，呜呜……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别摇了，我肚子疼。绿盈，你快扶我进去。”秦翠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一层冷汗。 她们两人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这个洞口十分隐蔽，不易被人发现，当初，她们也是机缘巧合下，才逃到了这个山洞，以作暂时躲避之用。原来是想等着那些人风声过去一些，再寻他法出山。 可是没有想到，这群狗日的，居然一点都没有放松警惕，从十二月到二月，这三个月来，这群狗杂碎都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搜山。 只是这一次秦翠受了寒，绿盈自己当初就是因为受了风寒才差一点就要了性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秦翠受寒一事，有着本能的恐惧。闹着一定要出去给秦翠寻医。 秦翠深知这时候轻易出去不得，哪里都出去不得。 也怕傻丫头出去白送一条性命。这才批了死力气抓住她的。 猜中开头，却猜不中结尾……唉…… “娘子，呜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绿盈还在哭，被秦翠喝住：“快扶我进洞，我肚子疼。” “娘子肚子疼……啊！是不是，是不是……”就见她小脸唰的变得惨白，惶恐地盯着秦翠的肚子看。 “傻丫头，别再看了，看也没有用。我怕是，快要生了。你快一点扶我进去。” 秦翠的双脚这时候已经软软的快要失去支撑力了，忽的就觉得肚子里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冲了出来，她也是吓得精神发射地低头一看，一看双腿之间的液体里夹带着血丝，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不行，不能乱。她如果乱了，只剩下这个丫头，怕是会怕的不知所措。 不能乱。 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秦翠咬着嘴唇吩咐绿盈做事。 烧热水……这一点还好，因为秦翠受寒了，所以那个捡来的铁锅子里正煮着沸腾的热水。 干净的布料……这也还好。绿盈虽然不知道娘子身上怎么会藏着那一卷一卷的白纱布头，就和她永远也猜不着那些娘子时不时拿出来的寒光闪闪的剪子，刀子，还有可以点燃当做蜡烛用的酒，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娘子的秘密，绿盈不准备过问。 “绿盈，你不能慌。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是娘子的声音，才把绿盈从慌乱中拉了出来。 “好好，我不慌，不慌。娘子说什么，绿盈就做什么。娘子，是绿盈害了您，您要是这一回有什么意外，绿盈定然性命相随，绝不苟活。” 看绿盈满脸坚毅，秦翠露出一抹憔悴的笑容，“好。” 五个多月的相处，小丫头的脾性，秦翠也是了解了的。 这个时候，说不要，这丫头也是听不进去的。 …… 山洞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妇人痛苦的压抑的叫声。 “娘子，您叫出来，叫出来吧。别压着了。”绿盈一边给秦翠接生，一边心疼地哭说道。 “不……不行的，又到月末了，狗贼们又要，……要开始搜山了。”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她却用力握拳，把指甲深深陷进了掌rou里去。 “呜呜，呜呜……” “别哭。我们……悄悄地……把娃生，生下来……” “嗯嗯，娘子，绿盈不敢哭，不敢哭。娘子一定要挺住，实在疼的慌，”她把手臂往秦翠嘴边一送，毅然决然说：“你咬这个。” 秦翠疼的“啊”的一声叫，这叫声刚起，忽然就被她狠狠地咬着嘴唇抑制住了。原先有些迷蒙的眼神，顿时精光一闪，“嘘，有声音……”听了一会儿，外头还是那种急促的脚步声和利器砍断荆棘树木的声音，秦翠就蹙了眉：“又开始搜山了。” “你去找根树枝来，要粗的。”秦翠说。 绿盈虽然不解，还是立刻寻来一根粗树枝来。秦翠见了，伸出手去，就接过了绿盈手中的树枝，没成想，就塞到嘴边，用牙咬着。 “娘子这是做什么啊……” 绿盈又是急，又是惶恐，又怕外面听到响动，引来那群畜生，只能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 秦翠不说话，却用眼神示意绿盈，替她继续接生。 