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熠的神技
在熠的面前,坐着大祭司和两位火燿长使者。 那两位长使者是父亲那一辈的人,年纪已经不小。 其中一位叫焰,她长着薄薄的嘴唇,脸色灰白,不苟言笑,长发垂至腰间,声音低沉。 另一位叫煜,辫子盘在头顶,远看好似顶了颗圆形的大球。他长得胖胖的,皮肤红润,慈眉善目,声音洪亮。 焰帮助大祭司打点部落的事务,负责观测天象,预知风和雨的变换,她还特别管理着玉米田何时播种和收获的事宜,最近,由于上溪的玉米田状况频发,她苦恼不已,原本就灰白的脸更加阴沉了。 煜最喜爱的就是奇草,可以说他是炯的师父。他通晓多种森林里植物的用途,在研究如何熬制奇草水上,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 “熠,你正式长为成者,能够真正履行火燿使者的责任和力量,我觉得很欣慰。”大祭司慈爱地说。 “今天前来,你是否已经想清楚了自己想要掌握的神技是什么?” 熠想了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大祭司拿出一朵干枯的花朵,放到熠的面前。 “这朵花,告诉我它是多少个夜阳前枯萎的?” 熠拿起那朵紫色小花,她认得那花。 燃曾经带给她一朵,说那花长在森林的深处,名字叫做靛蓝。 熠用手摩挲着它皱起来的花瓣。 四个夜阳前,她偷偷带着小电花进森林,曾经亲眼看见了那花儿的绽放。她也曾摘了一朵,作为回礼,送给了燃。 她把紫色的小花拿到鼻子前嗅了嗅,花瓣上泥土的气味已经很淡了。 “三个夜阳前枯萎的。”她对大祭司说。 大祭司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 焰拿着一个陶罐,陶罐里盛着溪水,她把陶罐放在熠的面前。 “你喝一口,说说这水是从上下溪的什么地方来的?” 熠轻轻抿了一小口溪水,溪水里有曜木树皮的清香,当那层清香在味蕾里淡去之后,她尝出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她立刻想起,森林中的银瀑水,就是这种味道。由于银瀑水的飞溅,瀑布边的红泥便飞进水里,红泥有这样一种甜味,小时候,好奇的她尝过红泥的味道。 “这是银瀑下游的水。”她确定地回答。 焰若有所思地用手抚了下长发,拿走了陶罐。 “熠,日倚天时就快要到了,你能不能在日倚准确来到的时候点点头?” 煜洪亮的声音在熠的耳边响起,在紧张中带给她一股欢快的气息。 熠闭上眼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即使在大祭司的大蓬屋里,泥土的气息仍弥漫在四周,泥土里带着炙烈的热度,日盛天时已过去了大半。 她睁开眼睛,望向地面上大蓬屋立柱的影子,影子的长度正在发生变化。从小时候起,她就好奇地观察过那样的变化。 当鼻腔里的热度逐渐冷却,影子的长度由半根草茎变为一根草茎长时,熠点了点头。 两位长使者和大祭司窃窃私语了几句。 熠紧张地抓着衣角。 过了一会儿,大祭司转过身来对熠说:“刚才的测试你表现的很好,虽然有稍许偏差,但已经显示出惊人的天赋。我与两位长使者一致认为,你适合的神技是悟灵术。这可是非常难得的神术,只有天资过人的使者才能修行……” “悟灵术?”熠的耳朵嗡嗡作响,她从没想过小电花说的悟灵术,竟然确有其事,而现在,大祭司亲口告诉了她。 “悟灵术是通悟天地万物灵性的神术。当你精通之后,你就能通晓一朵花的生死,一捧水的来源,你就能通晓时间的变幻,日月的起落,更重要的是,你能看清人的灵魂。人的灵魂病了,你能医治,因为你知道病在哪里。” 大祭司温和地看着熠。 “我修行的也是悟灵术。” 空荡荡的大蓬屋里,长使者焰的声音显得格外空灵,“可惜修行了这么多年,也只能稍稍通晓天象变幻,风雨来去,土壤和水的生死。以后,你定比我厉害。” 她把手放在熠的肩膀上,轻拍了拍,转身走了。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修行!”熠冲着焰的背影说道。 “到天地万物中去,去轻抚森林里的落叶,去嗅闻被雨水打湿的土壤,去聆听火鸟和光雀的歌声,去注视刚死去的福萨和巨蜥。去感知一切,去感知部落里的人,去听他们的故事,去看他们的眼睛。那就是修行。” 焰背对着熠,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大蓬屋。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修行!原来修行这么好玩儿、这么简单!”熠喜上眉梢。 那本来就是她喜欢做的,那本来就是她会做的。她想到今夜之后,日显天时,她又要和小电花去森林里探险了,不由得更加喜悦。 从此以后,去森林变得更加正当了,就连捧着泥土嗅闻,也变得正当了。 