洞外的声音没散，洞内也不敢点火。肚子疼，哪里都疼。手脚没了力气，额头上汗珠不是一颗一颗往下滚，那是成排成条的汇集成小河顺着脸颊往下淌。 一旁的丫头急的只能哭。眼泪也是流成了河，洞内的血气越来越重，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绿盈高兴坏了，明明早就该软得没一点力气的秦翠居然坐了起来，一把抢过绿盈手里的孩子。 “娘子……”绿盈压低了声音喊秦翠，想要问一问娘子怎么了，下一刻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简易的木板充作的床榻上，妇人脸色苍白，将个瘦弱的小孩儿捂在胸前，颤抖着手掌捂着小孩儿的嘴巴，……绿盈吓白了小脸，抬脚冲过去就要把小孩儿从妇人的手里抢过来，却猛然抬头，再也说不出一句斥责的话。 娘子脸上……泪如泉涌。 “嘘，嘘嘘，……等人走了，等人走了。我才能放开他……” 娘子虚弱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绿盈心揪着的疼。 等走了，等走了……为什么要等走了？ 因为那群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小公子若是落在他们的手里，嫣能有活路？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才没了响动声，想来是这一片都搜过了。人已经往其他地方去了。 绿盈又去洞口偷偷地观察了外面，再三确认人已经走了。秦翠立刻就松开了捂住孩子的嘴巴的手。 “我看看，我看看。”绿盈匆匆跑来。却发现秦翠面容十分悲恸，眼神直勾勾地只盯着怀中的婴儿看。 绿盈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间。 急的她唤了一声：“娘子，小公子怎么不哭？” 是啊，她的儿子怎么不哭呢…… 秦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木讷地看了绿盈一眼，诡异地笑了，吐出一句话，“死了，……我亲手捂死了我的亲生儿子。” 绿盈倏然脸上血色褪尽，瞪大了红肿的眼睛，一步冲过去，就要把秦翠怀中的婴儿抱起，她要看清楚，一定是娘子跟她开玩笑的，娘子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一定是！ 但秦翠不放手，随便绿盈怎么想抱，秦翠就是抱在怀中不撒手。绿盈咬住嘴唇，狠了狠心，伸出一根食指，凑到了婴儿的鼻子前…… 她手指微微颤抖，不死心的试探了好一会儿，忽然！ “娘子！小公子还有鼻息！您快快松开小公子。”绿盈全身颤抖的厉害，还有救！她眼睛顿时通亮。 秦翠摇摇头：“没用的……救不活的。”早产儿，先天不足，还被她捂住嘴巴了……要有氧气，要有恒温箱，要有……不行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 绿盈突然叫道：“娘子，您不是常说，力所能及，尽力而为吗？娘子，您不是有那些神奇的方术吗？娘子，小公子还有气息啊！”怎么可以这样，还有气息的啊，怎么能够这样子，娘子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 “没用的，我没有那些东西的……”空间里的“京都医院”她这几个月都试过了，能用的东西太少，像妇产科的大门，她都进不去，输氧这样的高等级的，她根本不能够使用。 “没有可以求啊，也许点化您的白胡子老神仙会帮您也说不一定啊。” 秦翠猛地一惊，惊呆呆盯着绿盈的脸看…… 忽然把怀中婴儿抱紧，却对绿盈说：“事到如今，我无法隐瞒你。待会儿若是看到什么的事情，你不要大惊小怪。我去了，你不要叫醒我，也不要动我。” 这话说的十分玄妙，绿盈还没明白过来，就看秦翠胸口抱着孩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知道秦翠想做什么，绿盈只觉得她家娘子似乎十分紧张的样子。 秦翠是真的很紧张。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来习惯了他的陪伴，渐渐认同了他的存在。可是，在他出生的这一天，就又要面临死亡吗？ 这个孩子，没享过她一点福气，没有喝过她一口奶水，怎么就要这么悲哀地重归大地？ 她从来没有试过带人去那个空间……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总之，试一试，试一试吧。 秦翠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一些……不多时，她已经身处那个熟悉的空间中。 