谁让我要修行呢?谁让我的神技是悟灵术呢? 熠的心涌起了狂喜的风暴,她迫不及待地想扑进天地万物之中,去通悟它们的灵。 屋外火鸟发出长长的鸣叫,好像在高声吟唱。 就在得知自己神技的那天晚上,熠又做了那同样的一个梦。 水,许许多多的水,不像是下溪的水,也不是上溪的水。水晶莹剔透,被一片朦胧的月色笼罩着,泛着深蓝色的波纹。 她看见自己一丝不挂地走进水中。 水好凉啊!凉意从脚底传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没有停下,她继续向前走。 水很快漫过小腿、大腿、腹部,接着是胸口。很快,她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浸在那深蓝色的水里,只露出一颗头。 水冰冷却温柔地包裹着她,她感受到水的凉意,却同时感受到心中nongnong的暖意。 她看见自己在水里以奇怪的姿势移动起来,双臂向两边拨动,双腿向远处蹬开再合拢,在这一蹬一合之间,身子竟像一片落叶,漂在了水面上。 她惊喜地感受到水轻柔地托起她的肚子,带着她向前移动,她看得见两边风景的变幻,看得见水里汩汩上升的透明气泡。一切都那么静谧,那么安全,那么舒适。 她在水中看见了鱼。许许多多的鱼。不过,鱼的种类可不像下溪的那么单调,下溪只有一种极小的鱼,人们称之为灰鱼。 在熠的梦境中,她看见了五彩斑斓的鱼、各式各样的鱼。那些鱼长得甚为奇特,身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彩色斑纹。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鱼。 她在梦中轻快地游水,那些鱼围绕在她的身体两侧,陪着她一同向前游水。 在梦中,她的感受是那么的逼真,她不仅能感受到水波打在下巴上、溅到眼睛里的感觉;她还能感受到鱼群轻轻用嘴巴啄着她的皮肤的感觉。 鱼群的嘴巴是那么的柔软,她在梦中咯咯地笑了,久久不愿醒来。 可既然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 醒来时,熠感到无以言表的寂寞和失落,梦的醒来,似乎代表着某些东西的消失。她久久地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在现实中,她从来没有把身体这样浸在水里过。上下溪的溪水,最深只漫到她的大腿。这是哪里的水呢?哪里的水可以这么深? 忽然之间,她想到了忌湖!忌湖的水可以这么深,忌湖的水面上时常泛着深蓝色的波纹。难道梦中的那片水域,就是忌湖? 她对自己的猜测惴惴不安。她无法理解心中对忌湖的亲近感来自何处。她担心自己受到了暗灭之魔的蛊惑,而想要靠近象征着魔之邪恶的忌湖水。 “不……那绝对不是忌湖的水,忌湖的水里连一条活着的鱼都见不到。” 她想起上次,燃犯了神怒的那次,大祭司亲自带着他们来到下溪,捉了两条活蹦乱跳的灰鱼就往忌湖里扔,两条鱼刚一落水,就拼了命地往回游。 其中一条游回了下溪,另一条,不到一会儿,就翻着白肚皮,在水里死去了。 “忌湖的水是邪恶的,肯定是邪恶的。”她这么跟自己说。 虽然有些不安,熠依然无法抗拒那个漂在水面上的梦境带来的诱惑,她渴望再次沉浸在那梦里。 随着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不管怎么警告自己,熠还是发现自己对忌湖的恐惧正在慢慢消散。 有时,半夜,做梦醒来,熠会格外惆怅。她怀念在水里的感觉,怀念那种出生之后就不曾有过的静谧、安全与舒适。 有时,父亲睡得正熟,熠便会轻手轻脚地来到神庙,从神道口向外眺望忌湖。看见的景色,总是让她着迷。 月亮总是在湖面的上空,倒映在水里,好像天地之间,有两个月亮。月光洒满湖面,湖面上深蓝色的波纹在夜里也清晰可见。 岸边的芦苇从在风的吹拂下,发出“簌簌”的声音。湖水拍岸,发出好听的“哗哗”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湖水的气味是那么得特别,不同于熠闻过的任何其他味道,那气味中有股清新的力量,那是遥远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 “这片湖水的那头到底是什么?是另一片湖水吗?还是焦土和毒漠?” 她发现自己想起忌湖时,身上汗毛直竖、背上冷汗直流的恐惧感越来越弱了。近几次,在梦境后想起忌湖,竟然已经感受不到毛骨悚然的害怕了。 “我这是怎么了?大祭司说,忌湖是魔的湖,是禁忌的湖,任何人,只要肺腑浸在湖水中不久,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为什么我却想要靠近它,想要把身子浸在那冰凉的湖水里,想要让湖水轻柔地托起我的肚子,让我像一片树叶,随波逐流……”