她一来到这个空间，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被她一起带过来。 遗憾的是，这里，除了她，谁都没有。 “果然……不行吗？”她悲恸地说，突然之间觉得这世道不公，突然之间不想要再在这个地方完成这所谓的使命。 “哈哈哈……使命关我何事？救人救人，救回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又如何？那里有我的孩子吗？哈哈哈……好笑至极。我救他们，谁来救我的孩子？”从最初穿越的那一天，一直承受着的不属于她的这个时代所有的压抑和背负着的莫名其妙的使命活着，这些本来就越积越多的不满，在她那个虚弱的孩子快死的时候，再也压抑不住，全部的爆发了出来。 她甚至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想法。 “都是这个破空间，都是这个狗屁的‘京都医院’，谁稀罕谁稀罕！……大不了，大不了我去给那个倒霉催的投胎投到我肚子里的孩子赔命。” “秦翠！住口！” 忽然有一道秦翠感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医院里，显得十分的突兀和诡异。 但秦翠却不怕，她甚至恨不得亲手把这个人给逮住，就是他，就是他！害的她现在在这个鬼地方。 “不用你教训我。我的孩子都快死了，我还怕什么呢？你说，我还怕什么！”秦翠愤怒地盯着那处发出声音的地方，就算那里空空如也，她那眼神凶狠的就像恨不得把那个地方瞪出一个大窟窿来。 “你的孩子怎么了？”她那个远了没边的老舅突然问道。 “早产三个月，先天身子虚弱，现在呼吸微弱。”秦翠死死盯着那个地方说道，“我要使用恒温箱，我要给孩子输氧，我要测心率，验血，查看黄疸高不高，我还要做一切我们那个时空孩子出生之后都需要做的一切检查，一切的疫苗。”秦翠简直有些疯狂，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但是最后她颓然地垂下肩膀，“可是我连带他进来这个空间都不行！我根本救不了他！ 你懂不懂，我明明手握一座可以救死扶伤的医院，我明明可以有正确的方法可以救得了我的儿子，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眼睁睁看我的儿子没了呼吸。你知不……” “你可以带他进来。”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秦翠一惊，原本要出口的一肚子的抱怨顿时都憋在了肚子里，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 “你可以把你的儿子带过来。”她老舅说：“带不过来，是你用错了方法。你现在就回去，用你的手握紧你儿子的手，你用我的方法试一试。” 秦翠一听，也不说话，不敢犹豫，立刻回了去，醒来之时，绿盈守在旁边，见她醒来，就要喊一声娘子，还没喊，就看秦翠用手握紧了婴儿的手，再次闭上眼睛。 她正纳闷，她家娘子怎么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就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顿时如同见了鬼一样。 面前的木板上，空空如也。 …… 秦翠喜出望外，果然将儿子带进了空间中。 “可是我还是不能够使用那些东西。”她说。 她老舅说道：“这一次，破例。你想做真么就做吧。”秦翠大喜，就又听她老舅说：“但是，不是白白破例的，系统要求，你必须在三十天内救活三十人。你的进度有些慢了。” 秦翠一惊，本能就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秦翠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处境说给了老舅听。 她老舅过了一会儿才说：“空间有很多用途，除了给你提供医疗用具和药物。还有一点，空间可以移动。” 秦翠愕然：“你是说，空间可以带我们出去？” “自然。你先救人，回头我再教你使用办法。”说完这句话，那道声音就消失了。 秦翠悔不当初，如果早知道空间可以带她们出去，她们哪里还用吃这些苦头。却不敢多想，赶紧抱着孩子到了妇产科。 果然如同她印象中的一样，除了印象中这里医护人员，产妇，和家属，还有已经出生的孩子济济一堂，而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别无二致。 她想也没想就跑到了抢救室。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翠喜极而泣……这个孩子的呼吸，总算是顺畅起来了。心率也稳定了。 他真的好小，长相如何，就不评价了，这么小的孩子，差不多都长一个模样——毛猴。 把他抱在怀中，连一个水瓶的高度都没有。 早产儿，先天不足，还遇上这样的危险。 这么瘦弱的身体，却努力的想活着……但这么瘦弱的身子骨，注定这个孩子将来体弱多病。只但愿自己能够把他照顾的妥妥当当。 至于孩子的爹，她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谁曾想，将来有一天，就那样的碰上了。 秦翠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了。 但是她必须先回去了。 她那个老舅说，可以将孩子养在医院之中，但是如果在今后的三十天内，没有救活三十人的话，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呆在医院中的待遇了。 一时之间，秦翠就想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但是想着又觉得好笑，这苦命的孩子，算什么天子啊？除非他爹就是天子。 摇了摇头，三十天三十人，虽说不容易，但也没难度的。只要出的去这座山。 老舅已经把驾驭这个时空医院的方法告诉了自己，这个时候，这个医院似乎又成了个时空法器。 还是先回去，绿盈那丫头该吓坏了。 …… 绿盈一直睁大了一双红肿的眼睛，但即便眼睛肿得像核桃，绿盈也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从前只听说过，神仙可以凭空消失，来去无影。 但那只是传说，可是今天这样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若是说出去，都没有人会信。但是，那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忽地，绿盈猛然一惊，又是惊奇又是有些胆怯地问：“娘子，您去哪儿了？” 正问着，洞外响起一道声音：“老大，这里有个洞！” 另一道声音就说：“进去看看！” “娘的，老子们找了两个多月了，都没发现这个鬼地方还有个洞。” 接着洞外就传来一阵窸窣声，第一道声音又冲着身后喊了一声老大：“这个洞口被休整过！这两个臭娘们儿肯定躲在这个地方。” 绿盈脸色一白，就说：“娘子，我去拖住他们，你快逃吧。” “跟我来。”秦翠也是脸色一白，连忙一把抓住了绿盈，一跃到了床上，伸手胡乱握紧了绿盈的手，“闭眼。什么都别想，千万别张眼睛。”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心情。 在那一刻，她和绿盈耳边甚至还听到了那些畜生的声音。 完了……绿盈心里发沉，就要张眼睛，猛地想起来之前娘子的吩咐。吓得连忙又把快张开的眼睛闭了起来。 “好了，不用再闭着眼睛了。” 咦？是娘子的声音！ 绿盈一喜，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娘子”，然后就立刻呆滞住了，嘴巴张的大大的，秦翠看着，有些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不过这也不奇怪。 当初她魂穿到这个时空这个地方的时候，入目的都是古色淳朴，……她也是同绿盈一样的表情的。 现在只是反过来了而已。一个古人看到现代都市的大医院，要是不这么吃惊，那才该值得奇怪呢。 “娘子，您是神仙下凡？”震惊了半天的绿盈，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翠一阵愕然，随即明白了小丫头的意思，噗嗤一笑：“我不是神仙。这里也不是神仙住的地方。绿盈，你只需要记住，站在你面前的娘子，也是凡人，只是得了一些机缘而已。世间事，千千万。奇怪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只是有些人能够遇得到，而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未必遇得上。”比如，她。 “娘子，绿盈记住了。”绿盈没有赌咒发誓，不把秦翠的秘密泄露出去，她只说：“娘子，绿盈的性命是娘子救的。娘子活，绿盈活，绿盈可以照顾娘子和小公子。娘子死，绿盈死，死了绿盈也还要照顾娘子。”说到这里，忽的发现不对，“咦？小公子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